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后来好雨知时节 作者:山有嘉卉 【文案内容】 孟时雨掉进坑之前,觉得徐医生像大白: 徐知节:“你要是实在想哭就哭,憋着对身体不好。” 孟时雨:“……嗯好。” 徐知节:“哭完了,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东西?” 孟时雨:“饿了,要去。” 孟时雨掉进坑之后,画风突变: 孟时雨:“我睡着睡着突然抖一下,然后就醒了。” 徐知节:“那是因为你的神经以为你死了,就动了一下,结果发现你还活着。” 孟时雨:“……”(︶︿︶)=凸 徐知节:“你除了吃的,还能惦记点别的吗?” 孟时雨:“我要吃西瓜心那一块。” 徐知节:“……”Σ(っ °Д °;)っ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时雨,徐知节 ┃ 配角:蒋承影,许博闻,林熙 ┃ 其它:医生,甜文,都市情缘   ☆、第一章(小修)   孟时雨接到母亲在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她的父亲病危时正在开会,LC公司正准备参加本年度的春季广交会,由孟时雨所在的市场部负责参展事务。   孟时雨在G市读了个设计专业,毕业后却到了H市工作,原因无外乎这里离家近一些。   LC公司是个中外合资的医药公司,孟时雨也算是经历了过五关斩六将才挤进来,即便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负责会展工作,但是LC每年参加的大小展会也不少,都要提前准备,所以她的工作也算得上忙忙碌碌,唯一让她心甘情愿加班的就是工资增长和付出的劳动基本成正比。   哪怕好友兼同事蒋承影抱怨其实还是在压榨劳动力也不能让她退缩,因为她早就已经接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这种事实了。   只有比别人强大,才有俯视的资格。   可是她努力工作,却忽视了家人,这次父亲生病,她原以为是人老了的正常现象,却没想到会是肺癌晚期,并伴有心脑血管疾病。   去年在老家查出来之后她不放心,跟家里商量了之后把父亲接到了H市来,做过了心肺联合手术后不久就出了院,孟时雨就放下心来又扑到了工作上去,可是没想到半年后的今天突然就又接到了这样的电话。   孟时雨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给的劫难,她二十七年来生活得太顺利了,家境小康所以她没为钱犯过愁,读书成绩还好所以考大学上的是第一志愿,毕业了就进了LC直到现在,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顺当。   所以现在的噩耗才会让她更难以接受。   她跌跌撞撞又匆匆忙忙的赶到医院,在手术室外看到了妈妈,“妈,我爸怎么了?”   “突然就这样了。”孟母愁眉苦脸的看着她,“早晨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孟时雨知道从母亲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手术室里的医生身上。   她来的时候手术刚刚开始,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她渐渐的开始觉得害怕起来,提着心害怕突然会叫到自己或是妈妈。   孟时雨不是不懂,如果到了叫家属这一步的话,就一定是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了。   过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门打开后孟时雨看见紧闭双眼插着管躺在手术床上的父亲,眼泪一下子就滴了出来。   妈妈一脸担忧的跟着一路往ICU去,留下孟时雨被医生突然叫住,她紧张的问道:“医生……我爸爸……”   “老人家……半年前做过支架术,现在是又发生栓塞了,你应该清楚,支架术并不能解决问题……”医生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安慰她道:“目前看来,手术是成功的,接下来……养着吧……”   孟时雨原本就湿了的眼睛一下子又红了起来,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虽然抬起双手捂着脸,可是泪水还是争先恐后的从指缝间溢出来。   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医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却一直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走开,半晌才试探的伸出手去在她的肩上拍了拍,继续安慰道:“也不用太难过了,虽然老人家年纪大了,短时间内又做了几个大手术,可是好好照料着,也未必不能好起来。我叫徐知节,你叫我徐医生就好,是你爸爸的主治医生,有事可以去办公室找我。”   不疾不徐的声音传入孟时雨的耳中,有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作用,让她渐渐的平稳了情绪。   等她回过神来四处张了一阵,发现周围除了来往的几个护士外再无其他人,不由得有些纳闷。   有个护士经过她时,突然停了下来,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儿,刚才你妈妈跟着去了ICU,你也去看看吧。”   “呃……好……”孟时雨犹豫了一下,“刚才给我爸做手术的那位医生……”   “你说的是徐医生吧,那是你爸爸的主治医生,是心胸外科的。”小护士很热心的告诉她。   “谢谢你,你先忙我不打扰了。”孟时雨冲她笑笑后就走开了。   她一路找过去,在ICU外面找到妈妈,她正在努力的朝玻璃窗里张望着,孟时雨放轻了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朝里面看。整齐的床位,旁边放着急救的设备,她认真的试图辨认出哪个是爸爸,可是却没看清楚。   恍惚记起某天听到研发部的一个同事说,医院其实是个最绝望又最有希望的地方。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同事以前就是个临床医生,是后来才离开了医院到了公司的。   孟时雨和妈妈看了一会儿,ICU的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个女医生,看见她们,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现在不是探视时间,明天再来吧。”   女医生一身绿色的无菌服,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圆圆的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十分亲切,孟时雨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和妈妈就在这儿看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我爸爸……”   “大概不在你们视野范围内?”女医生朝前面伸了伸手示意她们一起走,“不用担心,这里的医护人员会照顾好你爸爸的。吃过午饭了?”   孟时雨愣了愣,又看了眼妈妈,摇了摇头,立刻就看见女医生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到时候你爸爸好起来了,你和你妈妈就倒了,谁来照顾你们?”   语气里有淡淡的责怪,孟时雨却没觉得难堪,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自己大意了,于是老实的点了点头,孟母却突然道:“那个医生……我想找下徐医生……”   女医生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好,跟我来吧。”   心胸外科的办公室里人不多,孟时雨站在门口,看见里面有个年轻的男医生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炸酱面一边对一个护士道:“18床那个内蒙古来的病人,去护士长那里看看还有没有厂家赞助的器械能用的拿来给他用上,再把那个MR的检查给他划掉,他之前拍过了就不用了,能给他省点就给他省点吧。”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含糊,可是还能听得很清楚,孟时雨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就是爸爸的主治医生,叫徐知节的那个。   孟时雨心里想着父亲的事,妈妈拉着她进了办公室,离得近了些,她就看见徐知节脸上的疲惫,头发也有些乱,口罩挂在下巴边上,随着他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她听到徐知节又对另一个年轻些的像是实习生的女生道:“病房里那个先心病的小女孩,你去打个电话给儿童医院的邵院长,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看能不能拜托他来会个诊。”   女生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徐知节就又叫住了她,皱着眉不放心的叮嘱道:“记得说话的时候态度要好,邵院长可是先心病的老专家了,到时候他一高兴,指点你一两句就够你茅塞顿开的了。”   “徐师兄,你怎么现在才吃饭?”带孟时雨母女到办公室的女医生看见徐知节就问道,“哦对了,有患者家属找你。”   徐知节顿了顿,连忙把嘴里的杂酱面咽下去回过头来,“呃……你好……”   孟时雨看见他嘴角有些抽搐的模样,摸不准他是不是因为午饭被打扰了在生气,有些尴尬的笑笑,“打扰了……”   徐知节认出她来,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是你啊,有事吗?去看过你爸爸了?”   孟时雨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进去。”   徐知节也点点头,看着孟母笑着问道:“阿姨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就是想问问医生,老头子他还要注意些什么。”孟母一脸担忧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徐知节笑笑,拉了凳子坐在孟母的身边,仔细的把术后事项都一一交代清楚,孟时雨听着听着就跑了神,眼神一转就转到了办公桌上没来得及关上的电脑屏幕上。   这一看,可把她吓得够呛,血淋淋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来的。   徐知节说完话抬起头来,就看见她一脸纠结又恐惧的模样,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神也落在了没来得及关闭的屏幕上,顿时明了的笑了起来。   他起身走到电脑屏幕前,正要关掉窗口,却突然又转过了身来,看着孟时雨认真的问:“这是你爸爸的手术视频,你要看看吗?兴许这样你能更直观的了解你爸爸的病情。”   “……不、不用了……”孟时雨磕磕巴巴的拒绝他的提议,开什么玩笑,光是看到那屏幕上一屋子的仪器和穿着手术衣的医生护士她就觉得头昏脑胀的,哪里还敢看下去。   徐知节却像是被她取悦到了似的弯起了嘴角,惹得孟时雨偷偷的皱了皱眉。   当班的护士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徐医生,21床的病人突发心脏骤停,你快来看看吧!”   徐知节皱了皱眉似在回忆着什么,随即脸色猛地变了,他立刻大步的走了出去,只是人都走到门口了,却突然回头来说了一句:“不用太担心,情况虽然不乐观,但是也不至于完全没希望。”   孟时雨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他已经走出去了,她的手臂突然一痛,低头就看见妈妈的手死死的掐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三月初的天气还不算暖和,穿的也还是长袖,虽然有衣物的阻隔,可是她还是觉得被捏的一阵疼痛。   她伸手揽住妈妈的肩膀,低声道:“妈,别担心,我爸会好起来的。”   说的那么肯定,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妈妈还是在安慰自己。   孟母比她清醒多了,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反倒反过来拍拍她的手,声音无比的冷静,“我比你更清楚你爸的身体怎么样了,我不怕他死,我怕他受罪。”   听到妈妈那么轻易的就说出了个“死”字,孟时雨忍不住抖了一下。她微微一侧头,就看见妈妈两鬓都已经白了,妈妈以前多爱美啊,一根白头发都容不得有,可是现在,她却再也没计较过这些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就是从爸爸查出得了肾癌的那一天开始的吧,后来的两地奔波,爸爸一次次进化疗室和手术室,次次都是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上,大概这一年多来,她没有一天能够真正放下心来好好的吃一顿饭,好好的睡一觉。   孟时雨讷讷的看着妈妈,兀自想的入神,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第二章(捉虫)   孟时雨不能长时间停留在医院,只好公司医院两头跑,几天下来就已经瘦了一大圈,好容易才等到孟父从心胸外科ICU出来,但她在普通病房看到爸爸时,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下来她和徐知节见面的机会不多,孟父倒常提起他,说他对病人多耐心热情什么的,可是孟时雨实在不能忘记那天问她要不要看手术视频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   但她不能否认徐知节实在是个很称职的医生。周末的早上她特地来得更早一些把妈妈换回去休息,刚好碰上徐知节来巡查病房,见他挨个的问病人睡得好不好吃过早饭没有,还会握握病人的手一边试探体温一边安慰他们,孟时雨看着就觉得心里一暖,总觉得碰上这样的医生心里安定不少。   徐知节走到孟父的病床前,见到孟时雨时愣了一下,“那么早就来了,阿姨回去了?”   “徐医生周末还要加班啊?”孟时雨点了点头,一面摸了摸父亲手背的温度,一面顺嘴就问了一句。   徐知节一边给孟父做检查,一边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一行,周末是个奢侈品啊……”   孟时雨不错眼的看着徐知节放在父亲心口处的钟形听诊器,抿嘴勉强笑了一下,“徐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嗯……”徐知节难得的迟疑了一下,“恢复的还算可以……还是要注意些……”   孟时雨心里一咯噔,疑问和恐惧渐渐扩大,等到徐知节查完病房离开时,她找了个理由跟父亲说了一声,也跟了出去。   “徐医生!”   徐知节转过身来,见到孟时雨站在他的身后,点了点头,沉声道:“跟我来办公室再说吧。”   他表现的十分冷静,孟时雨的心情好像也被他感染的平稳了一些。   办公室里,徐知节和孟时雨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凝重,徐知节严肃着表情,半晌才开口道:“你爸爸的情况之前跟你说过了,想必你还记得,目前来看他的身体情况其实仍旧是不容乐观的,彻底好转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孟时雨觉得呼吸一滞,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徐知节看着她,“其实你妈妈也知道这件事,甚至是你爸爸,他应该也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但是他们的心态都很平和积极,比你好太多。”   孟时雨听了有些生气,这是自己的爸爸,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那还是人么?   徐知节却不管她,径自讲道:“你总要面对这个事实的,你苦着脸,你走不出来,他们只会更担心你,对他更加不好。”   孟时雨盯着他看,看见他微笑着的脸上写满了残酷,可是眼里却充斥了关心和怜悯,她不知道这样矛盾的情绪怎么会在同一张脸上表现的那么和谐,却下意识的去依赖他,“那……要怎么做呢?”   她的声音很小,接近于呢喃,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他,徐知节倒是不见外,“照顾好你自己,多和他说你的事情,让他知道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妈妈,让他放心,我们能做的其实很少很少。”   孟时雨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面孔,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我没想过……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在……从小到大……我不知道……”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说着只言片语,徐知节皱起了眉,她和那些到了最后才来后悔的家属没有什么两样,他甚至见过比她情绪更激烈的。   他渐渐皱起了眉,转身在办公桌上拿了一盒抽纸递到她的面前,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硬板,变得柔和了些,“再哭眼睛就要肿了,你想让你父亲难过吗?”   孟时雨连忙收住眼泪,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徐知节看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多少想要教训她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消息让孟时雨的世界好像坍塌了一大块,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和妈妈说。   可是话才起了个头就让妈妈打断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又不傻……小雨,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给你爸爸转到单人病房去,那里安静些,他住着也舒服些,你看怎么样?”   “妈……咱们把钱省下来给我爸治病不好么?”孟时雨嗫嚅着道。   孟母看看她,又转移过目光从病房门口看进去,孟父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她忍了又忍,才能平稳了情绪看着女儿,“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好起来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让他走得舒坦点不好么?”   孟时雨瞬间就红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点了下头,“……听你的……”   徐知节听到孟母说要换病房的时候愣了一下,“家里都商量好了?”   “都商量好了,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儿子过两天就回来了。”孟母微微笑了起来,“他一辈子都辛苦,最后这些日子,我想让他舒服点。”   徐知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却特地带她去了住院部登记处。换病房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单人病房宽敞明亮又安静,即便孟时雨和孟母要陪护也能稍微睡得好一些。   徐知节从病房出来时看见孟时雨现在楼道通风口那里,背倚着墙,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低声的问道:“你还好吗?”   孟时雨转身看见他,勉强笑了笑,“……还、还好。”   徐知节看着她,联想到稍早的时候孟母脸上的微笑,那么豁达,那样的母亲教育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软弱到只会哭泣,他更愿意相信孟时雨只是一时之间太难接受和消化这个事实。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那样心里会轻松很多。”徐知节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又放轻了些许。   孟时雨摇摇头,叹了口气看向雪白的墙壁,“你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光是哭是没用的,我该让他……走的放心……”   “听你妈妈说,你还有个弟弟?”徐知节换了个轻松些许的问题。   孟时雨想到弟弟,表情轻松了许多,“是啊,比我小三岁,在德国念完大学后就在那边工作了。”   “不回来?”徐知节随口问道。   孟时雨的脸色又和缓了些许,“回来的吧,听他说只是想在外面积累些经验。”   徐知节飞快的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接着道:“你爸爸一定很骄傲。”   “他一直都说是自己遗传的好。”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孟时雨的脸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影,不再像方才那样整个人都紧绷着。   徐知节的工作很忙碌,这样随意的闲聊被他当做了难得的休息,孟时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他是铁打的身子,直到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把自己放进了一个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笼子里。   孟时雨看着他转身,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徐医生,你第一次面对死亡,也是这么淡定的吗?”   徐知节顿住了脚步,背对着她轻笑了一声,“没有,我跑出去大哭了一场。”   他说完就疾步离开,可是他走的再快,也还是听见她在背后低低的不确定的说了一声:“是吗?”   她是不相信吗?   徐知节一边走一边想那件事。那是他工作第一年,那时还是在急诊而不是心胸外科,他和老师接诊了一位急性白血病患者,很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进行过一次骨髓移植,但是预愈后很不理想,才过了两三年就复发,要进行第二次骨髓移植,可是手术以后很快就因为并发症去世了。   那个病人去世是在一天晚上,先是突然口鼻流血,很快就停止了呼吸,救都救不过来,徐知节看着她的父亲哭晕在她的病床前,突然想起高考报志愿时爸爸问的那句话:“你选了这条路,就要每天面对死亡,你的手上握着的是人命,责任重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那时怎么回答的?我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都会走完。   可是他没想到,这条路走下来会那么的难。   想起那个年轻的自己在路灯下弓着腰痛哭又不敢哭出声音来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可是又鲜活热血,只是后来渐渐学会了把这种情绪掩埋在心底。   他工作的间隙抽空打了个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妈妈,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惊讶了一下,“你不是在医院加班?怎么有空打电话回家来,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想到很久没打过电话了……”徐知节一边打电话一边规整桌面上的文件夹。   “你现在真是比你爸爸还要忙啊。”徐母说了几句就开始抱怨他不着家,“你都多久没回来过了啊,也没有时间谈恋爱,也没有时间去相亲,你是要闹哪样啊儿子……”   一听她抱怨徐知节就头大,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听她说下去,但是到最后还是颇为狼狈的问了句:“妈妈……我爸在家吗?”   “……嗯?”徐母怔了一下,“哦……在的,你等等啊,我叫他下来跟你说话。”   过了一阵电话又被接起来,徐知节就听见父亲温和的声音问他是否有事。   徐知节没办法,只好压低了声音尴尬的告诉他是因为想要逃避母亲的唠叨才找他来听电话的。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徐父想到儿子自小就耍得一手好逃避的功夫,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好好的找个姑娘她也不至于见你一次就说你一次啊,不结婚谈个恋爱也好啊,你……”   “太忙了,我忙得都没见过白天的太阳。”徐知节毫无压力的夸大着。   徐父无语了一下,“……吹,你继续吹,我们也管不了你那么多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有空就回家来吃饭,有什么困难的事要跟家里说。”   老父的唠叨让徐知节的眼眶有些湿润,“好,你们也是,要照顾好自己,吃东西要注意,你有高血压,要记得按时吃药……”   ……   ☆、第三章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爸爸已经不可能好起来的事实,孟时雨渐渐也就接受了这件事,人总是这样,接受一件事有时候比做一件事还要容易些许。   她刚开始时埋怨自责,为什么平时不多回家不多陪陪他,总是说工作忙,总是说没时间。   孟母发现她的反常,私下跟她说:“你与其现在懊恼,不如多陪陪他,跟他说说你的事情,你和时楠两个,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女儿……”   孟时雨听了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等到妈妈离开了之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了一场。   那天她从医院出去之后,又回了公司,径直去了部门经理的办公室,去向他申请假期。部门经理李约瑟是个美国人,常说自己是中国通,听了她说的原因之后立刻就表示理解,可是却没有答应给她假期。   孟时雨愣了片刻,随即笑道:“如果您不能批我的假,那我只好辞职,因为我的父亲比我的工作更加重要。”   办公室里顿时静了下来,孟时雨垂下眼,看着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平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李约瑟终于开口道:“这样吧,我允许你可以早点回去,一天上半天班或是工作不紧张的时候你可以回去,这样可以吗?”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灵活支配时间?”孟时雨抬起头,又多问了一句,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谢,因为时下广交会近在眼前,要得到假期其实真的很不容易。   李约瑟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中国人重孝,又不愿意现在放孟时雨离开,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却不知道正中孟时雨的下怀。   之后孟时雨就是这样,有事的时候回公司,不那么忙的时候就留在医院陪护,和爸爸说说自己的事情,也听他说说以前的事。   孟时雨长到二十七岁才终于耐得下心来听父母说那些从前的往事,那些以前觉得无聊觉得是老黄历的事,现在听来都觉得新鲜和好奇。   她听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她和弟弟小时候的事,第一次会爬,第一次坐起来,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领奖状……   很多她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了的事,从父母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发生在昨日,因为他们记得那么清楚,甚至是连她的一个表情,他们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孟时雨突然有些想哭,是不是每一个父母都是这样,把孩子揣在心头,不管他们老成什么样子,都还能记得。   有一天,妈妈回她的住处去给爸爸做他想吃的菜,孟时雨就在病房里听爸爸说起他和妈妈年轻时候的故事,听到他说为了见妈妈一面要想尽办法躲开家长的视线,忍不住笑着揶揄道:“爸爸你是早恋么?”   孟父和孟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的家长也有意撮合他们,于是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就装作不知道,现在听女儿提起,不由得有些赧然,“你这孩子……”   孟时雨却不管,撇撇嘴抱怨道:“既然你们都可以这样,为什么还要求我不可以读书的时候谈恋爱,现在可好啦,你闺女嫁不出去了……”   孟父伸手拍了她的脑门一记,“瞎胡说什么,你那个时候偷跑出去,会影响学习的好不好!”   孟时雨想到高中的时候和初恋的男生一起偷偷去外面玩,却在路上被提早从单位回来的爸爸碰见了,当时两个人手是牵在一起的,孟时雨一急,就猛地甩开了男生的手,对方都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也是一脸的尴尬。   她记得当时爸爸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淡定的吩咐了一句:“小雨,你回家以后来书房找我,我们聊聊。”   结果就是她回到家后却看见爸爸和妈妈一起坐在客厅里等她,看样子是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他们弄出来的阵仗几乎是严阵以待,孟时楠也在,还拼命的给她使眼色,可是此刻怎么做都晚了,她只好忐忑的站在他们面前等着被骂。   真是连撒谎都不可能,爸爸不可能没看清楚她和那个男生在做什么的,于是只好老实交代男生是谁,是不是同班的同学,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末了被勒令马上分了。   孟时雨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晚上自己还写了检讨,保证大学之前不再谈恋爱,回学校之后她还真的就和那个男生分手了,连暗渡陈仓这种可能性都没想过。   可是她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好好的谈过一次恋爱,对几个男生有好感,也搞搞暧昧,可是始终没办法做长久的恋人,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原因。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可是老爸,我那个时候竟然就听你们的话马上分手了,啧啧,我怎么如此听话。”   孟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时候我和你妈都以为你会阳奉阴违,可是后来问了老师,她说你已经换了位子,坐到最前面去了,我们都奇怪,你怎么那么老实。”   孟时雨听了之后一阵无奈,刚想说话,就听到孟父继续往下讲:“我们就觉得啊,这个孩子也太老实了,那个小男生长的斯文白净,看起来对你蛮不错的,你怎么就没……要是能一直在一起,你现在应该会做妈妈了吧……”   “爸爸……”孟时雨脸都歪了,现在来马后炮有什么用哟,还那么幸灾乐祸,她都已经不记得人家长什么模样了咧。   徐知节转到病房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两父女一个笑得狡猾一个气哼哼的,两个人相互对看着,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   他抬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咳……怎么了这是?”   “呀……徐医生下午好。”孟时雨猛地反应过来,忙笑着站起来同他打招呼。   孟父仍旧笑得乐呵呵的,“徐医生来啦,今天忙不忙?”   “跟平时差不多,来看看你。”徐知节走近孟父的床边,伸手掖了掖被角,“怎么了,和闺女逗乐儿呢?”   “是啊,跟她说以前的事呢。”孟父双手伸在被子外面,拍了拍被面,笑道:“你不知道哟,她以前可听话了,早恋的时候家里让分手就真的乖乖分了……”   “爸爸,你怎么……”孟时雨听到她爸要在外人面前爆她黑历史,急得不行,连忙想打断他的话,“别说啊……”   徐知节此时已经听了个大概,也觉得这个姑娘是挺老实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可是不知为何没敢笑出声来。   他看了一眼孟时雨,见她面露哀求之色,又夹杂了几丝羞愤,忽然笑道:“小孩子嘛,都比较听话,那个时候我偷偷喜欢一个女生,怎么都不敢表白,后来我妈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话里话外威胁了我一通,就不敢喜欢了……”   孟父愣了愣,“……可惜不,要不然,说不定你们现在就为人父母了呢……你怎么比小雨还听话……”   孟时雨哭笑不得起来,合着是她爸和她妈是青梅竹马走到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他就认准了青梅竹马要是在一起就都能走到最后了的啊……   孟父看了一眼正在抚额的女儿,突然又说了一句,“小雨你看,徐医生比你听话,现在人家就比你有出息。”   孟时雨顿时整个人僵了一下,更加哭笑不得了,先前稍褪的羞愤感又重新涌了上来,她爸爸是在用听话与否作为会不会有出息的前提吗,就没见过这么当着外人的面明晃晃嫌弃自家闺女的爹!   徐知节撑不住“噗嗤”的笑出声音来,转头看见孟时雨都快要钻到地缝里去了,忙说还有其他病人要去看看,就走了。   带上门的时候还听见孟时雨气急败坏的冲孟父道:“爸爸,你下次再这样当着徐医生的面损我,就不给你吃红烧排骨了……”   孟父的肾功能不好,又刚做了大手术,还是老人家,徐知节开出的医嘱特地强调了要低盐低蛋白饮食,他能吃的东西不多,连他很喜欢的红烧排骨都只能好几天才吃一次,一次还不可以超过三块,孟时雨就是拿准了这一点来跟他讲条件。   他还听得见孟父连连的反驳声,“不要这样嘛,好闺女,你不能欺负病人知不知道,从小就教你尊老爱幼,你学到狗肚子去了?”   “明明就是你先让我出丑的,我要跟妈妈讲你不爱幼。”   徐知节笑着摇摇头,他忽然觉得他们父女之间的互动十分的有趣又温暖,和他们家长辈和晚辈之间的相处不同,颇有种斗智斗勇的感觉。   唯一的遗憾,大约是这位乐观坚强的老先生不久于人世。   可是病房里的孟父却看着合上的病房门慢慢的收住了笑,他看着面前撅着嘴的女儿,爱怜的伸出手去,“小雨,你来。”   孟时雨愣了愣,连忙迎上去握住他干瘦的手,“爸爸,不舒服么?要不要我去叫医生来?”   “不是……”孟父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小雨,从小到大我和你妈都是偏心你的,如今我这样……就是放心不了你,我知道你性子倔,遇不上合你心意的就一定不会结婚,所以我们从来不逼你,可是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好……”   “爸爸……”孟时雨心里一恸,嗫嚅着保证,“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我……”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的眨眼睛,把泪水眨了回去,看着父亲满是微笑的和蔼的脸,忽然发觉他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有些不成样子了。      ☆、第四章      没过多久就是清明了,因为孟父的关系,孟时雨和孟母都没有回去扫墓,只是把祭祖这件事委托给了家里的叔伯们。   清明节的前一天,孟时楠从德国回来了,孟时雨去机场接他,上一次见他还是半年前,她觉得这半年就像半个世纪那么长,只因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有时候觉得一分一秒都难捱,可是有时候又觉得时间过的太快。   父亲生病这段日子以来,孟时雨大多数时候都是提着心的,她并不多敢把恐惧和难过在妈妈的面前表露出来,如今见了孟时楠,却一下子发放了出来。   她用力的抱着孟时楠的肩膀,咬着嘴唇拼命的落眼泪,好似这样就可以缓解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   孟时楠也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发觉姐姐的肩膀瘦削了许多,心里忍不住黯然,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和妈妈在扛,她必定连哭都不敢多哭。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阿姐,别哭了,等会爸妈会看出来的。”   “他们本来就知道……”孟时雨的声音闷闷的,“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就留在H市,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在这里,好好的……”孟时楠拉开她的身子,握着她的肩膀认真的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孟时雨一愣,“你辞职了?”   “不是,是调回来了。”孟时楠转身拉着行李箱示意她往外走,“我被调回来任GN的大中华区副总了。”   孟时雨听得一惊,“……你几时混的那么好了?”   孟时楠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阿姐……你是有多不注意我……很伤心的好吧……”   “……”孟时雨顿时就讷讷的不好意思说话了。   孟时雨把他带回了住处,先是让他休息了一下,然后给他煮了碗面,“吃点吧,待会去医院看看爸爸。”   孟时楠一边挑起一根面条,一边问她:“爸爸的主治医生怎么说?”   “徐医生告诉我……爸爸彻底好转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如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提起这个,孟时雨的脸上满满都是浓重的阴霾,像是蒙了一层又一层灰色的漆,晦涩又无奈。   孟时楠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目光去看阳台外面的小片天空,明明是蔚蓝如洗的好天气,他却看出了山雨欲来。   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咱们多陪陪他……”   “你不需要马上到公司去报道吗?”孟时雨又担心起他的工作来。   孟时楠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简单的做个工作交接就可以了,其他的……慢慢来吧……”   霎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就这样陷入了安静,安静到凝重。   那碗面孟时楠最终还是没怎么吃,他着急的拉了孟时雨要去医院,那碗面也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就这样留在桌子上,慢慢的变凉直到冷透了。   孟时雨姐弟到医院的时候恰好还是中午,他们刚进电梯,就看见徐知节迎面走了过来,孟时雨连忙按住了按钮,“徐医生要进来吗?”   徐知节点了点头走了进来,冲她道谢道:“多谢,吃过午饭了吗?”   孟时雨胡乱的点了点头,扭头看见孟时楠询问的目光,忙介绍道:“阿楠,这是爸爸的主治医生徐知节医生,徐医生,这是我弟弟孟时楠,刚从德国回来。”   徐知节伸出手去和孟时楠握了握,笑道:“孟先生好,听你姐姐提起过你,关于你爸爸……”   刚说到这里电梯就停了下来,徐知节猛地打住了话,等出了电梯,他才接着道:“关于你爸爸的病情,你姐姐可以告诉你,如果有不清楚的可以到办公室来问我,我待会儿有手术现在要去准备,所以……”   他一面说一面歉意的笑笑,孟时楠理解的笑笑:“好的,徐医生您先忙吧。”   孟时雨看着他大步的往前走,迎面碰上了办公室的护士,他就停了一下,继而往前走得更快了,到最后甚至是跑了起来。   孟时楠也看着他,等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了,就叹了口气,“做医生可真辛苦……”   孟时雨垂下眼,随意的“嗯”了一声,“我们去看爸爸吧。”   孟父对这个儿子并不像对女儿那样宽容宠爱,更多的是严厉,见他来了,也只是淡淡的点下头,“回来了?”   “回来了。”孟时楠也是一样,回答的简单。   孟母却很高兴,拉着他问来问去,也看来看去,频频说他瘦了,还问起他的工作,“这次能在家里待几天?”   孟时雨在一边笑了起来,扭头冲孟父眨了眨眼,小声道:“这次妈妈肯定特别特别高兴。”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孟时楠道:“不走了,我调回国内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在H市了。”   “……真、真的?”孟母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拉着他的手猛地用了更大的力气,期待的看着他,生怕他否认。   孟时楠心里一酸,回头看了眼坐在一起看着他们笑的父亲和姐姐,回道:“真的,妈,以后我和阿姐陪着你和爸……”   “哎、哎……好、好、好好好……”孟母喜不自胜,连说了几个好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孟时雨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这会儿像过年一样欢喜,一家人,一个都不落的聚集在这里,真是温暖又心酸。   之后孟时楠说要去找医生了解情况,孟时雨就被孟母打发着带了孟时楠去办公室,却被告知徐知节不在。   当班的病房护士周毓热心的跟她说:“你们可以在这里坐着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徐医生就回来了。”   孟时雨想了想答应了,周毓就出了办公室急匆匆的走了,孟时楠站在办公桌旁打量着室内。每张桌子上都是电脑开着,桌子上文件盒里有几个大大的文件夹,水杯在一边,看着有些拥挤却又有条不紊。   他忽的想到之前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医生,就算是站在那里,也是身姿挺拔,举手投足写满了沉稳二字。   是不是每个这里的人都这样,毕竟这些桌子都是整齐得很,看得出主人有着良好的习惯。   孟时楠并不知道每个医生都十分的害怕病历资料什么的找不到的感觉,那些资料,在某些时候甚至足以保护自己的职业前途甚至是性命。   果然像周毓说的那样,没过多久徐知节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办公室,敞开的白大褂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飘着,孟时雨却没觉得潇洒,反而觉得一阵匆忙仓促。   徐知节第一眼就看见他们姐弟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有些愣愣的看了扭头看了一眼外面,随后迟疑的问道:“你们……是你们爸爸有什么事吗?”   “徐医生,我记得刚才出电梯的时候你了说过可以到办公室来找你了解情况。”孟时楠主动开口解释,“这不,我们就来了。”   徐知节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有些忙糊涂了……”   “徐医生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孟时雨见他绿色的洗手服背上已经湿透了,于是猜测道。   徐知节点了点头,伸手拿了水瓶过来拧开盖子,“有个病人,中途发生了些情况,拖得久了点。”   他顿了顿,喝了口水,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孟时楠之前看他和孟时雨言语来往,听到他突然就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来意之上,不由得语塞了一下,“……呃、我想听你给我讲讲我爸爸的情况……”   徐知节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抽了一张空白的稿纸,拿了支笔涂画了几次,孟时雨仔细一看,只看见简单的心脏组织图就这样跃然纸上。   徐知节指着一根血管道:“你爸爸现在是这里的问题……”   接着他把孟父的身体状况仔细的跟孟时楠说了一遍,有些词语孟时雨已经听过一次了,可是再听也还是有些糊涂,徐知节说了半个多小时才让孟时楠接受孟父已经不可能好起来的事实,这才停了下来。   孟时楠抿着嘴跟他道谢:“多谢徐医生……”   徐知节笑着道:“这是我们该做的,你们做子女的,要多陪陪他,开导他,有些事我们没办法改变结局,那就尽量过得舒服点,别留遗憾就好了。”   说罢拍了拍孟时楠的肩膀,又把他们送到门口才又转身回了办公室,孟时雨走在后面,离开之前她下意识撇了一眼办公室内,看见徐知节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着眼一副疲累至极的样子揉着额头。   她猛地发觉方才徐知节的声音是沙哑的,不由得狠狠一愣,随即心底升起一丝钦佩来。刚才他拿纸笔和画图的动作都那么熟练,想来是做过很多次了,那些话想必也是对无数的人说过无数遍了。   孟时雨在药企工作,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过实验室搞研发的穿白大褂的同事,从没此刻这样,切身的体会到医生的辛苦和劳累。   她还想起那些频繁发生的医闹,虽然不可否认有些医生医德不好,但是更多的医生就像徐知节这样,哪怕是刚从手术台下来,也还会撑着疲惫的身子给有需要的人以帮助。   她跟在孟时楠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明天是清明了,等下要不要去买两盒青团应应节?”   “嗯?”孟时楠一愣,随即点头道:“买吧,意思意思。”      ☆、第五章      青团是江南一带的特色小吃,从前是用来祭祀用,如今却大多被当作是春游小吃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孟家是一直把它当做祭祀用的,每年的清明必备青团以供奉祖先,从无例外。   孟时雨也曾经问过父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可是两位家长都说不知道,只知道是祖辈留下来的规矩,他们这些子孙们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这种青色的团子,大多是用麦青或是青艾取汁和入糯米粉中以作外皮,里头是红豆沙馅的居多,现在馅料种类多了起来,就有了其他的味道。   孟时雨偏爱青艾的香气,又喜欢抹茶红豆玫瑰细沙这些味道,于是就各拿了一盒,排队付账的时候突然又回头去拿了一盒混合口味的。   孟时楠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没问原因,只是默默的把那一盒多出来的青团放在了另外两盒的上面,一起推给了收银员结账。   姐弟两个拎着几盒青团回了医院,孟父正倚在床头看报纸,孟母则坐在沙发上削苹果,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孟时雨伸手接了过来,又往旁边一递,苹果就到了孟时楠的手里。   孟时楠那些苹果啃了一口,坐到沙发上,含糊不清的道:“这单人病房的条件不错啊,还挺安静的。”   “可不是,你爸住这里能休息好些。”孟母边说边嗔了一眼孟时雨,“你姐原来还不同意,说是怕花钱。”   “阿姐,你这就不对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花了的才是自己的。”孟时楠也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   孟时雨站在门口那里,听到他们的话,眨了眨眼,有些讷讷的,“……哎、都是之前的事了,妈你别老记着啊……”   她的目光落到桌子上的青团上,连忙弯下腰去拿了一盒,“妈,我给徐医生送盒青团去啊……”   孟母愣了愣,忙道:“对对对,过节了,给徐医生送盒青团去,快去吧!”   孟时雨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到了办公室一看,除了徐知节之外,其他的几个医生也都在,她立时就顿住了脚步。   徐知节像是察觉到有人来,抬起头疑惑的看了过去,见是孟时雨,忙站起身迎过来,“孟……时雨?有事吗?”   “嗯?呃……啊、有事……”孟时雨先是愣了,随即又急忙点点头,但却始终有些拘束,“那个……徐医生,明天是清明了,我们家准备了青团,我妈妈让我给你送一盒过来……”   到底还是借了孟母的名义,她才把手上的那盒青团硬是放到了徐知节怀里,也不等他说话,转身就疾步走开了。   徐知节愣了一下,连忙伸出手去接要掉落到地上的盒子,抬头看见她的身影飞快的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好笑。   他返回到室内,把盒子放在办公桌上,那个盒子除了腰封上有图案和名字生产日期什么的之外,整个盒子除了盖子的右上角有个淡淡的品牌logo之外,竟然是通身的褐色,对着光线还能看得到艾草状的暗纹。   徐知节有些咋舌,这盒青团估计价格不便宜,光看盒子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他打开盒盖,把里头的青团拿了一个在手上,余下的尽数分给了在场的同事,许博闻拿了一个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唔,抹茶红豆味的?”   “我这个是……”另一个同事也是徐知节和许博闻的师妹江簌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是玫瑰……玫瑰细沙味的。”   “原来明天是清明了啊……”许博闻把手里的青团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老徐,你明天休假还是值班?”   “值班。”徐知节合上桌子上的文件夹,淡淡的应了一声。   办公室里的话题一下子就从青团的口味完美的转向了休不休假上,能休假的都说起了这几天假要用来做什么。   徐知节在一边笑着听他们有人说要睡到自然醒,有人说要出去走走,有人说要回家,许博闻问他:“老徐,你呢?值一天班还有两天假呢,你准备怎么过?”   “在家陪陪家里人好了。”徐知节笑着道,摊了摊手板,“我妈抱怨好几次我没有和她好好说话了。”   他说着话,眼光落在了那个他还没吃的青团上,玫瑰细沙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着会有玫瑰花的香气,不由自主的想到刚才那个飞快离去的女孩。   他一面想,一面剥开了青团的包装,闻到淡淡的艾草味道,不浓烈,有种淡淡的香气,入口有些甜腻,红豆味占了大部分,又有种清淡的玫瑰花香,原来玫瑰细沙就是玫瑰和红豆沙。   徐知节到底不是爱吃甜食的性子,吃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都没鸡蛋大的青团都觉得有些腻了,忙灌了大半杯水,可是有种淡淡的甜香却怎么都没有从口腔散去。   下班之前徐知节去了孟父的病房,看了看他的情况,又对孟母道谢,离开之前视线在不大的病房里逡巡了一遍,却没看见孟时雨的人影。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特地在商场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带了几盒平坦回去交给徐母。   徐母接过装着青团的袋子,打开来一看,有些纳闷:“你买的还是人家送的?”   “当然是买的了。”徐知节一边倒水一边应话。   “怎么想起买这个了?”徐母把手里的几盒东西放在了茶几上,“我们家都多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你们都不爱吃甜的……”   “路过商场就买了,明天清明,应个节。”徐知节淡淡的解释道:“再说,糖吃多了的确不好。”   徐母带着探寻的意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徐知节没管,只问道:“我爷爷呢?”   “院子里,捣鼓药材呢。”徐母冲外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爷爷所在的方向。   徐知节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说罢就往屋后走,绕过门口的阶梯往后走,入目是一株生长得茂盛的榕树,小道两边零散的摆着种了四时花卉的花盆,靠围墙的一侧向阳,放了几层的木架子,有盛着草药的簸箕置于其上,架子边上是一个小小的花圃,种了几种常用的药草。   徐家的老爷子正坐在榕树下的八仙桌旁摆弄着簸箕里的东西,上好的枸杞子和杭白菊,他小心的把杂质清理出来,然后把它们分别装进罐子里。   徐知节走到他的身边,恭敬的道了句:“爷爷,我回来了。”   他垂着手站在爷爷的身旁,宛如严谨的学生,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深刻,“回来啦,坐。”   徐知节这才在石凳上坐下来,和老爷子一起清理起药材来。   徐老爷子手上捻了颗枸杞子,问他:“明天清明,你是休假还是值班?”   “值班,后天和大后天休假。”徐知节把手里的杭白菊放进罐子里,应道。   老爷子又关切的问他:“工作上有没有遇到难题?有的话要说出来,我和你爸爸帮你参详参详。”   徐知节对着爷爷一直都是十分尊敬的,全不似他面对父母时的懒散,当下便认真的回答道:“没有什么困难,近段时间工作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   老爷子听了之后满意的笑笑,“你从非洲回来也有段时间了,我看着你也白回来了不少,这下出门总算没人会怀疑你不是我孙子了。”   “爷爷……”徐知节哭笑不得的唤了一声,他半年多前结束援非回来,一进门就把爷爷吓住了,太黑了,像是从煤坑里刚出来似的,老人家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更让老爷子郁闷的是,徐知节陪他一道出门去买早点,在小巷口卖了十几年早点的阿姨打量了他半天,回过头竟然问老爷子:“这是您家侄子啊?”   连看着他长大的街坊邻居都要认不出他来了。   徐老爷子笑呵呵的,又问:“我前几天听你妈妈讲要你叶家的伯母给你介绍个姑娘,你要不要去见见?”   “……爷爷……”徐知节的哭笑不得变成了无力,“妈那是……反正我不去……”   “那要是我让你去呢?”老爷子看他的背微微驼着,坐得有些散漫,看起来有些沮丧,遂淡淡的问道。   “您别添乱了好不好,饶了我吧?”徐知节忙不迭的求饶,父母让他去相亲,他尚可耍赖不去,可是给他水缸个大的胆,他也不敢违逆爷爷。   老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微微偏头把手里的枸杞子放入罐子里,“不想去就坐好,从小就教你坐要有坐相,驼着背多难看,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是……”徐知节听了爷爷的教训,讷讷的应了一声,难得的有些脸红。   不管他在别人面前如何,在爷爷面前就必须做到最好,连坐,都要挺直着脊背,以示做人的端正。      ☆、第六章      徐老爷子看着他端正的坐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在继续像小时候那样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教育他。   但是却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他:“你都三十多岁了,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总要先成家后立业的。”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徐知节突然就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来。   老爷子一哽,反应过来后立刻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臭小子!胡说什么呢!现在哪里来的匈奴,还匈奴未灭,你以为你是霍去病吗,你个连君子六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子!”   徐知节觉得头痛,又不敢伸手去摸,只好强忍着低下头去听爷爷继续教训他,“你都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你让我和你爸妈怎么担心你才好?”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爷爷见他老实的模样,停了下来,顿了顿又问了他问题。   怎么想的呢?徐知节一时有些语塞。   半晌他才道:“我想顺其自然……”   “你天天在医院,见的都是病人和家属,你要到哪里去认识女孩子,还是你打算找个同行?”老爷子立即反问他。   “……我不打算找同行,那样我忙她也忙,根本顾不到家里,也没人可以照顾你们,要是有了孩子,也没办法管。”徐知节的想法一直都很坚持,绝不在医生这个圈子里找女朋友。   老爷子又问他:“那你不找同行,也不肯去相亲,要怎么找到女朋友,病人?还是家属?”   “呃、我努力,努力多去认识女孩子,一定给您挑个合心意的长孙媳回来!”不管做不做得到,也不管什么时候才做得到,徐知节不管不顾的就把承诺说了出来。   一下就把从小教他君子重诺和不轻易许诺的徐老爷子吓了一跳,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等徐家长孙媳的人选冒出来之时,老爷子每每想起今日这番对话,总要感叹一回自己的目光长远真知灼见,但又总会悻悻然的骂一句:“臭小子!”   日后的事情尚且无法预见得到,眼前的徐知节突然跟老爷子讨要起东西来,“爷爷,我拿些枸杞子和杭白菊走可不可以?”   “可以啊,平时不都会拿去用么,怎么今天要这么郑重其事?”老爷子纳闷的看了看他的表情。   徐知节抬起手,想要摸摸鼻子,可是又在离鼻子还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刚摸了脏东西的手还没洗,他想到这里就又把手放回了桌子上,这才解释道:“是要拿去送人的,礼尚往来。”   “男的还是女的?”老爷子似乎还没跳出刚才讨论的话题,听到他要把东西送人,立马就条件反射的关心起对方的性别来。   “女的,就是个普通……”徐知节想了想,“……朋友。”   一听是普通朋友,老爷子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开去,随意的道:“那就拿去吧……”   顿了顿,仿佛是恨铁不成钢的又说了句:“你要是交女朋友能像交普通朋友这样上心该有多好!”   徐知节不做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要是我隔三差五就交个女朋友,你又要骂我不知检点不爱惜羽毛了……   徐家至今都是住在老城的边上,距离新城区并不多远,这片区域这些年随着经济的发展也渐渐繁华起来,老城改造之后和新城也逐渐融为一体,可是无论如何改变,这里总有它独特的地方。   周围的建筑都颇有历史,很多人家的家宅也是传统的前庭后院构造,大多都是各个人家的老宅,关起门来就是独立的小王国,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在城市里尤为难得,没有被旧城改造拆迁也很难得。   这是徐家的老宅,从前是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可是如今,住在这里的只有一家四口了,徐知节的父辈们除了他父亲因为是长子留在老爷子身边尽孝外,其他的叔父还有姑姑都已经在成年有能力后搬离了老宅,或是在城市的其他区,或是在其他城市,甚至有人已经出国定居好多年。   徐知节还记得小时候他们时不时会回来看看,可是后来就渐渐回的少了,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不爱动弹,或许是因为工作越来越忙,或许……   所以爷爷常常会感叹:“这间老宅是越来越安静了。”   以前徐知节小的时候是跟在老爷子后头长大的,老爷子手把手的教会他写毛笔字,教会他分辨草药,教会他待人接物一点一滴,他是老爷子的孙辈中唯一一个一直长在他身边的,是他的长孙,也是他寄予希望最多的孩子。   徐知节长到三十四岁的“高龄”,从没让家里失望过,读书时品学兼优,读大学时毫无异议的选了医学,还是最难的硕博连读的临床医学,徐家的从医之路至此完成了从中医到中西医结合再到西医的转变过程。   在徐家人的眼里,徐知节什么都好,就是主意有些大。眼看着家里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除了徐父还工作之外,老爷子和徐母眼巴巴的等着抱孙子,从徐知节参加工作那天就开始等,等过了他评了副主任医师,等过了他结束为期两年的援非工作回国了,甚至都等到了他评上了副教授,别说孙子,连孙子他妈都还不晓得在哪个山旮旯里。   徐知节大约也知道他们在这件事上十分的失望,可是也没有办法,只好工作不忙的时候尽量的陪伴。   夜幕降临,徐家的饭厅里人齐了,家教严谨,需得等长辈发话了才能开始吃饭,倒不再讲究食不言那套了,老爷子拿起筷子说了一句:“吃饭吧。”   其他三个人这才陆续起筷,因为老爷子的关系,家里饮食一向注重时令养生,此时正是春季气温乍暖还寒的时候,徐母特地做了一道虫草花花胶炖竹丝鸡,上好的红枣去核,鸡肉洗净、去皮飞水待用,水放入炖锅内煮开后,依次放入鸡肉、红枣、圆肉、陈皮及玉竹煲至再开,慢火炖了将近两个小时,再放入虫草花后再炖半小时,才有了饭桌上的这道汤。   一家人边吃饭边偶尔说几句话,倒是难得的没有再唠叨徐知节的终身大事,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后来说起他买回来的青团,只说是病人家属送了一盒,吃了之后觉得还好,就买了些回来,还嘱咐道:“别吃多,糯食不好消化。”   大概是每个母亲都会觉得孩子在外面一定吃不好,再高级的菜也是猪食,于是回了家就拼命的让他多吃些多吃些。一顿饭吃饭最后,只剩下徐知节面前一直没少过饭菜的碗,还有徐母一直让他吃的算说声。   家里另外两个男人都只是好整以暇的在一边看着,徒留徐知节执筷和徐母泪眼相望,“妈……我真的真的吃不下了……”   “大丈夫的肚子,要能屈能伸,快吃!”徐母不由分说的把他的饭碗往他跟前推了推,把话说得义正词严。   “……”徐知节发誓,他现在是真的知道无语凝噎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了。   等他艰难的吃完这顿饭,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又被撑大了几公分,坐着不舒服,只好站在屋外的墙根下,抬头去看根本看不到星星的天空。   远处的高楼灯光闪烁,露天的广告牌的霓虹灯就算他离得那么远都能看得清楚,他在脑子里过着一天的工作内容,哪个病人病情有了新变化,哪个病人需要重新确定治疗方案,他都在脑海里想了一遍。   想到最后却想起了孟时雨,大概是最开始的时候她一直哭,和她父母的坚强一点都不像。他记得那时候去给孟父做例行的查体,说话的时候孟父每次都要提到她,都是要叹口气,“就是要走了,最担心的还是她,从小被宠坏了,以后怎么办,总是要嫁人的,这个性子又担不得事。”   忧虑到最后,又满是不舍,“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现在就要嫁人了,我们家辛苦教养大的姑娘就要便宜不知道哪家的臭小子了,真是……”   他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并没有说话。直到现在静下来想想,才发现孟父从来没有问过他自己的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好,他好像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满心惦记的都是儿女的婚事和老伴的晚年。   徐知节又想起孟母,他只记得无意中听到她和孟父开的玩笑,“有什么要紧,你走就走了,先等个十来年啊,等我们孙子都长大了,我就去找你……不过,你走了之后说不定我还能找个老头呢……”   孟父是什么反应又是怎么回答的,徐知节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觉得有些心酸,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得再远,也免不了到头来一场分离。   连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都觉得难过,更何况身为女儿的孟时雨,他忽然觉得可以理解当初她的惊慌失措和泪水涟涟了。      ☆、第七章      徐知节早会之后带着学生去查房,查到孟父这里时,孟时雨刚好在吃早饭,热腾腾的酸菜猪肉馅大包子,她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医生背后是一群高大的住院医和实习生。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愣了片刻,咂咂嘴,忽然心里叹道,怪不得有人说外科医生平均颜值最高呢,这平均身高一米八左右的身材,妥妥的衣架子哇。   徐知节走到门口就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有些发怔,像是有些刚清醒时的迷茫,只是瞬间又低下头去啃包子了。   孟父早就起来了,靠在床头上看早上的报纸,看了一张就递一张去旁边给孟时雨,“看报呀……”   孟时雨含糊的道:“不要,吃东西看报纸多不卫生。”   孟父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徐知节进来了,忙对他打招呼,“徐医生早啊。”   “孟叔早,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徐知节的目光划过貌似正专心吃完饭,实则竖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孟时雨,不由得笑了笑。   “蛮好蛮好,没有哪里痛。”孟父也笑了笑,一夜安睡到天明,对一个重病之人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例行的查体做完之后,徐知节问了一句:“您吃早餐了吗?”   “啊……还没有……”孟父哀怨的看了眼还在小口小口啃包子啃得专心的女儿。   孟时雨猛地抬起头来,认真的道:“妈妈说你不可以吃这个,要等她来。”   徐知节挑了挑眉,看一眼着急辩驳的女孩子,“阿姨还没有来?”   “妈妈回家去熬粥了。”孟时雨依旧认真的解释,“徐医生,我有听你的话好好照顾爸爸的。”   仿佛是在对老师认真保证的学生,她又道:“我是因为待会还要赶回公司去才顺路在这里吃早饭的。”   徐知节愣了愣,“你这是……早上从公司过来的?”   “对呀!”孟时雨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声音有些含糊,“昨晚加班哇,待会儿要开会……”   孟父心疼的给她递杯水,“慢点……”   徐知节点点头,关心了一句:“注意休息,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却是自己的。”   等到徐知节出了门,身后有个实习生突然问道:“徐老师和这位病人很熟吗?”   “关心病人是分内之事。”徐知节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对这种八卦的不喜,“不求你把他们当做亲人来对待,却也要做好该做的。”   孟时雨在十点的时候赶到公司,虽然是清明,他们却没有休息,会展日期愈是临近,他们就愈发紧张,今天十点半的会议她代表设计组要向高层演示他们最终确定下来的会展方案。   LC送去参展的,除了医疗器械,还有新药,其中之一就是和H大合作研发的高端中药。这是LC这个外企第一次涉及中药市场,研发团队清一色的中国面孔,大多都有中医背景,孟时雨知道好友蒋承影就是其中的一员。   所谓的高端中药,宣扬的是和古代贵族有关的东西,用的药材自然是高端的,诸如冬虫夏草鹿茸这些名贵药材自然也是有的,既然要高端,孟时雨他们讨论了好几次,索性干脆用了两个模特穿着绣龙凤的礼服在展位门口撑门面。   散会的时候蒋承影到办公室来找她,见她一脸的疲惫,“你爸爸怎么样了?”   “老样子。”孟时雨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撑着下巴歪着头看她,“还能怎么样,现在……能过一天是一天……”   蒋承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人总有这一天的,Live in the present,活在当下。”   “你怎么不说过一天是一天?”孟时雨撇撇嘴,“到时候你去不去?”   广交会的时候孟时雨要提前去做准备,蒋承影作为研发团队的一员,却并没规定,“不去了,好不容易完事儿了,休息几天。”   之后她又问:“你爸爸的主治医师是哪位?要不要我找我老师介绍其他的医生?”   “不用了,徐医生挺好的。”孟时雨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徐知节……H大一附院的副主任医师,你知道他么?”   “徐知节……”蒋承影想了想,恍惚记起这个人来,“我想起来了,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一个老师啊,教什么来着……哦,是大三的……听说很厉害啊……”   “哦……”孟时雨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随口应了一声,“去不去吃饭,肚子饿……”   “……”蒋承影哽了一下,“饿了?那就走呗……”   孟时雨一下就精神了起来,“走走走,今天我要吃大排……”   在公司忙完了之后孟时雨赶回了医院,见病房里只有父母,就问了句:“阿楠呢?”   “去公司了,我又没什么事,哪里需要你们都围在一起守着。”孟父拍拍床边示意她来坐下又递了一个盒子给她。   盒子是八宝攒食盒,干果零食装了一盒子,孟时雨认出来是家里的盒子,抓了个开心果来剥,“妈妈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阿楠说怕你在医院呆着无聊,让我把它给你带过来。”孟母笑笑,对女儿的习惯见怪不怪。   孟母要回去给孟父准备晚饭,出门时碰上了徐知节,打了声招呼就匆忙走了。   徐知节一进门就看见孟时雨抱着食盒吃得正欢,孟父倒是悠闲的在看电视,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走错了门,这不像是病房,反倒像是哪家的客厅。   他屈指敲了敲门,孟时雨看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鱿鱼丝,神态有些憨憨的,像只正在吞食食物的松鼠,徐知节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孟时雨见到他就愣了愣,先是看了看爸爸,又看看床头的呼叫铃,“徐医生……我们没按铃啊……”   “……不是……”徐知节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意,踌躇了一下,跟孟父说:“孟叔,我找孟……时雨有些事,可以么?”   “可以啊。”孟父听到他不同于平时的称呼,先是愣了愣,又看了一眼他们俩,“小雨,去吧,徐医生找你有事。”   孟时雨就这样跟着徐知节走出了病房,没走几步路就紧张起来,忙问道:“徐医生,是不是我爸爸又怎么样了?”   “……不是。”徐知节听着后面着急的询问,突然停了下来。   孟时雨来不及刹车,猛地撞上了他的后背,顿时就愣住了。   徐知节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孟时雨会直直的撞上来,“……你没事吧?”   孟时雨下意识的摇摇头,徐知节半信半疑的看她一眼,把手里的小袋子递给她,“这是……咳、给你的。”   “嗯?”孟时雨接过来,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手里原来是装护肤品的小袋子里的两个铁皮罐子。   “这是杭白菊和枸杞子,给你泡水喝……”徐知节一面解释,一面打量她明显比第一次见时尖了许多的下巴,“多保重身体。”   孟时雨眨眨眼睛,她瘦了许多,眼睛显得愈发的大,此刻亮晶晶的看着徐知节,闪烁着疑惑和警惕,“徐医生……为什么……”   她想问又不敢问,话说得吞吞吐吐的,徐知节又解释道:“这是我家里自己制的,当是给你的回礼了,春天正是喝杭白菊和枸杞子泡的茶的时候,你工作常对电脑,喝一些可以缓解眼睛疲劳,杭白菊又不像绿茶那么寒凉,对胃也好些。”   孟时雨歪着头看着他,沉默着想了想,忽然问:“是甜的吗?”   “……”徐知节被她问得哽了一下,半晌才说的出话来,“……算是甜的吧。”   说罢又忍不住劝了一句,“别吃那么多甜的,对牙齿不好,还会胖。”   孟时雨又眨了眨眼睛,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没有呀……没有胖。”   徐知节无奈的仰头看了看天花板,片刻后很真诚的问她:“你的鼻子真的是不痛么?”   孟时雨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刚才她撞上他的事,一时之间觉得鼻子好像真的有些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也不说再见,转身就走了。   徐知节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迅速闪进了病房,想着她愣愣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在原地站了片刻,摇了摇头噙着笑意往更衣室走去。   换下身上的洗手服和白大褂,徐知节走出医院的大门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一路下到一楼,遇到匆忙赶去急诊科会诊的别的科室的同事,相互点点头,又错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开着车从地库出来,两旁的路灯在他的身后次第亮起,像是在为他进行一场盛大的送别。      ☆、第八章(捉虫)   孟时雨回到病房,孟父的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好奇的问她:“徐医生找你能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孟时雨把手里的东西往父亲面前一递,“喏,徐医生给的回礼,说是杭白菊和枸杞子,给我泡茶喝。”   “哦,那你收好。”孟父不在意的说了一句。   孟时雨点点头,把袋子里的罐子掏了出来,又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过了一会儿,孟母和孟时楠也过来了,孟母带了几个人的晚饭过来,一家四口围着病房里那张小小的圆桌,吃了这顿特殊的清明节的晚饭。   吃过饭后孟母赶孟时雨回去,“快快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你弟就足够了,你都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没有多久啊……”孟时雨拎着个卤鸡爪翘着小指眨了眨眼,“每天都睡得……还好啊……”   “还好?你看看你那张脸,啧啧啧,别人家二十几岁的姑娘跟十几岁似的,我家二十几岁的姑娘跟三十几岁的,你好意思出门?”孟母戳了一下她的脸,叹了口气嫌弃道。   孟时雨忙丢下啃了一半的卤鸡爪,拿了张湿纸巾胡乱的擦了擦手,又用手摸摸自己的脸,“不会吧,妈……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眼神好得很。”孟母顾着收拾桌上的东西,头也不抬的应她:“所以你赶紧回去好好睡个美容觉,再这样下去,更嫁不出去了!”   孟时雨愣了愣,歪着头去看孟父,有些犹豫有些无助,“爸爸……”   孟父见她像小时候那样遇到抓不定主意的事情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头发软,抬手摸了摸她额前柔软的碎发,“去吧,听你妈的,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好不好?”   “可是你晚上……”她怕爸爸晚上会有什么意外,心里有多害怕,脚下就有多犹豫。   “不会有事的,你妈和阿楠都在。”孟父笑着推推她的手臂,示意她回去。   孟时雨这才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离开病房,她一直往外走,路过办公室时顿了顿脚步,不由得探头张望了一下。   周毓今晚当班,一抬头就看见孟时雨正一脸迷茫的探着头往里看,不由得笑道:“孟时雨,你在找什么?徐医生回家去了。”   孟时雨在医院的时候多,周毓对她早就十分的熟悉,也发觉她每次过来办公室都是要找徐知节,所以才会特地多说一句交代徐知节的去向。   孟时雨一愣,随即有些讪讪的,“啊……哦、那……那没事了……我先回去了……”   周毓看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跑开,个子又小,怎么看都越看越像兔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下午徐知节走的时候又去了趟孟父的病房,她在治疗室的门口刚好看见,还问他是不是有事,可是他却语焉不详的吱唔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治疗室出来往办公室走回去,一抬眼就看见徐知节和孟时雨站在走廊的尽头处不知道在说什么。   孟时雨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歪着头一脸的好奇,后来不知道徐知节说了什么,她抬手摸了摸鼻子翻了个白眼就跑走了。   徐知节却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周毓当时看得愣了一下,很少见到徐知节在一天的工作后还能笑得那么轻松的。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徐知节对孟时雨就是特殊的,周毓觉得奇怪,可是现在她看着孟时雨的背影突然又不觉得奇怪了。   好像她总是这样,大多数时候温和安静,熟悉了之后却发现她时不时就犯迷糊,尤其是她歪着头认真的跟你说话的时候,其实都是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时候。   徐知节……孟时雨……   周毓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大约是工作难得有清闲的缘故,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思维跑马到处瞎想。   她笑了笑做回了办公椅上,整理着这一天的病房记录,清明节的夜晚就这样接近了尾声。   孟时雨回到家,依照母亲的嘱咐,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也许是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不多时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客厅里挂着的挂钟,时针才指向夜晚的九点整。   徐知节坐在饭店的包厢里,对面是穿着得体套装和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人,他的身边是自己的父母,女人的身边是她的父母,双方父母都相谈甚欢,他们却面面相觑。   徐知节心里无比的后悔和煎熬,他就不应该答应母亲出来吃饭,好好的在家吃饭多好,难怪他点头的时候觑见父亲和祖父一脸的惨不忍睹的同情。   相亲什么的,已经成了他和母亲日常斗智斗勇的标配项目,母亲变着花样的让他来,他绞尽脑汁的想要避开,可是总有那么一两次会中招。   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就是这次相亲宴的女主角,姓林,是早前爷爷说的叶家伯母介绍的,据说是名校毕业,外企精英,长的好收入高,年龄也般配。   她什么都好,可是徐知节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忽然想,这张涂满了化妆品的脸还没孟时雨叼着鱿鱼丝的样子让他觉得真实。   徐知节一直都没主动说话,只是对方问一句他答一句,渐渐的,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冷淡,也就不再说话了。   徐母却以为是两个孩子不好意思,就兴致勃勃的邀请林母:“咱们去喝杯咖啡让俩孩子聊聊?咱们在这儿他们肯定不好意思说小话了……”   于是几个家长就这么走了,留下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徐知节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又不好走开,只好道:“抱歉,我……”   “不用解释,徐医生,是我们没缘分。”徐知节的话甫一出口就被打断,他从一桌的残羹冷炙里抬头看见对方坦诚的双眼。   这个糟糕的夜晚里唯一的一丝好感就这样升了起来,他甚至欣赏这个爽利的姑娘。   “是,林小姐,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徐知节站了起来,微微的笑了一下,把话说得十二分的真诚。   林小姐也笑着站起来,“借你吉言。”   徐知节在没有告知父母的情况下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祖父正坐在太师椅上一晃一晃的跟着电视里放着的黄梅戏哼着小曲儿,手里拿着把紫砂壶,要多悠闲就有多悠闲。   听见门口的响动,老爷子直起身来张望,“欸?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呐?”   “哦,他们喝咖啡去了。”徐知节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杭白菊泡的菊花茶。   老爷子关切的询问这次相亲的成果:“怎么样,和人家闺女看对眼了没有?”   “要是真看对眼了能比我爸妈早回来?”徐知节放下茶杯靠在沙发背上,叹了口气,“看个电影再聊聊人生谈谈理想,怎么也要到半夜才能回来吧?”   “哦,说的也是。”老爷子依旧十分淡定,“那……你说说你怎么就没看上人家呢?”   “没感觉……”徐知节应了一声又嘟囔道:“你就说是我没看上人家,兴许人家也没看上我呢?”   “啊……我也是感觉。”老爷子淡淡的回了一句,又转移了注意力去电视上,继续哼着他的小曲儿。   徐知节也不离开,就在客厅里坐着,一面喝茶一面等父母回来。   不多时就见徐母黑着张脸立在了他的面前,“徐知节,你告诉我,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我没有闹别扭,妈妈,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去相亲,是你变着方儿的让我去的,我当然会不高兴。”徐知节一张口就把母亲的话堵了回去。   “那你说说,林家那姑娘多好,长的漂亮,学历又高,收入也高,跟咱们家又是门当户对的,你怎么就不喜欢?”徐母坐在一边,只觉得怎么想都想不通。   徐知节却觉得一阵的头大,“妈妈,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管这些,长的漂亮学历高收入高门当户对就能过好日子吗?”   “可是如果一个女孩子什么都不好,能过好日子吗?”徐母反问他。   徐知节沉默了一阵,才道:“妈妈,她长得普通些,学历不够高,收入也不那么好,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妈妈,我三十四岁了,我不想我的妻子不能理解不能支持我的工作,更不想虽然门当户对但是三观不合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妈妈,我时常觉得每天见到那么多的人很累,多少的人像带着面具,我只是……想要一个人,能让我像在家里一样放松下来,不要她多好,只要她懂我……”   徐知节说着说着就停住了,他只觉得一阵无力和疲惫涌了上来,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想要休息,身边的人却说不能。   他猛地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徐母想要叫住他,却被老爷子拦住了,“由着他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身体都还好,也不是等不得了,我看他的想法也还是很靠谱的,老大媳妇儿,他不是小孩子啦……”   老爷子难得插手来管徐知节的婚事,顶多就是私底下和他说说,这还是头一次跟徐母表明自己的态度。   到底是家里头的长辈,一句话比徐知节说了多少次的话都管用,徐母总算是按捺下了这份心思,没再四处打探着给徐知节安排相亲,让他觉得日子顿时好过了不少。      ☆、第九章      清明节过后,广交会近在眼前,孟时雨愈发的忙了起来,整日纠结于展板该用什么颜色,展品该如何摆放,一旦有个不确定,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徐知节见到孟时雨的机会陡然变少了许多,她总是晚上才去医院,等天亮后查过房又匆忙离开,徐知节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打声招呼。   由于医药类的参展是在广交会的三期,时间相对充足,孟时雨在展会开始前两天赶往G市亲自布置展馆。   按照事先确定的方案,简洁又富有中国特色的展厅,用了大红和明黄,正是一派富丽堂皇,布置好之后,又忙着检查样品和其他的资料。   等一切准备就绪,已经过了许多天,晚上加班休息的时候,孟时雨一屁股坐在展柜边上的椅子上,听同事在旁边小声议论模特的服饰。   “模特的衣服什么样的?”   “明黄绣团龙锦鲤纹和宝蓝绣飞凤海水江涯纹。”   “宋锦的?”   “嗯,还是苏绣。”   “啧,真够与时俱进的……”   孟时雨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想了想还是给孟母去了个电话,问起父亲的情况,却不料得了孟母一阵的欲言又止。   孟时雨觉得奇怪,“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   “没……没什么……”孟母犹豫了一下,否认道。   “哦,那你注意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孟时雨也没在意这么多,以为母亲只是担心自己。   可是之后徐知节的电话却打破了她的想法。   孟时雨接到徐知节的电话还觉得奇怪,已经是晚上了,母亲还在医院陪护,一般情况下,主治医生是不会这样与患者其他的家属联系的。   除非是他觉得有必要,而这种有必要,让孟时雨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徐医生?”孟时雨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的意思。   徐知节此时正在医院值班,环境安静得很,孟时雨的声音在他的耳里清晰得可以让他听出她的忐忑,“孟时雨,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爸爸的。”   “我爸爸?我爸爸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孟时雨一听就急了起来,忙不迭的问道。   “你先冷静一下,他并没有危险。”徐知节皱了皱眉头,“只是有另一件事,我觉得通知你比较好。”   他的声音平稳冷静,孟时雨的状态稳定了一些,“哦,那是……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徐知节一边讲话,一边低头去看手里的那张公证书,白纸黑字写着是遗体捐赠,捐赠人是孟宪。   孟宪是孟父的名字。   “是这样的,今天你的父亲做了公证,在去世后把遗体无偿捐献给医学院,你的母亲是他的委托人……”徐知节说的有些缓慢,似乎是怕她接受不了,“你和你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遗体捐赠?”孟时雨狠狠地愣了愣,半晌才想清楚他说了什么,“我爸他……自愿的?”   “应该是,怎么,家里没跟你说过?”徐知节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是好心办了坏事。   孟时雨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我妈刚才像是有话要说呢……原来是这样……没有,他们没有和我提起过……徐医生,遗体捐献之后会怎么样?”   “……啊、哦是这样的,你爸爸把遗体捐献给了学校,那么自然会用来做研究和教学,比如他的一些病变器官,我们会做成切片或是大体标本……”徐知节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是冷冰冰的标本,可是对于死者家属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孟时雨沉默了一下,“那……你们会告诉我们把他怎么样了吗?”   徐知节听见她强忍着哭腔的问话,有些讪然,“这当然会了……”   孟时雨“哦”了一声,低着声音闷闷的道:“那就照他的想法做吧……”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可以和家里再商量商量,可以撤销捐赠的……”徐知节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来。   电话两端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静了下来,顿时都觉得有些尴尬。   片刻后,孟时雨还是低声打破了沉默,“不用了,谢谢你,只是……我爸爸做的决定,不会改变的,不要让他不高兴了……”   “好……”也许是觉得刚才自己管太多了,徐知节当下不愿意再多说其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就作罢。   挂了电话之后孟时雨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地面发呆,遗体捐赠啊,以后她的爸爸就要变成标本了啊,该多疼啊……   她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又怕别人发现,只好侧着身用衣袖胡乱的擦着脸,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哭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一看,其他的同事都已经离开了展馆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她站起身来,把东西都整理好,一个人往回走。走着走着就想着给孟时楠打电话,和他说起这件事,孟时楠沉默了半晌,才道:“……听他的吧,他做的决定,几时更改过……”   一模一样的反应,一模一样的话,若是徐知节知道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大约会对孟父多些新的看法。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在孟家人彼此的心照不宣下定了下来。   孟时雨一个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明明实在繁华街道上,车来车往霓虹闪烁,路边的烧烤摊烟火缭绕,四月的G市已经开始变热,可是她却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好像日子一天一天的往后过着,然后有一天,她和阿楠就会没有了爸爸,妈妈就会失去了丈夫,这个家,会少了一个人。   孟时雨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一刻不停的想像着爸爸离世之后的生活。   她想起小的时候邻居家一个单亲家庭的小朋友被别人欺负,很多调皮捣蛋的小朋友朝她扔石头,还嘲笑她是个没爹的野孩子。   那个时候孟时雨总是会可怜她,却又沾沾自喜,会跑去跟爸爸说:“有爸爸在的感觉真好。”   孟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却觉得十分高兴,总是会一把把她抱起来,笑呵呵的道:“带你去买大头雪糕,爸爸对你好吧?”   “好好好,好极了,去买雪糕咯!”小小的孟时雨拍着巴掌窝在父亲宽大的怀里,从一群小朋友旁边路过,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又像是得到了世上最大的幸福。   可是原来有一天,她也会失去他,失去她生命里最爱她的那个男人,她也会像那个被嘲笑的孩子一样,变成没爹的孩子。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去,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陌生的人流和目光,孟时雨觉得,这一刻她被迫丢掉了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总会分离,不管是在从前,还是在以后,这一天总会到来。   深夜的灯光照在地上,H大第一附属医院的大门在地面投影出小小的一片阴影,徐知节从十二楼的办公室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   他皱着眉头仔细的听外面的动静,安静的走道里能听见病人粗重的呼吸,还有因为疼痛而睡不着的□□,偶尔会有护士查病房时走过走廊的细碎脚步声。   每一个大夜班,他都是听着这些声音过来的,这里的病人,有些会在不久之后出院回到他们正常的生活,有些则会离开人世,去往那个传说幸福安详的天堂。   徐知节有时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有一天躺在这里了,要不要接受治疗,答案大概是不要。   他看着病人身上插满了管子,每天输液打针,痛不欲生的样子让他觉得无奈和同情,但这样的痛苦也许并不能挽留他的生命。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既然都是要死,为什么还要死的那么痛苦?   念头在脑海里一转,忽的又想起孟时雨来,她刚才在电话里强忍着哭腔的样子,大概还红了眼睛,那就更像一只兔子了。她大概会讨厌自己罢,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她的的父亲将不久于人世。   这是家属,病人的家属,也许有的时候,努力的治疗以求获得一线生机,更多的是为了家人。徐知节片刻后有些踌躇,刚才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楼下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看来又有新收来了,急诊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他摇了摇头,离开窗前坐回了办公桌前,想着要不要去值班室睡一觉。   还没等他想清楚做出决定,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想起,周毓冲了进来,喘着气飞快的道:“徐医生,急诊科请求心胸外科二线会诊。”   徐知节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的起身往外走去,步子越来越大,等他赶到急诊科时,听到值班的急诊医生大声的对旁边的护士说:“肾上腺素来一支。”   他一边靠近一边听迎过来的住院总说着病人的情况,一面飞快的在脑海里想着各种指标,一面仔细的打量着病人的体征。   抢救室里跟每一个有危重病人来时一样,嘈杂又有条不紊。   这是徐知节的大夜班,像刚才那样的胡思乱想随时都会被突发事件打断,显得那么的无谓。      ☆、第十章      广交会结束后孟时雨回到H市,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爸爸。   她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外头的一天的阳光把空气晒得热烘烘的,里头的空调开得正好。孟时雨呼了口气,从徐知节给她打电话时就累积的烦躁和压抑好像也被冷风吹散了些许。   病房里照例只有孟母和孟父,明知孟时楠不在,她还是多问了一句:“爸爸,阿楠呢?”   “上班去了。”孟父递了个削好的苹果过来,“累坏了吧,看你都瘦了。”   孟时雨眼窝忽的一热,“啊……没、没多累,爸爸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能有什么事……”孟父笑着说了句,枯瘦的手掌拍了拍孟时雨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   孟时雨点点头,又低头去啃苹果,小口小口的啃得异常认真,生怕让父母察觉到自己心里的异样情绪。   室内有片刻的安静,孟父突然道:“小雨,徐医生告诉我,他把我做了遗体捐献公证的事情告诉你了,是不是?”   孟时雨猛地抬起头来,“爸爸,徐医生是好心……”   “我当然知道。”孟父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他还特地过来跟我道歉,说是自己多事了,可是我也没怪他,你早晚都是早知道的,他说了,还省了我和你妈妈的功夫,那天她还说不晓得要怎么同你讲……”   “……爸爸。”孟时雨嗫嚅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孟父抬起身子坐的正了些,又把背往床头靠靠,孟母见他动了,连忙过来把枕头给他挪了挪,好让他靠的舒服点。   “小雨,你会不会怪爸爸?”孟父询问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件事我没有和你们姐弟俩商量就做了,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在心里埋怨我……”   “爸爸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我和阿楠都没有意见的,况且你做的这件事是好事啊,我问了徐医生,他说你过身之后,遗体会用于科研和教学,可以让很多学生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是好事啊……”孟时雨眨了眨眼,认真的安慰道。   孟父乐呵呵的点了点头,仿佛得了夸赞一般,反倒是在病床另一边的孟母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微微的撇过了头去。   孟时雨说完这些话,又坐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哎……我还有事想请教徐医生,爸爸我先去办公室找他了啊……”   “去吧去吧。”孟父摆摆手让她出门,又转身去和孟母说话了。   孟时雨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往外走去,又快又急。等出了门,脚步猛地放缓了下来,肩膀也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似乎也显得有些佝偻。   她站在走廊里扶着墙,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往哪里走?不知道。   其实她哪里是有事情去找徐知节,她只是想要暂时离开父母身边片刻,她怕被他们发觉自己的言不由衷,她怕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心里翻滚的煎熬。   可是此刻走廊上静的出奇,她环顾了一眼身前身后,一个路过的人也无。一种突如其来的害怕和恐惧猛地袭向她,让她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这里。   孟时雨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进了电梯,又几乎是失神般出了电梯,一楼的电梯口几乎都站满了人,拥挤又嘈杂。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可是又不能一直站在电梯口,于是只好随着人流一直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就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五大三粗的年轻男人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走了,孟时雨那句“没关系”都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好又讷讷的咽了回去。   她好奇的转身看了看那个男人,却在转身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孟时雨?”   孟时雨循声望去,见徐知节站在员工电梯的门口,于是冲他点了点头笑笑,却拿不准要不要过去。   徐知节却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孟时雨终于知道要去哪里了,于是避开了旁人走向他,等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有些莫名奇妙的胆怯,“……徐医生好。”   徐知节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心里头觉得她有些反常,往日也没见她这副样子,多是平平淡淡或是有些俏皮的,怎么如今……   “怎么了?”徐知节退开了几步,算是远离了电梯口,“怎么看上去你不大好,是刚出差回来,累着了?”   “……不是……”孟时雨看着他关切的双眼,突然委屈起来,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徐知节愈发觉得她不对劲了,忙把她从电梯的等候区带了出去,一旁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江簌见他们要走,忙问:“徐师兄,你不上去了吗?”   “等会儿再回。”徐知节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孟时雨走了开去。   徐知节把孟时雨带到了医院门口旁边的街心公园,弯腰拂了拂一张石椅上的灰尘,直起腰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说话。   医院临江而建,孟时雨坐在石椅上能看见被暮色笼罩的江面,像是被烟雾蒙了一层轻纱,她不知道暮色下的江面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却打心底里觉得它一片寥落。   徐知节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看向了江面,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开口问她话。   犹豫了半天,见孟时雨还是呆呆的,丝毫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先开口了,“咳……那个……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孟时雨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撅了撅嘴道:“我心里难受。”   徐知节听她声音还是闷闷的,就知道她还没有缓过劲来,“是因为你父亲的事?”   “嗯。”孟时雨应了一声就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倒是抬手揉了揉眼睛。   徐知节不眨眼的看着她,见她揉眼睛,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了包纸巾递给她,“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对身体不好,别用手揉眼睛,有细菌的。”   “谢谢……”孟时雨低着头接过他手里的那包纸巾,还没抽出来,眼泪就扑扑的落了下来。   徐知节也不跟她说话,只是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他掉过头去不看她,也许是不习惯看女生哭,又或许是不忍心,他只能沉默的看向她刚才盯了许久的江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耳边孟时雨努力压抑住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   徐知节回头问她:“哭完了?心里好受些了么?”   孟时雨愣了愣,点点头,随即又马上摇摇头,“徐医生,我……”   “我知道怎么劝都没有用,可是……”徐知节从她手里拿回那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她,“孟时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陪着谁走到尽头的,就算是陪伴了一辈子的夫妻也有分离的一天,更何况,父母只能陪我们半辈子。”   孟时雨不说话,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只听见徐知节继续往下说:“你的爸爸最疼你,他总是害怕他不在了你会难过,总是放心不下你,他希望你好好的,顶好就是一辈子无忧无虑被保护照顾得好好的,你不要让他最后的日子不安心。”   孟时雨的心里更堵了,忍不住回嘴道:“这些我都知道啊,就是知道才会难受啊……那是我爸爸,难道我还会特地让他不高兴啊……徐知节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恼起来连徐医生都不叫了,开口就是徐知节这样直呼其名,让徐知节有些反应不及,“……明明是坐着说话……”   两人都静了片刻,徐知节这才皱着眉问:“你是不是因为你爸爸做公证没和你商量才……”   孟时雨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愣愣的不说话,好半天才说:“他都不和我事先说,我一想到他过身之后我连骨灰都拿不到,就……”   她说着又哭了,徐知节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模样,抬手偷偷的按了按太阳穴,认真的解释道:“可是你的爸爸可以做出更大的贡献……”   “大道理我都懂。”孟时雨哽咽着打断他的话,“可是……我很难受啊……”   她反复的说着“难受”这两个字,让徐知节忽的也难受起来,可是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平时惯用的沟通技巧有多苍白无力。   只好陪着她坐在那里,徐知节叹了口气问她:“那你要怎么才不难受呢?”   孟时雨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见他眼里闪烁着关切,不由得打了个嗝,“不……不、不知道……”   “那你哭吧哭吧,哭过了就好些了的。”徐知节有些无奈的给她出主意,其实心里在拼命的叹气,真是造孽,这样哭法要哭到几时才算完啊……      ☆、第十一章(修)   徐知节劝不了孟时雨,只好任由她哭着,可是事实却是出乎徐知节所料,孟时雨很快就不哭了,徐知节有些诧异,“哭完了?觉得好些了?”   孟时雨低着头点了点头,不说话。   徐知节又问:“那……天都黑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补补?”   孟时雨还是低着头,却答话了,“饿,要去……”   “唉……”徐知节终于忍不住叹气出声,“走着吧,大小姐……没见过你这么多眼泪的……”   “那是我爸爸……”孟时雨小声的反驳道。   徐知节哼了一声,“谁都知道那是你爸爸,可是你这么哭有用吗?”   “……”孟时雨抿着嘴又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徐知节也就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路边的小饭馆走去。   医院附近有很多的小饭馆,价位有高有低,味道也有好有坏,孟时雨是肯定分辨不出来的,可是徐知节却不然,他好歹也在这里好多年,还是知道哪家店划算哪家店不划算的。   他本想问孟时雨要吃什么,可是回头一看,孟时雨正低着头跟在后面,捏着手指一言不发,察觉他在看自己,忙抬头冲他笑笑,腼腆极了。   徐知节心里一动,紧接着又一软,连声音都柔和了不少,“带你去吃牛肉面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牛肉面很好吃的。”   “嗯嗯。”孟时雨忙不迭的点头,看在徐知节眼里就像个认真的孩子。   徐知节突然又笑了起来,是那种不同于平时的笑,似乎是多了几分轻松少了几分公式化。   孟时雨跟在徐知节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一家店面很小的西北面馆。面馆的门口真的很小,大约只有两个半人宽,煮饺子的汤锅都摆放在了门口,支着大阳伞和长木桌,看着颇有点西北汉子的豪爽。   孟时雨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摆设,墙上贴着菜牌,她看着哪一个都想吃,于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菜牌看,在心里合计吃哪个好。   徐知节却不管她,直接招呼老板娘,“老板娘,来一碗牛肉面。”   “那我要……”孟时雨见徐知节点了牛肉面,也想跟着点一个,她看了好久好艰难才决定吃刀削面。   “好嘞!”老板娘过来给他们下单,“徐医生是一份牛肉面,小姑娘你要什么?”   “我要……”孟时雨跃跃欲试的指着菜牌就要点餐。   徐知节一把按下她的手,然后对老板娘说:“牛肉面就是给她的,劳烦老板娘了。”   老板娘愣了愣,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犹疑了几下,迟疑道:“……这……徐医生你不吃晚饭么?”   徐知节常来这家面馆,跟老板娘也熟悉,也不瞒她,“在食堂吃过了。”   “哦好,那小姑娘等等啊,很快就好。”老板娘听徐知节说吃过了,立刻爽快的下好单去了后面的操作间。   孟时雨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抽出被徐知节按下来的手,小声地反驳道:“我想吃那个刀削面的……”   声音小小的很委屈,还有刚哭过的鼻音,徐知节愣了愣,才道:“说好来吃牛肉面的,怎么可以变卦?”   “可是……”孟时雨偷偷看了一眼他很正经的脸,还是想驳倒他。   徐知节却不愿意听,只问她:“那你吃不吃牛肉面?”   孟时雨不傻,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悦,而且又不是多熟的人,于是连忙点头道:“吃、吃的……”   “放心吧,他家牛肉面最好吃了,你下次再来吃刀削面好了。”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吓到她了,徐知节又温言安抚了一句。   孟时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是老板娘亲自端了牛肉面上来,食物的香气一下子就把她的注意力勾了过去。   装面的碗是酱色的瓷碗,看起来份量不小,细细的面条和清亮的汤,牛肉切片摆放在面上,放了一小撮的香菜,看起来清清淡淡的赏心悦目。   不过孟时雨可不看表面,她自己加了点辣油和萝卜丁,拌了拌就开始吃,只觉得汤鲜肉烂,一口接一口,有点停不下来了。   徐知节坐在一边看着她埋头苦吃,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饿坏了吧?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孟时雨低着头“嗯嗯”了两声就算应了,风卷残云的把一大碗面吃完后打了个饱嗝,猛地想起旁边还有人,于是看一眼徐知节,又默默的撇开了头捂捂脸。   徐知节见她作怪,也不戳穿她,“吃好了?吃好了回去吧,我还要去查病房呢。”   “哎……好、好……”孟时雨忙不迭的应着,要掏钱包付账,却发现身上连个钢蹦都没有,只好看着徐知节从口袋掏钱递给老板娘。   回去的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孟时雨心里合计着什么时候再来吃一次,下次就吃刀削面好了,另一边徐知节在心里想着白天的手术有没有哪里有问题。   从面馆到医院这条路不长,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医院,在办公室和病房接壤的楼梯口,孟时雨突然道:“徐医生……你别告诉我爸爸妈妈……我跟他们说找你有事去了……”   徐知节一愣,随即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再见。”   说罢转身要走,孟时雨突然喊他:“徐医生。”   “嗯?还有事?”徐知节转过身看看她,不解的问。   孟时雨突然有些语塞,“没……没事,就是……谢谢你。”   “不用。”不知她指的是谢他哪件事,徐知节不在意的应了一句就走了。   孟时雨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看不清楚了,才转身往父亲的病房走去。   安静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灯光打在地上,也照在她的身上,她好像不知不觉中就习惯了这里。   回到病房,孟时楠还是不在,孟父和孟母刚刚吃过晚饭没多久,见她回来,孟母问:“你去哪儿了?刚才去徐医生办公室找你,不见人影。”   “去吃饭了呀。”孟时雨笑着回道。   孟父拿着遥控器一面换台,一面问她:“你连钱包都不带,去哪里吃饭?”   “徐医生带我去的。”孟时雨在他身边坐下,“医院附近的一家西北面馆,牛肉面可好吃了,下次咱们一起去吃,嘶……我放了两大勺辣油,都辣出眼泪来了,爸爸你看我眼睛红不红?”   她边说边把脸凑过去让孟父看,孟父仔细的看了看,道:“还真是红了,吃那么多辣椒做什么,对胃多不好。”   “是是是,下次不吃那么多了。”孟时雨笑嘻嘻的别过头去摸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果,有橘子有苹果,她也不晓得要吃哪个才好。   孟母正弯腰收拾桌椅上的东西,听见父女俩的对话,顿了顿,又闭了闭眼,才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她想起刚才去办公室找人时江簌善意的提醒,“孟妈妈,你家孟时雨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徐医生带她出去了,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现在看着她这张脸,哪里像是江医生说的不开心。孟母叹了口气,只觉得造化弄人。   这天晚上孟时雨并没有留在医院,稍晚些时候她就回去了,特地等了孟时楠回来,还没说话,姐弟俩就齐齐叹了口气。   大约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良久孟时楠才开口:“阿姐,我们不能太悲观是不是,爸爸……”   “爸爸好不起来了……”孟时雨飞快的打断他,“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可是……”孟时楠挫败的瘫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就这样看着他一天天……你不知道,我都不敢去见他……”   “去见他吧,陪陪他,以后……”孟时雨深吸一口气,“没这种机会了……”   话落,死一般的寂静渐渐蔓延在室内,只听得见彼此艰难的呼吸,孟时楠觉得绝望极了,可是他也知道孟时雨说的是对的,可就是因为知道,才会更加绝望。   没有人会早早的设想亲人的离去并做好准备,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是在希望失望绝望的转化中完成的。   孟时雨对他说:“阿楠,我们哭,我们逃避,有用么?”   孟时楠猛地抬头去看她,见她双眼噙着泪,不由得愣住,“阿姐……”   “你总要……让他最后的日子安心,让他知道你能撑起这个家,阿楠,日后,没有爸爸,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孟时雨抬手,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她仰着头把话尽量说得清楚,电灯明晃晃的白光从指缝间漏进去,刺得她紧闭起了双眼,有眼泪沿着眼角无声的没入鬓边。   孟时雨忽然不停的在脑海里想起徐知节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陪着谁走到尽头的……父母只能陪我们半辈子……”   所以他现在就要走了吗?她从没认真的想过这件事,她以为爸爸会像之前每次那样平安度过的,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可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不是的,你爸爸好不起来了……   徐知节今晚值大夜班,晚上例行巡视病房,到了孟父这里时,孟时雨早就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徐知节例行的问了两句就要走,“那孟叔你早点睡,阿姨也是,有事就喊我们。”   “哎好。”孟母替孟父掖了掖被子,起身送徐知节出去。   出了门口,孟母小声的唤了一声,“徐医生。”   “阿姨有事?”徐知节停下脚步来问她。   孟母笑了笑,“没事,就是……谢谢你对我家小雨的关照……她眼泪窝子浅,麻烦你了。”   徐知节一愣,以为是孟时雨告诉她的,却听到孟母继续道:“她怕她爸爸和我担心,又不肯对她弟弟哭,就……要是她爸爸问起,你就说她去找你有事去了,啊?”   “啊……行。”徐知节迎面碰上孟母略带歉意的目光,又是一顿,“我知道了,阿姨你早点休息。”   徐知节顾不上去想孟母到底是怎么发现孟时雨的谎言的,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他这么多年来早已学会冷静的看待这里一切的悲欢离合,还是第一次升起强烈的不安来。   有人说,当你躺在手术床上时,最希望你活下来的是你的主治医生。这句话没错,徐知节面对每一个经手的病人或多或少都会这样想,可是这一次,他无比强烈的希望孟父能有一天走出这间病房。      ☆、第十二章(修)   广交会已经结束,孟时雨的工作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状态,不忙但也不闲。   她有更多的时间留来陪父母,孟时楠经过那天晚上之后似乎也接受了孟时雨跟他说的事实,开始每天来医院报道。   虽然是在医院,但是一家人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未必就有多难过。   徐知节有时候来查房,看到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还会笑着搭两句话。   孟父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虽然没有好起来,但也始终没有坏下去,让孟时雨和孟时楠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孟时楠甚至还说:“只要爸爸能活着,哪怕他一直都住在医院里我也认了,大不了拼命赚钱。”   孟父住在单人病房,每天的开销比住普通病房要高出不少,如果不是他本身有医保而孟家姐弟俩收入不少,恐怕这个把两个月下来早就掏空了家底。   这天一早,徐知节到了医院之后就觉得怪怪的,在更衣室换衣服时他还和许博闻说:“我怎么觉得今天有点不祥的预感啊?”   “呸呸呸,快吐了口水重新说!”许博闻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别瞎说话,万一灵验了呢,卧槽!我可不想忙死。”   当医生的有时候多少有些迷信,尤其是上夜班的时候。许博闻就试过夜班感慨了一句“最近好久没收夹层了啊”,二线主任洋溢的笑容瞬间凝固,脸绿得跟仙人掌似的,夜里他就被喊去急诊抢救室跟夹层病人的家属谈手术费去了。   所以现在许博闻换好了衣服之后很郑重的跟徐知节说:“老徐,待会儿你查房千万别倒回去查你查过了的病人,你懂?”   徐知节侧头看他一眼,“这是白班,不是夜班,许博闻你能醒醒?”   “我靠!”许博闻骂了一句,“劳资这是为你好!”   这种吊诡的事情时有发生,以至于心胸外科长年流传着“不要点夜宵,因为你会在送过来付完钱准备吃的时候被喊走,如果实在是饿,请吃苹果、水饺等吉祥食物”、“千万不要晃荡到别的病区跟其他医生聊天”等诸如此类恐怖的说法,实在是因为,只要没有没有交班,就一切都没有结束……   徐知节往外走,走到许博闻面前,用手指头戳戳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避得过了?在这行,遇上点什么,兄弟,这都是命。”   许博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落他的手,“你一定不是徐知节,今天画风不对,就冲你这画风,今天你肯定摊上事儿了。”   徐知节收敛了那半分玩笑的心思,揉了揉额角,“我今天是真的觉得怪怪的……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博闻想说什么,见出了更衣室,又闭上了嘴,最后只说了一句:“要帮忙的话尽管喊我。”   徐知节点点头,和他一起往会议室走去。这一天,徐知节因着心里的不安,对一切大小事务都谨而慎之。   后来周毓冲进来跟他说:“徐医生,孟时雨的爸爸突发心力衰竭,你快来看看。”   他的心头猛地一松,该来的还是来了,随即心里又猛地一沉,是谁不好,偏偏要是孟时雨的父亲。   徐知节的脑海里不停的闪过孟家众人的身影和可能有的反应,但这些纷杂的思绪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往病房去的脚步不见一刻的停顿。   孟时雨早上去交父亲的住院费,收据上五位数的金额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刷卡交了,还要在心底庆幸爸爸没事。   可是等她转身看到孟时楠焦急的身影的时候,有片刻的发懵,“……阿楠……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阿姐!”孟时楠大急,拉了她的手就往回走,“爸爸出事了,医生说是心力衰竭,正在抢救!”   孟时雨的身子在听了他这句话后就是一软,整个人挨着他就要往地上滑去,手上的单据散落了一地。   孟时楠连忙伸手把她捞起来,又把地上的收据拾起塞进自己的口袋,“阿姐……我们回去,去看看爸爸,你再……看了他你再……”   有些话孟时楠再也说不下去,他不敢想如果今天父亲离世,他的阿姐会如何,从小到大,阿姐就是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连母亲也常说:“女儿是小棉袄是不错的,可是我们家的小棉袄是穿在你爸爸身上的,谁在你爸心里都比不上你姐。”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大约是有些吃醋的,就连他,在年少的时候都对孟时雨心生过嫉妒。可是这样的宠爱,到如今,全都如数化作了锥心之痛。   孟时雨有些讷讷的看着他,“阿楠……”   “阿姐,你听话,我们先回去,妈妈都要急坏了。”事到临头,孟时楠也许才是那个最冷静的人。   他扶着孟时雨回到病房,在门口看见里面医生护士一大堆围着孟父的病床,孟母像失了魂似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透过人群的间隙,孟时雨看见父亲脸上罩着呼吸面罩,徐知节弯着身子再给他注射药液,她甚至听见他说:“……呋塞米。”   哦,上速尿了啊,应该的,她查过资料,知道急性心力衰竭的抢救会用到什么药物,原来在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做过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   可是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恐惧和悲痛。往日里她刻意忽略这件事,从不仔细去想,总是对着父亲撒痴卖乖,尽量的做出一副不在意不害怕的样子来,可是这一刻,她忽略不掉自己的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知节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叮嘱当班的护士:“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一有不妥立刻来叫我。”   “好的,我知道了。”当班的护士应了声又扶了一把在一旁的孟母,“阿姨,老先生暂时没事了,您先别太担心。”   孟母冲她感激的笑笑,却嗫嚅着嘴唇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知节出了病房,路过孟时雨和孟时楠的身旁,看了他们一眼,想说些安慰的话,到头来却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孟时楠心里一惊,随即有一种强烈的悲恸涌上来,扶着孟时雨的手微微的松开了一些。   孟时雨趁他不备,猛地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她挤开前面的几个护士和实习生,伸手拉住了徐知节的衣袖子,“徐医生……”   徐知节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往回抽出被她拉住的衣袖,偏偏孟时雨死死地拉住不肯放,就被他的动作往前一带,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徐知节连忙住手,转而去扶她,再也不敢动作,任由孟时雨放开他的袖子握住他的手臂。   “徐医生……”孟时雨半佝偻着身子抬头去看他,“我爸爸……会不会……死?”   她极其艰难的吐出这样的字眼,徐知节看见她的双眼“腾”的变得赤红,握住他手臂的手力气越来越大,让他有些吃痛的皱起了眉。   他看看周围围着的众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先离开,然后带着孟时雨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以为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这样的话不啻于间接承认她刚才的话,孟时雨整个人顷刻间萎顿了下去,双目失神的看着徐知节,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徐知节叹了口气,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孟时雨歪着头摇了摇,“不好呀……徐医生,我心里难受……”   “想哭吗?”徐知节侧着身子扶着膝盖问她,“肩膀可以借给你用。”   孟时雨却摇了摇头,“哭不出来啊……好像是有些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爸爸……”   她说不哭,可是话说到最后还是哽咽了,声音嘶哑,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   徐知节突然觉得,这个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这样不公的,有些人,作恶多端却可以活得长久,而一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却可能突然面临死亡的威胁。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孟时雨。   徐知节垂下眼,看她的手还是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忍了又忍,才忍住心里的不忍,“孟时雨,你的爸爸,这一次……”   孟时雨猛地抬起头来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徐知节就这样顶着她的目光继续道:“……你们……最好早做准备……”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流了满脸。早做准备,做什么准备,无非是做好送那个人走的准备罢了。   孟时雨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坐在那里,眼前只看得见徐知节绿色洗手服上深一片浅一片被汗水打湿的地方。      ☆、第十三章(捉虫)   孟时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觉孟时雨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不由得着急的到处找人。   结果却看见不远处徐知节正侧着身子低下头去跟孟时雨讲话的身影。   他靠近过去,刚好听见徐知节说:“……早做准备。”   不由得脚下一踉跄,连忙伸手支在在墙上才稳住了身子,好半天才颤抖着挤出声音来,“阿……阿姐……”   这一声“阿姐”惊动了那边的两个人,徐知节和孟时雨一齐抬头看向他,他毫不意外的看见孟时雨脸上的泪痕和徐知节眼里的怜悯。   孟时雨泪眼朦胧间看向他,却又死死的抓住了徐知节的手臂,徐知节无法,只好出声安抚道:“不哭了啊,你这样继续哭下去怎么得了,你让你妈妈怎么办,她才是最需要你们去安慰的啊。”   “对啊,阿姐……你别哭了……”孟时楠挪了挪脚步靠近过来,伸出手来替她擦干净眼泪,“妈妈还在等我们呢。”   孟时雨握住徐知节手臂的双手松开,借着孟时楠的力气站起身来,呆呆地看了看他的脸,抿了抿嘴,努力的把眼泪忍住,低低朝着徐知节道:“徐医生,谢谢你……”   徐知节略微点了点头:“应该的,你们……照顾好阿姨,有事叫我。”   说完之后他就走了,孟时楠看他头也不回的走开的身影,突然有些疑惑,这个头也不回背影挺直面色镇静的徐知节,还有刚才明明被抓得吃痛却还温声安慰他阿姐的徐知节,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医生做久了,都像他这样面对生命的离世镇定自若甚至冷酷的吗?   可是眼下明显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扶着孟时雨的肩膀带她回到病房,孟母正坐在孟父的床头,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孟父花白的头发,眼泪止不住簌簌的落下。   “妈妈。”孟时雨把手搭在孟母的肩头,“你……”   孟母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泪,又拍拍孟时雨的手背,“我没事,就是……就是心疼你爸,你说,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份罪……刚才我真是想,要是他就这么走了……说不定……还、还好过些……”   她一边说一边抽泣,本来就没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汹涌起来,孟时雨不说话,连孟时楠都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徐知节返回办公室时许博闻和江簌都在,见他进来,忙问:“老徐,怎么样了?”   “暂时算是抢回来了。”徐知节拉过凳子坐下去,又甩了甩被孟时雨握得生疼的那只手,“不过,情况不乐观,估计也就这段时间的事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十分的平静,可是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刚才孟时雨说心里难受时的样子,眼睛赤红,像一只濒临崩溃的幼兽。   江簌忍不住“啊”了一声,惋惜道:“怎么会……老先生人那么好,他们家孟时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哭几次就好了。”许博闻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江簌,“不过他们家闺女是个眼泪包,估计不是哭几场就能好了的,你看吧,当爹的太疼闺女了也不好……”   “许博闻,你做人能不能不那么损,有点同情心你会死啊?”江簌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换了是你,你指不定怎么样呢,有本事你以后也别当爹。”   “江簌小师妹,你看看,你叫老徐就叫师兄,叫我就连名带姓,怎么这么不尊重前辈呢……”许博闻拍拍被江簌踹的裤腿,转移了话题。   江簌“嗤”了一声,“那是你活该,你看看你像师兄么……”   “我哪里……”许博闻不服气,想要反驳,却被徐知节打断了。   “好了,你们别吵了。”徐知节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等他出去,许博闻凑近了江簌道:“你有没有觉得老徐有点奇怪。”   江簌推开他,不以为然的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孟老先生在医院住了这么久,和徐师兄又能说得上话,孟阿姨人又好,孟时雨呢……呆萌呆萌的,这样一家人,突然逢此大难……徐师兄和他们熟,有点难过难免的啦。”   许博闻长叹了一声,“唉……医生这份工作啊,真是考验我们心理的承受能力啊……”   徐知节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眼睛,所有内心涌出的同情和怜悯都已经褪去,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可是如果仔细的看就能看见眼角那点粉色。   孟家母子三人在病房里守了整整一天,期间护士几次来打针换液,徐知节也来了几次观察孟父的情况,外面的天空也从明亮转为黑暗,最后彻底坠入了黑夜。   孟父还是没有醒过来,准确点说,是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从这一天开始。   孟父昏迷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天气闷热了起来,孟时雨请了长假和孟母一起护理病床上的孟父,每一次替他翻身,孟时雨都希望他突然就动了。   可是从来没有,尤其是看到每天来查房的徐知节脸上面沉如水的表情时,孟时雨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仅是在消耗着父亲的生命力,也是在折磨她和妈妈还有阿楠。   孟父的生命靠床头的仪器和药水吊着,他们谁也不敢去触碰最后的禁区,准确的来说是在心里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滑过,孟时雨有时候又会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再坏下去。   但是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它并不会因为你的期望和虔诚的祈祷,而改变它原有的轨迹。   这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密切观察着孟父的孟时雨突然发觉他好像动了一动,她先是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大叫起来:“妈妈……妈妈!我爸、我爸动了……快、快叫医生来……”   闻讯赶来的孟母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喜不自胜的愣了一阵,然后回过神来连忙按了床头的呼叫铃,不多时护士就赶了过来,随后徐知节和许博闻也来了。   他们来的时候孟父正好睁开了眼睛,长时间的昏迷让他有点适应不了明亮的光线,于是他又重新闭上了眼。   见他又闭上了眼,孟时雨大急,忙出声喊道:“爸爸,爸爸……你别睡啊……”   孟父听见她焦急的呼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来,闭着眼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多了,就又睁开了眼,徐知节和许博闻这才靠近上前去给他做检查。   许博闻站在孟时雨旁边,见她还坐在孟父身边,就拉了拉她的手,“孟时雨,你先起来好不好?等我们给你爸爸做了检查……你这样,我没办法……”   他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听诊器,孟时雨忙起身让开,许博闻也让到了一旁去看仪器上记录下来的数据,徐知节则弯下腰去给孟父做四诊。   视触叩听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兼之要询问孟父的感受,这一来就花了不少的时间。   等到基本检查做完,徐知节和许博闻两人一转身就碰上了孟母和孟时雨希冀的目光,“医生,我爸爸……是不是好了?”   许博闻眨了眨眼,也去看徐知节。孟父的身体到底如何,他们这一番诊断下来当然知道如何,可就是因为知道,才会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许博闻干脆不说话,把问题都丢给了徐知节,徐知节皱了皱眉头,孟母脸上的喜色立刻就淡了下来,却突然听见他说:“你爸爸还虚弱,你别闹他,记得给他吃好吃的多陪陪他,他就高兴了。”   孟母一愣,抬头去看他,却看见徐知节正看着她摇了摇头,又看一眼正高兴的不知所措的孟时雨,一时之间几乎要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她勉强笑着冲徐知节点点头,然后回身去跟孟时雨说:“你听见了?不要闹你爸,你听话啊,不要像刚才那样一惊一乍的了,你刚才声音那么大,都吓着他了。”   “嗯嗯,我知道了。”孟时雨笑嘻嘻的应着,又连忙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徐知节不由得看一眼喜笑颜开的孟时雨,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脸颊有些凹了,眼睛显得愈发的大,原先一直担忧的神色此刻变作了欢喜。   他突然就不敢再看,忙移开了眼睛,叮嘱了几句有事叫他之后就和许博闻出了病房,等出了病房,两人又都顿了顿脚步,回身看了眼病房,四目相对时许博闻动了动嘴唇,徐知节点了点头,两人都叹了口气。   孟时楠那时刚好赶到,和徐知节他们堪堪擦肩而过,他刚才还在开会,突然听到孟时雨在电话里说爸爸醒了还十分的高兴,就丢下工作跑了过来。   他在病房门口碰见从里面出来徐许二人,原想上前去打招呼,却一眼就看到许博闻的嘴型,整个人如遭雷击,再也想不起要上前打招呼。   回光返照。   孟时楠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看懂了别人的嘴型,要是刚才没看见,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不知道?   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      ☆、第十四章      孟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孟时雨正趴在他的身边,眼睛亮晶晶的,见他醒了就立刻道:“爸爸你醒了!”   “醒了,小雨吃饭没有?”孟父勉强的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鬓角,回答的有些虚弱。   孟时雨撅了撅嘴,“都怪你,那么久都不醒,我吃饭都觉得没意思,你都不和我抢了。”   孟父笑了一下,“就是从小惯的你,要抢着吃才香是吧……”   “嗯嗯。”孟时雨趴在床边点着头,“要抢妈妈做的菜才好吃呢。”   “你呀……”孟父似乎是太累了,说了两个字就又停了下来。   孟时雨不敢再和他说话,只好趴在原处看着他,间或伸手去碰碰他那枯瘦的手,心底里充斥着担忧和害怕。   孟母和孟时楠从外面回来,给她带了晚饭,孟父刚醒,被徐知节允许吃一些流食,于是孟母用料理机就给他做了蔬菜粥。   孟时楠的脸色不大好看,孟时雨看了他一会儿,“阿楠,你怎么了?”   “……啊?”孟时楠一慌,目光游移着避开她,“没……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哦,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孟时雨不做他想,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的安慰了一下。   晚上的时候孟父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孟时雨甚至还觉得他的脸色都好了不少,她也没多想,只觉得父亲这一关可算是熬过来了。   只是她太欢喜,忽略了孟母和孟时楠背过身时难看的脸色。   孟父躺在床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道:“你们记得,我走之后,要把我的遗体捐赠给学校。”   “记得了,爸爸,你放心,我们一定照你的吩咐去办。”孟时楠忍着眼泪,声音有点发闷。   孟时雨觉得有点奇怪,“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爸爸你……”   “阿楠,你从小到大,我都对你要求严格,从不像疼你姐姐那样疼你,是想要你像个男子汉。”孟父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走之后,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顶梁柱要有顶梁柱的样子,别气你妈,她……她说的话你要听,觉得不对也可以商量……照顾好你姐,别让他被人骗了欺负了……还有你,工作事业都是一辈子做不完的,该休息的时候记得休息,我没能看你娶媳妇,到时候……带她来看看我……”   孟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孟时楠忙握住他的手,“记得了,爸爸,我都记下了,我会照顾好妈妈和阿姐,你放心。”   孟母在一侧担忧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急,慢慢说啊?要不休息一会儿?”   孟父轻微的摇了摇头,抽出被儿子握住的手去握住了孟母的,“对不起啊……老了老了还要让你一个人,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的……我走了你要好好的,看小雨和阿楠成家生子,你别急,多久我都等你……咱们说好了一起的……”   “……好……都好都好,说了要一起的……”孟母的眼泪忽的像决堤的江河一样涌了出来,她握住孟父的手往自己脸上摸,“你要记着我的样子,到时候再见别认错了……”   “怎么会认错,那个时候……我们刚开学,一眼我就看见你了……”孟父的手动了动,像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你以前哭也是这样,小雨就像你……别哭了,哭坏了眼睛不值当……”   孟母点点头,可是眼泪还是没能止住扑扑的往下掉,孟时楠看了一眼母亲,像触电似的扭过了头看向一边的窗帘。   孟时雨有点发懵,她听着这些交代后事似的对话,像是在听天书一般,“爸爸……怎么说这些……”   孟父别过头看向她,勉强伸手去拉她的手,握了握,“小雨……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还没有看到你做新娘子,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家小子……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哭,好不好?”   “好的。”孟时雨乖乖的点了下头,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爸爸你怎么说这些话,你都好起来了……以后你会看到我出嫁的呀……爸爸你别说这样的话……”   “嗯,不说了。”孟父虚弱的弯了弯嘴唇,“说那么多话好累,你们的眼泪都要淹没我了,我要睡了……别哭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闭了眼,孟时楠和孟母都是一惊,忙靠近了过去,孟时楠颤抖着伸出手去,直到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孟母也跟着他垮了肩膀。   孟时雨正低着头给爸爸掖脚上的被子,他的脚很冷,她认真的掖着被角,密密实实的不留一点缝隙,生怕他冷着。   也就错过了孟时楠的动作,还有他和妈妈的反应。   等她掖好被子,就抬头道:“我今晚在这里陪爸爸,妈妈你和阿楠回去吧?”   “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吧,太晚了。”孟母早就擦干了眼泪,声音也淡淡的。   孟时楠也不肯走,“反正我明天不用上班,就不走了,跑来跑去也麻烦。”   孟时雨哦了一声,让孟母在陪床上睡了,又让孟时楠在沙发上睡,她自己则又趴在了孟父的床前拽着爸爸的手就迷糊起来。   半夜的时候徐知节来了一趟。他本来不是今晚的值班,只是实在放心不下就和同事换了班,进了病房见到孟时雨,有些愣,压低了声音问她:“不回去?这样睡得着吗?”   “没事的。”孟时雨抬头看他,愣了愣,才强笑着低声道,“太晚了,我和妈妈他们就不回去了,陪爸爸呢。”   “啊……”徐知节有些语塞,“那……那你注意点啊,这样趴着身子容易麻……”   徐知节说完了就该走了,孟时楠看了一眼孟时雨,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外小声的跟徐知节道谢,“徐医生,谢谢你,那么晚了还来看我爸爸。”   “没事,都是我们该做的。”徐知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们也不容易,多保重……”   他顿了顿,又道:“小心照顾你姐,我怕她……承受不住。”   孟时楠又回头看了一眼孟时雨的背影,有些无奈,“她和爸爸的感情很好……我会注意的了……”   这一晚,病房很安静,办公室里也很安静,没有新收,也没有人突然按响呼叫铃。   第二天的早上,天空的光线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一起值班的许博闻长舒一口气,“老徐,我就说不会有事,你还非要和人换班……”   “你这句话你自己信么?”徐知节反问了他一句。   许博闻不说话,片刻后叹了口气,“还真是……造孽啊……”   直到江簌她们都来了办公室,早会也开过了,徐知节正要去查病房,突然周毓就撞了进来,“徐医生,快快快,孟……”   徐知节听到一个“孟”字,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跑了出去,许博闻也跟着往外跑,还不忘把事情托给江簌,“你带几个实习生把我和老徐的病人给查一下。”   “哎……”江簌来不及应答,只看得见他飞窜出去的背影。   等到徐知节和许博闻到达孟父的病房时,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因为孟时雨整个人都已经处于崩溃的状态了。   孟时雨早起,发现孟父还闭着眼,只以为是他还在睡,直到大家都起了,她觉得爸爸睡那么久很奇怪,于是便凑过去看他的脸,很苍白的一张脸,和记忆里那个精神十足的爸爸一点都不像了。   她伸出手去想好好摸摸他,却发觉手底有些凉,孟时雨就算再迟钝,也发觉了事情的奇怪之处,她慌忙抬眼去看一旁的床边心电仪,频率很低,而且在越来越低。   她摇了摇孟父的肩膀,“爸爸,爸爸,你醒一下……别睡了……爸爸……”   瞬间之后她又开始叫孟母和孟时楠,“妈妈,阿楠……你们在哪里……”   孟母从外面买了早饭回来,孟时楠正在卫生间洗漱,听见她的声音都忙过来看,相比于孟时雨的惊慌失措,其余做了心理准备的两个人虽然也慌,但到底记得去找护士和医生。   可是孟时雨不行,她昨天还在庆幸爸爸醒过来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阿楠……你们瞎来的,爸爸就是没睡醒……叫什么医生来看……”孟时雨立在原地,不相信孟时楠,但又不敢去阻拦他。   孟母在一旁拉着她,“小雨你冷静点,你爸爸他现在很危险……”   “瞎说!”孟时雨挣扎着要甩开她的手,“妈妈你也跟着阿楠乱来……”   “不是的……”孟母渐渐要拉不住她了,“你爸爸他……”   孟时雨大急,觉得大家都不相信她,“我爸才没事……你们……”   她一面说一面想往孟父身边去,眼见的孟母已经快拉不住她了,徐知节和许博闻就带着一群人进来了。   周毓一进来就跑向窗边,把窗户都打开,然后对孟母他们说:“劳烦站开一些,让病人有个宽敞的空间。”   孟时雨见徐知节和许博闻他们突然进来,一进来就掀开了孟父的被子,顿时有些吓住了,被孟时楠拉着胳膊就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徐知节和许博闻两个人轮流对孟父进行心肺复苏,半个小时过去了,可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彼此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里都是了然和无奈,心底俱是一沉。      ☆、第十五章(捉虫)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各人的呼吸交错,紧张又严肃,徐知节和许博闻的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来,孟时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发怔。   突然刺耳的“滴……”声响起,心电图机上原本还有些起伏的曲线一下子就变成了直线,徐知节颓唐的松了手,孟母整个人一下子跌进了沙发,周毓忙过去扶她。   孟时楠和孟时雨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条直线,孟时雨反应得快,一下子冲了过去,就要往孟父的身上扑,“爸爸……爸爸……”   徐知节眼疾手快的拦腰抱住她,“孟时雨!”   孟时雨先是一愣,继而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我要我爸爸……徐知节,你不是医生吗,你救他啊……救他啊……”   她一边说一边拽紧了徐知节的衣领,哀哀的哭:“徐知节……你救救他,救救他吧……你说我多陪陪他他就高兴了的……他怎么就没了呢……”   一旁的孟母和孟时楠听了她的话都忍不住抱头痛哭,一时间病房里哀声一片,连许博闻也忍不住扭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满腹心酸。   孟时雨还在哭,“徐知节你救救他……做人工呼吸啊……我要我爸爸……”   她脚底一软,整个人就要跪下去,“我求你了,医生……你救救我爸……”   徐知节本就拦腰抱住她不敢松手,见她身子往下滑,连忙用力托住她,“没用的,孟时雨,你冷静点,你爸爸已经走了。”   “不是的……你骗人!”孟时雨用力的拍着他拦住自己的手,挣扎着大声否认道。   她的头发在挣扎中散乱开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哭得就要背过气去,看上去真是难看到了极点,可是谁也没有在意这些,孟母见她这样,眼泪就更加止不住了。   徐知节到最后还是没有拦着她,由着她扑到孟父的身上去,她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你醒醒……说好了要看我出嫁的,你怎么能食言,会变胖子的……呜呜……爸爸,你醒过来啊……”   孟时楠的眼泪忍了又忍,想要去拉她“阿姐……”   “由着她吧。”徐知节摇摇头拉住了他,“让她哭吧,要不然更难受。”   孟母在一旁坐着,一动也不动专注的看着床上那个闭了眼的男人,还有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散了她鬓边梳得整齐的头发,徐知节突然发现她老了许多,头发比第一次见到时白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和孟时雨的如出一辙。   他撇开了眼看向地面,却发现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滩水渍,在光线下有些反光。   无端端的就想起少时背过的诗句来,“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他又看一眼孟时雨,突然觉得,最伤心的那个人,未必就是她。   不久之后孟父的遗体在医院的小礼堂举办了告别仪式,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还有一些病人和家属都来了。   孟时雨带着黑纱站在徐知节他们送的花圈前面,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过后扶着膝盖差点直不起身来。   简单的仪式过后,孟父的遗体被带走,孟时楠和孟母把他的衣物装进了骨灰盒带回去,准备给他立个衣冠冢。   走的时候孟时雨走在最后,她站在门口看着小礼堂里的陈设,花圈上扎着的白花刺痛了她的眼。   她还是没忍住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的流眼泪,她已经不像刚才在病房时那样嚎啕大哭,是因为终于明白就算哭得再撕心裂肺也没有用了。   徐知节走到半路折返回来,蹲在她的身边,拍拍她的头,低声问道:“你的腿麻不麻?”   孟时雨一顿,抬头见到他,“徐医生……你怎么回来了……”   “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徐知节拉着她一起站起来。   “……真的吗?”孟时雨的抽泣哽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徐知节笑笑没回答,带着她一路走,右拐又左拐,到了一间陈列室。   陈列室里有大大的玻璃柜,孟时雨走进去,看到玻璃柜的每一格都放着一块透明的石英石,上面有小小的头像和生卒年月,像一块小小的墓碑。   孟时雨顺着格子一路找下去,找到刻着孟父头像的那块石英石,编号258,徐知节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你的父亲,是我们接受捐赠的第258位大体老师,我们不会忘记他,他一直都会在这里,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孟时雨点点头,把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徐医生,今天几号了?”   “……六月二十二了。”徐知节微微一愣,顿了顿才回答她。   “今天是夏至了啊……”孟时雨抬手摸了摸玻璃窗,“以夏日至,致地祇物魅,以祎国之凶荒、民之札丧。今天是个好日子呢,爸爸……走好啊……”   “我会想你的,我会照顾好妈妈,爸爸你要记得等我妈妈啊……她比我更难过,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啊……”孟时雨看着那个小小的在笑着的头像,轻轻的道别。   她喃喃的声音传了过来,徐知节心里忽的一恸,夏至日了啊……她念的那句话出自《周礼》啊,夏至祭神,意在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   自这一日起,阳气渐盛,可是偏偏她的父亲,也是卒于这一年夏至日。   徐知节送她和孟母还有孟时楠离开,回到办公室时发觉大家都很沉默,“怎么了你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徐师兄,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丑死了。”江簌撑着下巴斜了他一眼。   许博闻叹了一口气,“就是,知道你不好受……其实我们也不好受,孟时雨哭成那个样子,真心酸。”   徐知节沉默了片刻,安慰道:“算了别想了,那是人家的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没见过,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他说着要出去,江簌喊住他:“徐师兄你去哪儿啊?”   “去主任那里一趟。”他一边应一边就已经出了门。   江簌和许博闻对视一眼,嘟囔了一句:“没事去主任那里干嘛,口是心非……”   徐知节出了办公室,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只好站在楼梯尽头的窗前往下看。楼下是人来人往,这些人,可能不用多久就又会出现下一个孟时雨。   再多的祭祀和祷告,其实都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他突然强烈的想念家里的一切,祖父的药材,母亲的饭菜,父亲的维护,还有那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院落。   他给家里打电话,徐母正在和邻居打麻将没空理他,接电话的是祖父,他似乎很惊讶,“知节?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徐知节有些讷讷的,不习惯和祖父说这样的话,“……我晚上回家吃饭。”   徐老爷子乐呵呵的应下了,“好好好,我跟你妈妈讲,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临下班的时候徐知节去病房,他习惯在下班之前再去看看那些病人,和他们道个别或是说说话。   他最后走到孟父的病房,一推,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想起过去的几个月每天来这里时,那个老人总会笑呵呵的跟他说“还好还好”,其实徐知节知道,他可能真的在难受。   没有人生病是不难受的,可是他还能笑着安抚他的女儿:“爸爸不痛啊,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徐知节曾经问过他:“孟叔,你那么疼你女儿,不怕宠坏了?”   “不会的,她有分寸,我女儿我知道。”他把孟时雨宠成一副不知人情世故的样子,可是却从不认为她就此变得娇纵。   是啊,他是对的。徐知节想起第一次见到孟时雨,还嫌弃她是个眼泪包子,一点都不像她的父母,可是就在刚才,她却能忍着泪说:“我会照顾好妈妈。”   徐知节是在祖父的教导下读着儒家经典长大的,他的骨子里有着传统的识人观,他觉得,一个痛哭过后还能做出照顾母亲的承诺的人,并不会太差。   他又想起往日每次来,孟时雨都会笑着说一声:“徐医生来了?爸爸,徐医生看你来了。”   她会在被他怀疑的时候很认真的解释,会说:“徐医生,我有按你说的去做的。”   喜欢吃,老是惦记着吃食,也不知道那碗刀削面她后来去没去吃……   这一切都不会再有,这间病房可能明天,可能再久一点就会有别人住进来了。   徐知节这样想着,心里头蓦地涌起一阵淡淡的失落来。      ☆、第十六章   徐知节回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他进了门,看见祖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晚报,见他回来,就抬头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回来了。”徐知节坐到了祖父的身边,打量着他的气色,见他精神十足就笑问道:“爷爷你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吧?”   “好。”徐老爷子放下报纸,“我有什么不好,你呢,还好?”   徐知节沉默了一下,“……还好。”   老爷子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有事要记得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好,你也不是小姑娘家家的能哭哭就好的。”   “嗯。”徐知节眨了眨眼,转身拿了遥控器开电视来转移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徐父从外面回来,见到儿子回来了还愣了好大一会儿,“……你怎么回来了?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过节,你……明天要多早起才行啊……”   “不要紧的。”徐知节给父亲倒了杯水,“就想回来看看你们。”   “哦。”徐父喝了口水又放下杯子,“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徐知节有点哭笑不得的再次申明真的是因为想家了才回来的,并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晚饭的菜色因为徐知节回来而丰盛了许多,惹得徐父老大吃醋,嘟囔道:“每次都是这样,儿子回来你就做那么多菜……”   徐母瞪他一眼,“儿子又不天天在家,工作又忙也不出去应酬,你能一样?”   徐老爷子头也不抬的拉着徐知节往院子走,“我们先去拿酒,知节啊,去年泡的酒好了,咱们爷俩喝两杯。”   徐家的酒都是些果子酒,梅子樱桃成熟的时候,买了果子来,洗净后和白酒按比例放入酒坛子里,密封好后等待三个月到一年就有酒喝了。   青梅味酸,所以常用黄糖一起浸泡调味,樱桃酒则不需要。徐家每年都会自己做果子酒,用的都是度数很低的低度白酒,像梅子酒就只有十五度,徐知节几乎是喝着它们长大的。   现在听说去年的酒可以喝了,忙撇下父母跟着祖父往院子去,“爷爷你慢点走。”   院子边上的一个房间放了很多木架子,架子上满满当当放着各类的药材,黄芪和人参都有,不大不小的酒坛子就在架子的最下面一层的角落。   老爷子挑了一坛梅子酒,徐知节抱着它出来又转身带上了门,老爷子一直看着他,突然问:“知节,你现在喝它不会醉了,怎么才能解愁呢?”   徐知节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光滑的酒坛子,“……爷爷,酒不解愁的。”   老爷子抬头摸了摸他的头,像他幼时那样,“唉……我突然觉得把你教成这样又不大好了……”   徐知节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扶着祖父就往屋里回去。   梅子酒有点酸酸的,喝下去却觉得爽口,徐知节忍不住多个了两杯,徐母见他回来觉得高兴,一直往他的碗里夹菜,“多吃点,你在单位也没吃好吧……”   “哎哎哎,你怎么不问我在单位吃得好不好啊……”徐父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调侃起了徐母。   “去去去,你在单位……你吃的脑满肠肥的,在家里就该清清肠胃才好。”徐母一面说一面却把一块红烧排骨夹进了他的碗里。   徐知节看见他们你来我往的斗嘴觉得习以为常,却又隐隐觉得有点诧异,似乎父母这是在刻意活跃气氛似的。   眼看徐母一筷子青菜递了过来,徐知节连忙把碗凑了过去,嘴上却说:“妈妈,我的肚子真的做不了大丈夫,再吃就要吐了。”   “……”徐母一愣,有些讪笑着道,“不要这么记仇嘛,不就上次让你吃多了么……”   说完又嘟囔道:“真是的,给你吃还不乐意了……”   徐知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老爷子同样也没说话。   晚饭之后难得老爷子没先离开,倒了杯酒推给徐父,“都别走,难得人齐,咱们说说话。”   徐父和徐知节都一愣,这样显得有点郑重其事,自从徐知节成年后就已经很少出现了,上一次还是他打定主意要去援非时的事了。   徐父摸了摸脑门,“爸,要不……咱们去院子里?”   “也好。”老爷子看了一眼沉默的徐知节,应了下来。   于是徐知节拿着酒坛子和酒杯,徐父搀扶着老爷子,三个人往后院去了。   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花草,草木扶疏的在夏季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他们对坐在树下的八仙桌边,徐知节给每人倒了杯酒,抬头仔细的打量着院子里。   借着廊下和院子边上的灯发出的光亮,徐知节仔细的看着和白天不一样的院子,目光落在角落,他问:“爷爷,玉簪花开了?”   “没有,今年玉簪的叶子有点黄,好容易才治好。”老爷子呷了口酒,摇着头有些惆怅。   徐知节点了点头,墙角背阴处那丛玉簪花长了白色的花苞,还没开就有隐约的香气传了出来。   徐母端了果盘过来,又拿了下酒的小食,自己也倒了杯酒坐下来,“怎么今天那么有兴致,知节别喝多,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等徐知节说话,老爷子就出声了,“来说说,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我见你情绪不高的样子。”   徐父看了过来,却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倒是徐母觉得惊讶,“怎么?今天你是遇到什么事了才回来的吗?”   “……我……”徐知节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看穿,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难以启齿。   他工作这些年,遇到的人和事比孟家的更惨的都有不少,可是他已经不再像刚工作时那样容易被打动了,偏偏……   孟时雨是意外。他只能这么告诉自己,否则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原本想,过几天就会好了的,这种隐晦的心思实在是不大好说出口,可是如今却被家人询问起。若是只面对父母,他还能含糊过去,可是现在却还要面对祖父,他只要一个动作,就有可能让他发现端倪。   可是又不愿意句句话都如实相告,只好选择了陈述事实,“我……我就是今天早上有个住了几个月院的病人走了,他和他们家人挺好的……我觉得有点难受……”   “只是这样?”老爷子疑惑的看他。   徐知节半低着眉眼,顿了顿才道:“……他……临终前他捐献了遗体给我们学校……”   其余三人都愣了,沉默片刻后徐父问:“他家人没反对?”   “都说尊重他的意愿。”徐知节又顿了顿,“不过他的女儿……哭得很厉害,从他住院的时候就开始哭,当着家人她不哭,背着人哭……对着我都哭了几次……不过还是很坚强……”   他似乎说的有点艰难,像是在斟酌措辞,不愿意隐瞒事实,又怕家人对她有成见,怎么听都像是在替人开脱。   徐母坐直了身子,突然问他:“那个……他家女孩子……最后他走的时候她怎么样?”   接连几个他她,亏得徐知节习惯了才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哦,哭啊,一直哭……不肯信,后来我带她去了陈列室,倒是忍着没哭出声音来。”   “唉……”徐母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跟她父亲感情那么好,要怎么样才能恢复过来啊。”   徐知节听了她的话心里打了个突,徐母以前是做心理医生的,后来因为徐父一直在升迁,可是家里老人小孩都需要照顾,她早早就回归家庭,可是该有的专业知识还是不会丢的。   徐知节下意识就问:“妈,严重的话,她会怎么样?”   “严重?”徐母低头思索了一下,“严重的话,就是抑郁症啊,或是再严重点就刺激过度精神分裂啊,不过也说不好,有可能还有其他的心理问题的,实在是这种打击太大了。”   徐知节当下就有些无奈,心里有些着急,可是又明知这种事不关自己的事,他没有立场去跟孟家人说你们多看着点孟时雨。   话题有些沉重,可是也没有办法,只好跳过。徐父说了些工作上的事,徐母说了些家长里短,又提到徐知节的婚事,“我说你,有没有认识新的女孩子啊?”   “没有,就在医院,哪里认识新的人,难道你要我对学生下手啊。”徐知节摇头否认,心里却迅速划过了孟时雨的身影。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安慰自己肯定是被白天的事影响了才会想起她。   徐母嗔怪的看他一眼,“你瞎说什么,现在不能这样的,师生恋明文规定不可以的,你不要自毁前途。”   徐父睁大了眼睛,怪里怪气的说了一句:“啊哟……你知道的真多,以前可以的?”   徐母一呛,一巴掌就打在了徐父的肩膀上。   徐知节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端起了杯子呷一口酒,微酸的酒液顺着口腔滑了下去,他眯着眼看向了远处。   徐母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跟徐父和老爷子说起了其他,一下说隔壁何婶今天在市场买了便宜又大只的虾问徐父明天想不想吃油焖大虾,一下又说既然梅子酒好了那樱桃酒也好了问老爷子可不可以叫自己的姐妹来尝个鲜……   说的内容全无章法和逻辑可言,可是难得老爷子他们愿意听,一面听一面应一下,就这样定了明天晚饭吃什么和樱桃酒的用途。   徐知节静静的听着,突然想起有一天下午他下班离开前去查房,因为孟父当着他的面揭了孟时雨的短,她恼羞成怒的对父亲威胁道:“让妈妈不给你吃红烧排骨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作者君阿卉我终于有空来冒个泡了,卖个萌求个评论和收藏啊(╯3╰)走过路过不要不留痕迹啊(≧ω≦) 再PS:到了这里基本上该虐的也虐完了,接下来请看阿卉我是如何做一个亲妈的!!!!!!(^_^)   ☆、第十七章      徐知节想到梦时雨就有些想笑,也就真的微弯了嘴唇,徐母看见就道:“你看,知节也同意我的说法,你就是在外面应酬吃太好了,回来就该吃清淡点……”   徐知节一愣,忙应了声:“啊?是……妈妈说的对。”   “哎呀,清淡你也不能让我顿顿吃青菜啊,跟草似的有什么味道!”徐父不满的反驳,徐知节这才知道刚才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天空上的月亮已经爬到了正中,柔和的光线照得院子里的草木有些朦胧,像是罩上了一层轻纱。   老爷子赶他们去休息,“都回去回去,明天还要上班,下次再聊。”   徐知节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收拾东西,他把杯碟放进托盘,余光看见父母你拍我一下我拉你一把的往屋里走,突然就有些羡慕。   收拾好东西要走,转身的时候发现祖父正站在身后看着他,“爷爷……”   “等你一起走。”老爷子背着手,和他一起慢慢的走着,“怎么,羡慕你爸妈了?”   “有点。”徐知节低声的说了一句,目光落在手中的杯碟里,瓷白的碟子一个叠着一个,不大不小刚刚好。   老爷子笑笑,“那就赶紧也找一个人,可以让你像你爸一样。他以前和你一样不多话,后来你妈嫁进来之后他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徐知节以为祖父又要像母亲那样跟他讨论个人问题,连忙闭嘴不搭话,却听到祖父下一句就转移了话题,“你奶奶过世的时候,你也哭得很厉害,趴在她的身上怎么都不肯走,怎么也不相信她不会回来了。”   “……是吗?”徐知节一愣,祖母过世时他才刚上小学,早就记不清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很难过倒是记得,只是已经过了十几年,哪里还记得那么多。   “是啊。”老爷子已经进了门,往左便是他回卧室的路,徐知节该往右去厨房,他转身笑看着孙子,“所以,很多事情都会过去的,以后再想起就不会那么痛苦,人都是有选择记忆的能力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老爷子说完就走了,徐知节站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祖父是在安慰他。祖父未必就没有疑惑,可还是没有追问,只是安慰他。   他苦笑了一下,收敛了心绪往厨房走,把东西放下之后关了灯又离开了。   第二天起来之后他又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了,昨日的情绪失常像是一场梦。   徐知节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可是孟时雨的生活却陷入了另一种状态。   先是孟母和孟时楠商量之后决定不回老家了,就留在H市生活,然后孟时楠觉得应该自己买一套房子,孟时雨想了想觉得可以,就开始到处去找房看房。   有一次她去一个楼盘,毛胚房,也没电梯,会去那里是因为楼盘的地理位置相对比较好,离孟时楠的公司比较近,交通也便利,虽然是毛胚房,可是花多一些钱未必就不能装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决定买房的时候,孟时雨考虑到母亲,跟孟时楠说要买楼层低一点的,所以看的房子都是在十楼以下的。   那次去看的房是在六楼,孟时楠上班没空,孟时雨午休的时候一个人跑了过去,踩着高跟鞋噔噔的爬了几层楼上去看,一面听售楼小姐的介绍一面在心里合计值不值。   她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又从厨房转到客厅,在客厅的墙上打量了半天,想着这里放爸爸的照片合不合适。   折腾了许久,下午还要上班,孟时雨又匆忙赶回公司去,路上买了个面包当午饭,到了公司楼下还打包了一大份的蛋糕趁着去茶水间时吃了。   蒋承影工作的间隙跑过来找她,话没说几句就只顾着打量她,吸了吸鼻子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孟时雨有些不自在,拍了她一下,“你看着我干什么,没见过啊?”   “嗯,是没见过。”蒋承影把手抄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点了点头,“有蛋糕味……我发现你变胖了,脸都变肿了,压力大的话你不能找个好的方法来减压,非要用吃的?”   蒋承影知道她父亲去世的事,也知道她压力大,更知道她的减压方式历来就是吃东西,吃各种各样好吃不好吃有益无益的东西,这才一个月不到,她就胖了整整一大圈。   孟时雨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现在事情多,我们家要买房,我弟没空,我不去看难道要我妈去?再说……吃多好,吃的时候忘记一切不愉快……”   蒋承影被她堵住了话,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孟时雨回去之后和孟母还有孟时楠商量许久,觉得还是刚看过的这套毛胚房更好些,价钱也便宜些,便决定再去看看,没什么意外的话就签合同付定金了。   可是还没等她再去看一次房,房东阿姨就找上门来了,孟时雨觉得很奇怪,“林阿姨,您怎么有空来,有什么事吗?”   林阿姨笑眯眯的,打量了她一下,“小雨你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工作忙也要注意身体啊,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的……”   孟时雨呵呵的笑着,听她继续往下说,“我来也是有点事,我们……进去说?”   “……啊、啊,阿姨请进请进,不好意思啊……”孟时雨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房东阿姨让了进屋。   孟母和孟时楠都在,见到她也有点奇怪,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据孟时雨说很照顾她的房东阿姨。   几个人客套了一阵,林阿姨说起了来意,“我来呢,是有件事想跟你们说说……啊、是这样,我女儿呢要生孩子了,我们夫妻俩就她一个孩子,想着去她那里照顾她,所以呢,就不在H市了……”   “那……您的意思是?”孟时雨试探的看着她。   “我这次去,就不回来了,这套房子呢也不打算继续租下去……”林阿姨没看她,紧接着说道。   孟时雨他们顿时有些愣,彼此对视了一眼,孟时雨立即打断了她的话问:“那……您什么时候走?我这得找地方搬走才行啊……”   “哎呀,你这孩子,我还没说完呢你打什么岔?”林阿姨拍了她一记,嗔怪道:“没说要你搬,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们家现在是都在这里了,你弟弟呢工作也在这里,与其租房子,你们不如买一个房子,我要走了,这个房子是要处理掉的,你们要是愿意要,我也不多收你的钱就当是多少钱买来现在多少钱给你们,这个房子刚装修好就租给你了,现在要是卖给你,也算是缘分,你也习惯,不用搬来搬去,怎么样?”   林阿姨说了一大段话,中心思想就一句“我要把房子卖了你们要吗”,孟时雨和孟时楠姐弟俩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又一起去看孟母。   孟母也有些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见两个孩子看向自己,她忙道:“我不要紧的,你们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你们商量就好了。”   孟时雨又转眼去看孟时楠,孟时楠低头沉吟了一下,才道:“林阿姨,既然是这样,我们现在也在打算买房,看好的是个毛胚房,倒不如这里住惯了的好,但是……这价格……”   “我说了,照原价。”林阿姨笑了笑,倒不见不愉,“这里的装修和家具就算是送的,不过我看这里也不尽是原来的东西了……”   孟时雨下意识的抬头去环顾客厅,墙上的十字绣和相框,门口处的楠木换鞋凳,房门上的“休息”小木牌……   这里和她几年前住进来的时候有太多的不一样,当然沙发桌椅这些家具还是原来的,可是又一眼就能看出和原来不一样。   要是真的让她搬走,说心里话,也真是舍不得。   孟时楠也知道这些,沉吟了一下,“那……阿姨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个时间详细说说?”   “这几天我都有空,你打我电话就是了。”林阿姨见该说的事也说完了,不欲再多留,这就要走,“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休息。”   孟时雨想去送她,被孟时楠按住了,只得让他去送林阿姨出门。   孟时楠跟在林阿姨后头,叫了她一声,“林阿姨您等等。”   “嗯?还有事?”林阿姨缩回要按电梯的手,转身看着他。   孟时楠在她面前站定,“没事,就是……想谢谢您这几年对我姐的照顾。”   “没事,她跟我女儿一般大,我看着她就像是看我女儿似的。”林阿姨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这套房子刚装修好,就想找个什么都好的人租给他,租金也不能低了,要不然连装修费都收不回来,可是后来却是租给了一个刚来这里的年轻的女孩子,租金也收的平常,不高也不低……”   “你知道我为什么租给你姐姐吗?”林阿姨顿了顿,突然问道。      ☆、第十八章      孟时楠听到房东阿姨的问题时一愣,“为什么?”   林阿姨侧了侧头笑了起来,“因为我看着她拖着行李箱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像我的女儿啊……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工作,在这个城市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会想我的女儿也是这样,就觉得有些心疼,就把房子租给她了,所幸这段缘分不错。”   孟时楠听了她的话,先是有些愣,继而充满了感激,“我姐这几年要是没了您照顾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真是多亏她认识了你……”   “也没怎么照顾啦。”林阿姨推脱了一句,转而提醒他道,“你爸爸的事情我也听你姐说起过,你多照顾一下家里,尤其是你妈妈,多陪陪她,啊?”   “哎,好,我知道了。”孟时楠忙不迭的应下,然后目送她进去电梯,又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才转身回去。   孟时楠回到屋里,在玄关处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孟时雨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妈妈,我要吃你做的酒酿丸子,你做给我吃好不好嘛?”   他猛地回过神来,听到孟时雨又开始想吃这个想吃那个,不由得牵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父亲离开的这几天,孟母像平时一样照顾他们的衣食,他也像平时一样上班下班偶有应酬,就连他最担心的阿姐,看起来也和以前一样。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孟父,也没有再抱头痛哭,只是每日早晚会给他供上一柱香,偶尔说说话。   看起来大家都在努力的积极的开始新的生活,也逐渐适应少了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候孟时楠会庆幸这间屋子没有什么孟父的影子,就算是逃避,也好过在一间他无处不在的屋子里逃避。   过了两天,孟时楠有点空,约了林阿姨谈买房子的事,孟母却交代孟时雨道:“小雨,你今天要是有空,就去医院把你爸的死亡证明开了,到时候回去注销户口。”   “……哦。”孟时雨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讷讷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就觉得心里无比的难过。   注销户口之后,连户口本上都没有这个人了,爸爸是户主呢,这下户口本没户主了呢……   孟时雨光是这样想,就觉得心里头痛得厉害,要不是强忍着,她都要哭出来了,迈出门的脚步沉重又滞涩。   她心不在焉,也就忽略了屋门关上的时候孟母的叹息和苦涩担忧的眼神。   就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孟时雨一整天都有些走神,就连去吃饭都有些兴趣缺缺,可是转过身逮着空当就猛吃零食。   蒋承影心下悚然,她总觉得孟时雨有点不妥当,可是她不说,自己也不好去跟她说什么,再说了,她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蒋承影只好婉转的劝道:“你这样不吃饭,光吃零食,对身体不好的。”   孟时雨拆薯片的手顿了顿,否认道:“哪有,我吃饭的,只是现在不想吃。”   “哎……”蒋承影白了她一眼,到底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工作不紧,下午的时候孟时雨是提前走的,到医院的时候也不过才接近五点,医院里竟也还有许多人。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办死亡证明,想了一会儿觉得该去护士站问问,刚过去就听见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孟时雨?”   孟时雨停住脚步,转身去找声音的来源,等她看见徐知节那张熟悉的脸,顿时眼前一亮,忙走了过去,“徐医生好。”   “还……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徐知节极力掩饰着心里的惊讶,“你怎么来了?有事?”   孟时雨“啊”了一声,“我……我来办爸爸的死亡证明,徐医生,我该去哪个科室办?”   徐知节见她是笑着的,心里刚要松口气,余光却看见她握着单肩包肩带的手已经紧握到指节泛白,顿时就心里一沉,那口气怎么都松不下来。   “哦,去病案室办,带了身份证和户口本吗?”徐知节一面问她一面引着她往电梯走。   孟时雨“嗯”了一声,察觉徐知节和她一起进了电梯,奇怪道:“徐医生这是……”   “我带你去。”徐知节淡淡的应了一句,摁了去病案室的楼层的按钮,又站回她的身边。   “……多谢,不会影响你工作吧?”孟时雨先是愣了愣,然后连忙道谢。   徐知节摇了摇头,“不会,我也刚从外面回来。”   孟时雨没有再问下去,徐知节也没有解释他从外面回来是因为什么事,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等着电梯门打开,出了电梯后又一前一后的沉默着走到病案室。   病案室的医生正在忙着整理着东西,见到徐知节进来有些诧异,“徐医生怎么亲自来了,是要调病案?”   徐知节因为常常要借调病案去做教学的缘故,和病案室的同事十分熟悉,刚开始还自己来,次数多了就干脆打发学生来了,所以现在他上班时间来到病案室,还是让同事有些惊讶。   “没有,有个患者家属过来开死亡证明,你给开一下。”徐知节一边说一边把孟时雨轻轻的往前带了一带。   孟时雨忙笑着打招呼,“医生好。”   像个和家长在路上遇到不大熟的叔叔阿姨然后被家长催着喊人的小孩。   “……哦。”病案室的医生愣了一下,“身份证和户口本拿来了吗?”   “拿来了。”孟时雨从包里掏出孟父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递了过去。   那个医生接过看了看,然后在电脑上找了一阵,旁边的打印机就想了起来,他拿起纸张盖了章,递了两份给孟时雨,“一式三份,一份留在医院存档,还有两份给你,拿好了。”   “好的。”孟时雨接过两份证明,看到白纸黑字的“医学死亡证明”几个字,手不由得有些抖。   徐知节在一旁注意到她的反应,心里叹了口气,对同事道:“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有空一起吃饭。”   “哎好,徐医生慢走。”同事工作实在是忙,回答他的时候头也不抬的忙着手里的工作。   孟时雨是被徐知节拖着离开病案室的,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徐知节的办公室门口了,“徐医生,我该回去了……”   “等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徐知节不由分说的把她推了进去。   许博闻和江簌他们都还没下班,正在办公室里,见到孟时雨都一愣,江簌打量了她一下,倒抽了一口气,“孟时雨?你怎么……怎么来了?”   孟时雨见她惊讶的眼神,想起蒋承影今天才刚刚说过她胖了很多的话,抿嘴笑了笑,“我来给爸爸开死亡证明,妈妈说要回去注销他的户口。”   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去,江簌和许博闻看着她乌漆漆的发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徐知节给她倒了杯水,“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查个房很快回来,别乱走,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孟时雨飞快的打量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去了,“哦,好。”   徐知节点点头就走了,孟时雨坐在那里觉得有些不习惯,可是没人和她搭话,她更没和别人说话的欲望,于是只好低着头自己玩手机。   图片一张一张刷过去,孟时雨的手下意识的伸进了包包里,摸了一阵,掏出个蛋糕来,旁若无人的就开始吃。   江簌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头来看她,见她开始吃东西了,可是却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得生疑,她怼了怼许博闻,压低了声音道:“哎,你看看,我怎么觉得……”   许博闻打量了一下孟时雨,“有点奇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江簌咳了一声,孟时雨抬起头来看她,她笑了笑,试探着问:“孟时雨你那么快就饿啦?都怪徐师兄那么久都不回来,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不饿,徐医生去了没多久啊……”孟时雨眨了眨眼,拿着蛋糕的手放了下来。   “……那、蛋糕好吃吗?”江簌不死心,继续问道。   孟时雨摇了摇头,“不好吃,奶油不够香也不够滑。”   江簌更加疑惑了,“那你还吃?”   “以前爸爸都是给我买这种的啊。”孟时雨回答的理所当然,说完又低下头去吃手中的蛋糕了。   江簌一愣,这才看到她手里的蛋糕,说是蛋糕,其实就是一块面□□上面堆了很多的奶油,这些奶油看起来就不怎么样,一口下去全是反式脂肪酸。   江簌心里一酸,孟时雨其实很在意吃的是什么好不好吃,可是这样质量恶劣的东西她都能找到来吃,不知道是卖这种糕点的小店太好找还是她太执着。   许博闻听了之后扭开了头,江簌则讷讷的不说话了,实在是觉得说什么都不适合。   劝她?没立场。不劝她?心里过意不去,好歹也算认识一场。   江簌想了想,也只能到时候跟徐知节说说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孟时雨看看手表都快六点了,徐知节终于回来了,“孟时雨,我们要走了。”   “哎?哦。”孟时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自己两个人。   她忙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许博闻在后面拖住了徐知节,压低了声音说着刚才的事,“……老徐,你劝劝她,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要往前看,我跟江簌不好说这话,你跟她说说,啊?”   徐知节先是惊讶了好大一阵,然后道:“行,我知道了。”   等出了门,徐知节问孟时雨:“我听说你刚才吃了蛋糕,现在饿不饿?”   孟时雨却出乎他意料的点了点头,“有一点点饿了。”   “……”徐知节一囧,怎么如此不客气,“行,带你去吃面?”   “哦。”孟时雨眨了眨眼睛,答应了。   徐知节又是一囧,心想,要是碰上个某些有心人,用吃的一哄是不是就可以把她卖到大山去了,然后再拍一部《嫁给大山的女人》?   他心里嘀咕着,脸上却不露出丝毫,“上次你说要吃刀削面,吃到了?”   孟时雨愣了愣,摇摇头,“没有,没顾得上去。”   那个时候孟父昏迷,她天天只惦记着他什么时候醒,后来他醒了,可是转眼就过世,她哪里还记得要吃刀削面这样的话。   再后来,她回了工作岗位,又忙着找房子,更加想不起这件事来了,甚至在徐知节提起时还愣了片刻。   徐知节笑了笑,“那现在带你去?”   孟时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好。”   于是两人又坐在了那家西北面馆,老板娘认得徐知节却认不出孟时雨,“徐医生来了,呦,还带了朋友,今天要吃什么?”   “来两碗刀削面吧。”   徐知节带着孟时雨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抽出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桌子。   孟时雨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道:“我以为这次你又会只要一碗。”   “这次我可没吃过饭才带你来。”徐知节也想起了上次的事,也笑了。   片刻后又意有所指的道:“都过去了的事,难为你还记得清楚,不过,我们不能老想它对不对?活在回忆里太辛苦。”   孟时雨不接他的话,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店外的马路。      ☆、第十九章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摆在面前,孟时雨吸了一口气,有面香萦绕在鼻端,她一口一口的吃着面,再也没和徐知节说一句话。   用刀削出的面叶,中厚边薄,棱锋分明,形似柳叶,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浇头用的是酸汤臊子卤汁,孟时雨只觉得越吃越想吃。   徐知节见她都快把头埋进碗里去了,忍不住好笑,哪怕心情再不好,吃货的本性终究还是改不掉。   等到两人都吃完了,徐知节问她:“你妈妈还好吗?”   孟时雨点点头,“还好,就是瘦了些。”   徐知节又问她:“你弟弟还好吗?”   孟时雨又点点头,“也还好,就是工作很忙。”   “那你还好吗?”徐知节又问她。   “也……”孟时雨将将要脱口而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抬头看着徐知节,见他一脸了然的表情,顿时不敢点头了。   她顿了顿,才迟疑着道:“应该也还好……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没什么不好,你只是很想你的爸爸,想念到要靠他喜欢的或是他带你去吃过的食物来缓解你心里的想念,是不是?”   孟时雨猛地看向他,眼里渐渐有些茫然,她想了想平时吃的东西。   爸爸很喜欢吃牛肉干,她昨天刚吃了一大包。   爸爸很喜欢喝茶,这些日子以来她把茶当水喝。   爸爸喜欢在冬天的时候带她去吃火锅,她前天刚去过……   还有刚才吃的小蛋糕,其实是以前爸爸给她买的,可是他不懂,不知道买了不好的东西给她吃,后来被妈妈知道了,还发了老大的火,从此以后他只去大的糕点店给她买很贵的那种蛋糕。   在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的味蕾分辨不出是好是坏,只想得起爸爸的表情,他说:“哎哟,小雨竟然不喝茶,不会享受。”   他说:“牛肉干呢,要正宗的才好吃,小雨我跟你讲,你下次去海南旅游,千万记得给我带小黄牛牛肉干。”   他还说:“对不起啊闺女,爸爸给你吃了不好的东西,都怪那些黑心的店家,你放心,以后都给你买好的……”   他最后说:“小雨,你要好好的,别哭……”   孟时雨只觉得,这个世上最爱她的那个男人走了,她没有办法留住她,就算她以命相抵,他也不可能会回来,于是只好这样去怀念他,生怕他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的消失,更怕时间会让自己忘了他。   徐知节静静的看着她,知道自己说中了,也知道她又想起了孟父,于是不打扰,只是说了一句,“你这样,并不是在怀念他。”   孟时雨没说话,徐知节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只好叹了口气,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这句话孟时雨倒是听见了,她点了点头,像来的时候那样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晚上徐知节想了想,有心不管孟时雨,可是心里又觉得过不去,按理说这只是她和他们家人的问题,与他并无关系,他也没试过病人都不归他管了还上赶着去管病人家属的事的。   可是他一想到孟时雨那个样子,一丁点原先的朝气都看不到,又觉得心酸,还有点心软,徐知节一边翻孟时楠的电话,一边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良。   多亏了孟时楠在离开医院的时候给他留了名片,否则他现在也不知道要把孟时雨的状况跟谁说。   孟时楠接到徐知节的电话时,心里是十分奇怪的,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他有什么事情能找自己,“徐医生?那么晚了打电话来,是不是有事?”   “嗯。”徐知节应道,“你姐姐今天下午来开死亡证明,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说。”   “是证明怎么了吗?”孟时楠猜测道。   徐知节接下来的话却把孟时楠吓了一大跳,“不是,是你姐姐,我看了看她的情况,又问了几个同事,觉得……你还是抽空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比较好。”   “心理医生?我姐怎么了?”孟时楠急了起来。   “你先别急,我跟她说了说话,发觉她的情绪很不好……”徐知节把孟时雨的行为跟他说了一下,“这样对她的生活会有很大的影响,你们多开导开导她,要是不行就尽早带她去做下心理辅导。”   末了他又说:“要是你们信得过我,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心理医生。”   孟时楠按捺下心里的焦虑,“多谢徐医生了。”   等挂了电话,他才跌坐进沙发里,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要不是徐知节早早就发现了,或是他发现了也不肯多管闲事告诉自己,阿姐的情况要到什么时候才被他察觉。   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孟时楠不敢去想,要是孟时雨也出了什么事,妈妈要怎么办,自己又要怎么办。   他放下电话就去找孟母,一推门,就看见孟母正在对着床头的全家福发呆,“妈妈……”   “阿楠?”孟母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他,“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哦……本来要睡了的。”孟时楠把房门合上,坐到她的身边去,“可是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你说。”孟母以为他要说房子的事,“要是房子的事,你就和你姐商量好了。”   “不是这个,是我阿姐的事。”孟时楠觉得有点难以开口,“……刚才徐医生打电话给我,说阿姐……”   “徐医生?”孟母疑惑的看着他,“徐医生和你姐……怎么了?”   “徐医生说……”孟时楠把徐知节的话复述了一遍,“他说要是我们带阿姐去做心理辅导,他可以帮忙介绍医生,妈妈你看这……要不要带她去?”   孟母先是愣了愣,继而道:“我早就觉得你姐不妥,可也没想太多,只以为她过阵子自己会好,徐医生这么一讲,我也怕她出事,可是……她那个性子,怎么跟她说?”   孟时楠沉默了,任何一个人你突然跟他说你有问题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都会被拒绝的,更何况孟时雨明显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起码他没看出来她有意识到。   “没什么办法,找个时间劝劝吧,多劝几次试试吧……”孟时楠挠了挠头,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转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孟母和孟时楠都在,孟时雨有点奇怪,“阿楠你今晚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孟时楠看了她一眼,挪开了目光,“嗯……”   孟母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道:“小雨啊……你、这段时间你胖了好多,怎么还天天吃那么多零食?”   “吃着开心啊……”孟时雨咬了一口小黄牛肉干,嚼着东西口齿模糊,“我喜欢吃。”   孟母有些难过的看着她,她说她喜欢,其实不是的,以前的孟时雨就算是喜欢也不会这样天天抱着吃的。   孟时楠突然问她:“阿姐,你想不想爸爸?”   “想。”孟时雨嘴巴不停,“想的时候会哭。”   母子俩一愣,都没听她提起过,“你怎么……”   “没事的,我会好的。”孟时雨不大在意的吃着东西,吃完了牛肉干又吃蛋糕。   孟时楠看着那个蛋糕瞳孔一缩,“这蛋糕……好吃吗?”   “不好吃。”孟时雨老实的摇摇头,“可是爸爸买给我吃过,我想再吃吃,要不然就不记得什么味道了。”   对着母亲和弟弟,她到底解释得比面对江簌时多一些,只是她不知道孟母看着这些被她忽略了的劣质奶油有多懊恼。   孟母忍了又忍,“小雨,我明天带你去做下心理辅导吧?”   “不去,为什么要去,我又没有事。”孟时雨一口就拒绝了孟母的提议。   “可是你这样……你说说有意义吗?”孟母忍着气,又忍着难过,“你爸爸最担心你,可不想你在他走了之后变成这副模样,你去照照镜子,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我怎么了我?”孟时雨的情绪被孟母的话点着了,瞪大了眼看着孟母,“不就胖了点吗,你至于这样吗?”   “阿姐,妈妈也是为你好。”孟时楠怕她们吵起来,忙插了一句话试图缓和一下。   却没想到孟时雨突然就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为我好……我看就是爸爸走了你们就嫌弃我!”   “你……”孟母被她的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孟时楠忙过来扶住她。   孟时雨看了他们一眼,猛地转身跑回房间,把房门摔得震天响,然后整个人躲进被子里,嘟囔了一句:“我才没有病……”   可是她睡到半梦半醒的时候翻了个身,眼泪就淹没进了枕头的棉絮里。   孟时楠和孟母不死心,见她依旧自顾自的大吃大喝,又担心她会不会真的有事,那晚之后又提了几次,可是每次都会以孟时雨发脾气告终。   孟时楠对此束手无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咬咬牙决定找徐知节帮忙。      ☆、第二十章      知节听到孟时楠的请求时有些无奈,“可是那是你的姐姐,我去劝她,她和你不肯听了,而且……多管闲事啊……”   孟时楠见他不情愿,觉得在意料之内,又觉得有些失望,不死心的道:“可是我听我妈妈说她对你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之前我爸住院的时候她都是听了你的劝才撑了下来……”   “那是她心有所寄,你爸爸还在,可是现在……”徐知节叹口气。   孟时楠也沉默了,说到底,孟时雨现在就是有些破罐子破摔,怎么劝?   徐知节想到那个时候孟时雨听了他的话后忍着眼泪问他要怎么做的样子,反倒又犹豫起来了,“要不……我试试,不保证成功,但我尽力。”   孟时楠顿时大喜,“不要紧,你就试试,成就成,不成我们再想办法,谢谢徐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徐知节答应帮忙劝劝孟时雨,却没想好要怎么劝,更没想好劝了之后万一她真的如孟时楠所愿答应了又要怎么办。   他想了一夜,最后决定先把人叫来再说。   于是周六的早上,孟时雨有些疑惑的在医院附近的街心公园里再次见到了徐知节。   她见徐知节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就问:“徐医生今天还上班?”   “值班。”徐知节原本是站在栏杆边,见她来了就转过身来,“坐吧,记得这里吗?”   孟时雨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像……上次我们来过。”   “那天你刚出差回来,我带你来这里哭了一场,还带你去吃了牛肉面,你还跟我说不要告诉你爸爸你哭过了。”徐知节淡淡的叙述着不久之前的事。   孟时雨有些赧然,“呃、是啊……”   “孟时雨,你是有多怕,多怕忘记他,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记住他?”徐知节靠在栏杆上,双手环胸看着她,“你又有多不自信,不相信自己会记得他?”   他是谁,徐知节和孟时雨都心知肚明。孟时雨愣愣的看着他,他的背后是壮阔的穿城而过的江河,波涛浩淼,却衬得面前的男人更加的冷酷。   孟时雨有些腿脚发软,只觉得他的话像针一样戳进她的心里,让她觉得难堪极了。   徐知节却不等她说话,继续问她:“你答应过他会照顾好你母亲,你就是这样照顾的?用你的自残让她担心,让她寝食难安,你就是这样为人子女的?”   孟时雨面对着他,到底没办法像面对孟母那样放肆,连反驳都不敢,只得低着头撅起了嘴,任由他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说话!”徐知节却不满意了,喝了一声。   孟时雨被他一吓,眼泪立刻就冒了出来,她带着哭腔问他:“你……你要我说什么呀?”   徐知节见她哭了,心里也有些傻眼,但是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是放缓了语气问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能说说吗?”   “想……想什么啊,没想!”孟时雨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撇开头去,发觉他也没来道个歉什么的,心里立即就冒出一股邪火来。   徐知节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在赌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真的没想?你就没想过你爸爸?”   “你……”孟时雨猛地回头瞪他。   徐知节挑了挑眉,笑道:“我向你道歉,刚才不应该大声吓唬你。”   孟时雨脸色顿时就缓和了许多,他继续道:“但是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是受你家人所托,你把我当医生也好,当朋友也罢,我可以保证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不会透露出去,这样可以?”   他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情,孟时雨不由得松动了一下,接着就听见他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孟时雨舔了舔嘴唇,想了想,发觉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样啊,跟妈妈回家给爸爸立了衣冠冢,然后回来就去上班,到点了就下班,前段时间要买房,我去看了几个地方,后来决定买的是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东阿姨要去女儿那里,要把这套房子卖掉,我们就决定买下来,然后……”   她顿了顿,“然后办了死亡证明,这几天妈妈和阿楠一直在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不愿意去,我又没病……”   徐知节点点头,“你当然是没病,生活很规律,但是……你能告诉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孟时雨愣了愣,鼓起了嘴巴像只刺猬似的看着他,“吃的!怎么了?”   “没怎么……”徐知节忍不住想要笑,但是又怕激怒她,于是便抬手揉了揉鼻子,“我只是很好奇你吃了什么。”   “真的?”孟时雨半信半疑的歪头看着他,一脸的戒备。   徐知节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跟我说说?”   见他一脸认真的保证,孟时雨这才放下心来,慢慢的给他讲起那些事来,在她的嘴里,每一样食物都有来历和故事。   春天的时候,孟父会带她去市场买田螺,多贵都买,回来后用水养几天等它们吐尽了沙子,然后用辣椒一起炒,加几片紫苏叶进去,炒好了就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孟父一边嘬一只田螺一边喝一口酒,她就在旁边努力的埋头学着吃田螺,三只手指捏起来,放在唇边用力一吸,螺肉就到了嘴里。   夏天的时候就换成了孟母买苦瓜回来做一道苦瓜炒蛋,孟父从来不愿意吃苦瓜,每次都要挑蛋来吃,她就会大声的告诉孟母,然后咯咯的笑着看孟母把一大筷子的苦瓜拨到他的碗里去。   到了秋天,孟父会带着家人去乡下的农家乐去摘水果,还有秋天的大闸蟹,去的次数不多,可是每次她都记得清楚。   冬天到了的时候,孟父就不常带他们出门了,吃东西的口味也变得厚重,最好就是在家里打火锅,一家人坐在一起,把食物一样一样的倒下去,然后等着它们翻滚变熟,一边吃一边说话,就连外头的空气好像都变暖了很多。   后来孟时雨出去读书工作,这些回忆陪着她走过很多很多个夜晚,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记得。   徐知节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他看着面前这个专心致志的数着一样样吃食和故事的女孩子,她的双下巴肉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摸起来会软软的。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蓦地柔软起来,最开始只是想着试试劝说她,就算不成功,他也完成了孟时楠托付给他的事,可是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敢想象她像孟父去世那天那样的表情,所有的希望都变成绝望,所有的期盼都落空,可是如今她继续下去,到头来还是会一场空。   于是等她的话停下来之后,他说:“孟时雨,我第一次发现你的记忆力那么好,既然如此,你怕什么,你不用刻意去记得,一定会把这些事记得牢牢的。”   孟时雨愣了片刻,讷讷的道:“我就是害怕……”   “害怕?”徐知节叹了口气,“谁不害怕,我也害怕,不仅是我的病人,对于我的家人,我更害怕,尤其是我是一个医生,比普通人更清楚一个人如何死去。”   “可是我从来不会把自己困于原地,因为这只是无用功。”徐知节顿了顿,“孟时雨,你的妈妈比你更难过,你知道吗?”   孟时雨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却只能定定的睁大了眼看着他。   徐知节离开栏杆边,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去,扶着她的肩膀和她视线平齐,“孟时雨,你的妈妈,刚刚失去爱人,他们相伴了半辈子,他们一起同甘共苦闯过生活里很多的难关,他们吵吵闹闹却生儿育女柴米油盐了一生,到最后亲手把他送走,孟时雨,你的妈妈,连哭泣都是没有声音的,因为那个她一哭就无条件的妥协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现在,因为你的任性你的难过,她要面临再失去一个原来那样活泼开朗讨人喜欢的女儿的危险……”   “孟时雨,你答应了你爸爸要照顾妈妈,你不打算信守承诺了?”徐知节最后问她。   孟时雨听了他那么大一段话,整个人都是懵的,听见他问自己问题,下意识的回答道:“不是的……”   徐知节又问她:“那你舍得你妈妈这样难过吗?”   “舍不得。”这个问题孟时雨听的十分清楚,立刻否认道。   徐知节又笑了,拉着她手道:“那,我陪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好不好?跟她说说话……”   孟时雨猛地挣开他的手甩到一边去,“不去,我和你说话就可以,我不要去看心理医生,我心理又没问题!”   “不是有问题才去,是去和她说说话而已。”徐知节突然觉得前面那么多话白说了,最后的目的磨叽到现在都达不到,亏得今天没病人找他。   “我不认识她,不想和她说话。”孟时雨抬手捂起了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第二十一章   她孩子气的举动惹得徐知节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她:“没有,你和她说话,能给你分析分析你怎么想的,能让你快点想通……”   “不去,我已经想通了!”孟时雨飞快的嚷了回去,总之就是不肯去,看她的架势是打算打死都不去。   徐知节又说了几次,孟时雨依旧不肯松口,那一副说不去就不去你磨破嘴都没用的样子,让徐知节头一下子就隐隐的痛了起来。   他的手猛地扬了起来,孟时雨睁大了眼睛看向他,带着十二分的惊恐,然后又马上用手捂着脸,“不许打脸……”   “你把手拿下来!”徐知节忍了又忍,把手放了下来,板着脸道。   孟时雨从指缝里看他,嗫嚅道:“那……那你不许打我……”   “我不打女人。”徐知节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最后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   “……”不知怎么的,生起气来的徐知节让孟时雨觉得有些愧疚,迟迟不敢回答,她心里是不愿意去的,但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孟时雨才讷讷的道:“我……我想想行不行?”   徐知节眯起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道:“行,现在送你回去,我还有工作。”   “哦。”孟时雨温顺的跟在他的身后往公园外面走,在马路边等车的时候,她觉得无聊,下意识的就掏了掏包包。   徐知节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地址,转身想让孟时雨进去,却看见她拆了一包零食吃得正欢,立即气不打一出来。   他劈手夺过她的零食,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包,把里头的零食都没收了,“不许吃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吃零食,你什么时候变回原来的样子再说!”   “不要!你还给我……你这是私自搜身呢!我和你又不熟!”孟时雨拉住他的白大褂,“你还给我……不给我就不去了……”   “我管你去不去,总之不许吃了!”徐知节瞪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把她摁进的车里,警告道,“你要是再继续吃下去,非得把命吃出去不可,你回去好好想想。”   孟时雨没办法,只好气鼓鼓的偏过头去不去看他,真心为自己的零食默哀,直到车子起步,她从车窗往回看,看见他拎着自己的零食进了医院,气的狠狠低声骂了一句:“徐知节你这个坏人!”   徐知节拎着从孟时雨那里收缴来的零食回了办公室,江簌看见他就一愣,“徐师兄你回来啦,孟时雨还好吧?”   许博闻从洗手间回来,看见他丢在桌上的零食,拿了一包起来,“薯片?你什么时候爱吃这玩意儿了?”   “孟时雨那没收的,要就拿去。”徐知节拉了张凳子来坐下,没好气的解释着。   江簌好奇的看他,问:“哎,徐师兄,孟时雨她答应了吗?”   徐知节点点头,“答应回去想想,真是个熊孩子。”   正在拆薯片包装的许博闻手一抖,调侃道:“说的好像你多老似的,你也不比人家大几岁。”   江簌乐不可支的笑倒在桌面上,“孟时雨当时肯定特别不高兴,可是又不敢骂你,但是背后肯定骂你了,哎师兄你打喷嚏没?”   “什么胡说八道的。”徐知节撇撇嘴,“你们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他就出了办公室,也不走远,就在走廊那里,给孟时楠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孟时雨答应想想,让他和孟母给她敲敲边鼓别让她又改变主意了。   末了他犹豫了片刻,终是道:“孟时楠,你看着点你姐,别让她再吃那么多零食了,这毛病得改……你家孟时雨,就是个固执的熊孩子,我真为你们的坚强叫好!”   孟时楠听得一愣一愣的,挂了电话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徐知节说了什么,想到电话里徐知节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他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孟时雨虽然一路都气鼓鼓的,下车的时候还记得要掏钱包付车费,结果师傅却告诉她刚才徐知节付过了,还跟她说:“姑娘,你别跟你男朋友生气,他也是为你好。”   “啊?不是……”孟时雨有些手忙脚乱的要解释,“师傅,他不是我……哎师傅……”   结果人家师傅根本没想听她解释,说完话一踩油门又“呲溜”一下走了,留下孟时雨在原地看着车尾巴干瞪眼。   她回到家,见到孟母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处,正在叠衣服,她赤着脚走过去,“妈妈,我帮你吧。”   她被徐知节叫出门的时候是早上,回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孟母见她回来,忙问:“吃饭了么?”   “没有。”孟时雨摇摇头,“等着回来吃。”   “那你想吃什么?”孟母问她。   “我想吃苦瓜炒蛋。”孟时雨眯着眼睛说,说完之后见孟母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忙又安慰她,“就是觉得天气热,该吃了,晚上我想吃白切鸡,妈妈,我想吃白切鸡……”   孟母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真的想吃?”   孟时雨用力的点点头,“嗯。”   孟母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有些庆幸又有些无奈,别人家的孩子要从很多地方来观察是不是想开了,而她们家这个除了吃还是吃。   高兴了吃,不高兴了还是吃。孟母突然就忧心起孟时雨的日后来。   饭只有母女俩,吃过饭后孟时雨歪在沙发上看电视,顺手从茶几的果盘里摸了个苹果,刚想咬下去,又想起了徐知节的警告,顿时有点犹豫,可是思想斗争到最后,还是小口小口的犹豫的把它给吃了。   吃完之后她连忙把果核丢进垃圾桶,用力的盖上盖子,又喝了口水漱口,嘟囔了句:“我可没吃零食。”   孟母刚好出来,见她这副样子,疑惑的问她:“嘟囔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孟时雨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心虚的扭开头。   孟母坐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徐医生今天找你,说什么了?”   孟时雨抱着抱枕歪倒在沙发上,撅了撅嘴道:“没说什么,就是那些话呗……”   孟母没再继续问她,而是看起了电视,孟时雨躺在沙发上看她,突然发现她的白发多了好多,徐知节说最难过的那个人其实是妈妈啊……   “妈妈,爸爸走了,你难过吗?”孟时雨忍不住问孟母。   孟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她,笑道:“怎么不难过,以前以为一辈子可长了,可是现在觉得,一辈子也就眨眼的事,他走了我当然难过,可是想想还有你还有阿楠,好像又不那么难过了……”   “是吗?”孟时雨有些愣愣的,把抱枕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孟母伸过手来拿掉她的抱枕,追问道:“徐医生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了好多话,都没见过他说那么长的话……”孟时雨扁了扁嘴,神情有些赧然,“他说爸爸走了,你是最难过的,因为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起同甘共苦柴米油盐……你比我难过,他说我不应该这样……”   “嗯,那你觉得呢?”孟母伸手拂了拂她脸上的发丝,“徐医生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说错啊。”   “真的啊?”孟时雨顿时有些讷讷的,“我答应他回来想想……”   “那你好好想,先回房去睡午觉?”孟母看着她,笑着要她起来。   “不去,就在这儿。”孟时雨扭了扭身子不肯起来,不满的埋怨起来,“徐医生是好人,他好人他还没收了我的零食,他是坏人……”   孟母这才知道她和徐知节这么一桩公案,听她说完前因后果,着实有些无奈,只好拍了拍的肩膀,安慰道:“他也是为你好,吃成大胖子就不好看了,零食也没有营养,都是添加剂,要不得。”   “妈妈……”孟时雨撇撇嘴嘟囔了一声,翻个身就闭起了眼。   晚上孟时楠再跟孟母说起这件事时,孟母已经一点都不惊讶了,只是说:“以后看着点她,本来就嘴馋,现在更不得了了,什么鬼都吃,什么毛病。”   孟时楠也是一阵无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可是又不能真的把孟时雨拉过来骂,骂轻了没效果,骂重了她的眼泪能淹死自己,现在想想徐知节电话里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好笑了。   想来想去,孟时楠又把希望寄托于徐知节身上了。   第二天早上他问孟时雨:“阿姐,徐医生说你要想想,你现在想好没?”   “想好了。”孟时雨点点头,“我去。”   “嘎?”孟时楠有些反应不过来,顿时就愣住了,“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快……”   孟时雨白了他一眼,又说了一次,“我说,我跟徐医生去看心理医生。”   孟时楠跳了起来,“我……我去打个电话,跟徐医生说……”   孟母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好,“你不要紧张,就是去和医生说说话,你有什么就跟她说,不怕的啊。”   “哦。”孟时雨一边应她,一边看着茶几上的零食,想吃又不敢去拿。   孟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忙把东西收拾好,重重的把零食盒的盖子又盖上了。   孟时雨:“……”这不是亲妈吧?   ☆、第二十二章   徐知节周日休息,难得可以睡久一点,结果早早就被电话叫醒。   电话响的那一刻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铃声那么急,还以为是办公室的电话,结果一看,头就又觉得痛了,“孟时楠?有事?”   孟时楠听到他还有点朦胧的声音,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啊……是这样,徐医生,我姐答应去看心理医生了,你看……”   “答应了?”徐知节正在找鞋子的脚一顿,心想熊孩子不是很固执的么,怎么那么快就答应了,“真的答应了?”   “真的,她刚才亲口说的,我想早点让她去,免得她反悔。”孟时楠的语气轻快,徐知节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   可是徐知节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就答应了,昨天做了几个加急的手术,根本没来得及想要给孟时雨找哪个医生,现在只好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要找哪个医生给她看,你先等等,我找找,然后预约个时间,这样可以吗?”   “好。”听到不是今天,孟时楠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了精神道谢,“谢谢徐医生啊。”   “不谢。”徐知节干脆利落的挂了他的电话,然后去洗漱。   接着他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开始找相熟的心理医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要求太高,找来找去都没几个,问过之后都是没空,要么在外讲学,要么在外地出差,唯一一个有空的,竟然还带了老婆孩子去玩了。   简直是无计可施,徐知节只好打电话给徐母求救,一五一十的说了孟时雨的情况之后,他问:“妈妈,你旧时的同事有没有哪个靠谱的介绍一个来?”   结果徐母沉吟半晌,突然“哎”了一声,道:“我靠谱啊,我还有空,找其他人做什么,知节你把小姑娘带家里来吧,你顺路回家吃饭。”   徐知节有些犹豫,半天才问道:“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徐母一拍大腿就决定了,“就这么定了,爷爷那里我去说一声就好。”   于是孟时雨又在早上见到了徐知节,这次她倒不见外了,一见他就埋怨道:“都怪你,没收了我的零食还要同阿楠讲,搞得我在家都没吃的了。”   她倒是忘了,是她自己先不打自招告诉了孟母的。   徐知节被她气乐了,面部表情变得有些抽搐,“可不是,要家属配合才能实施医嘱啊。”   孟时雨一哽,对着他不客气的翻了好几个白眼。   她一路上都不和他说话,直到她发觉外面的路越来越陌生,恐惧感顿时就冒了出来,“徐……徐知节,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徐知节听到她尾音里都带了点哭腔,竟然被逗乐了,他边笑边安抚道:“放心,不会卖了你,带你去医生那里啊。”   孟时雨追问道:“医生在哪个医院啊?”   “在我家。”徐知节顿了顿,解释道,“我的朋友同事都没空,我本想找我妈问问有没有医生可以介绍的,她以前是心理医生,愿意看看你。”   “哦。”不知道孟时雨是不是被吓到了,总之看上去有点蔫,徐知节也就看了她一眼,就再没管过她。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过来了,开始问东问西,“徐知节,你家住这地方我怎么没见过啊?”   “这是老城了,没来过很正常。”   “啊?那……你家是传闻中那种四合院吗?”孟时雨又问。   “不算是,虽然也有四合院的风格,但也有园林的风格。”徐知节相当耐心的应付着她,不见有不耐。   孟时雨还有问题,紧接着又问道:“园林啊……你家有湖吗,或是有亭台楼阁吗?”   “呃……”徐知节一囧,表情就有些奇怪,“据说以前有,现在没有了,只有花草树木。”   “哦,你们家没遇上拆迁吗?”孟时雨又追问。   徐知节觉得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随后出口的声音就有些不自觉的紧绷,“……当然没有,不然住哪儿。”   孟时雨“哦”了一声,倒没再继续问他问题了,也不知道是察觉到他不想回答了,还是没问题可问了。   徐知节过了一会儿觉得不说话好像又不大好,可是他刚想主动跟孟时雨说话,就听到她小声的道:“咦,这棵树是什么?怎么没见过?”   徐知节刚想回答她,就听到她继续道:“那家屋子好看,墙上还画了画……”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哇,这里好有感觉,以后可以叫上承影一起来逛逛。”   几次下来,徐知节终于明白过来,她其实并不是在问他问题,甚至都不是在和他说话,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他默默的叹了口气,原来熊孩子除了固执又爱吃这个特点,还是个话唠,自己跟自己都能聊起天来。   又过了一会儿,徐知节忍不住问:“孟时雨,你自言自语了那么久,累不累?”   “……我、我紧张。”孟时雨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   徐知节这才知道她在紧张,于是安慰她道:“不用紧张,又不是去干什么,你就当去朋友家做客好了。”   “可是……哪有刚认识就去人家家里的,还是去见人家的妈妈……”孟时雨撇了撇嘴,手下意识的卷起了衣摆,这是她紧张的时候另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徐知节仍旧轻声的安慰她道:“真的没事的,别怕,去了有好吃的。”   一听到有好吃的,孟时雨顿时就不那么紧张了,渐渐的还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徐知节,你家怎么还没到?”   “到了。”徐知节慢慢的把车停下,下去开了大门,又上车来,等车进了门,这才算是真的到了。   孟时雨下得车来,四处打量着这间宅院。对称格局,前面是小小的院子和停车场,种了一株榆钱和几株美人蕉,显得郁郁葱葱又凉爽。   徐知节带她沿着小路走进屋子里,一进门,就是雕了龙凤呈祥的红木隔断,孟时雨在徐知节的示意下换了鞋子,走进去大厅,只看见全套的红木家具,沙发和太师椅上放的是黛青色的垫子,等她走近了才发现抱枕上绣的竟然是红楼梦里的那个元妃省亲的场景,亚麻色的枕面,人物明黄的服饰和繁复的发饰都绣的纤毫毕现十分逼真。   她掩饰住心里的惊讶,悄悄的数了数,足足十二个抱枕,那是不是红楼十二钗都齐了?孟时雨心里埋了个大大的问号,想着什么时候能看看。   徐知节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冲里面扬声喊了一声,“爷爷,爸妈,我回来了。”   徐母从厨房出来,端了茶水,“回来啦,这是知节的朋友吧?”   “阿姨好,我叫孟时雨,您叫我小雨就行。”孟时雨欠了欠身,忙做着自我介绍。   孟父这时从楼上下来,见到她就笑着道:“知节好久没带朋友回来过了,尤其是女孩子。”   孟时雨和徐知节都是一囧,徐知节低下头去喝水不说话,孟时雨则呵呵笑了一下,说了声:“叔叔好。”   徐知节把整杯水都喝了,才问:“妈妈,爷爷呢?”   徐母笑眯眯的给孟时雨递了块切好的橙子,道:“在后院,待会你带小雨也去看看,等下中午吃面好不好?晚上我们就喝酒,好不好?”   问完她也不等人回答,转身就对孟时雨说:“小雨你一定要留下吃晚饭,有酒喝,梅子酒,自家做的,度数很低的果子酒,好不好?”   “嗯好。”孟时雨的好吃本性并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又或许是徐母亲切的态度让她放松了心情,她当即就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徐母看着她点头的样子突然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雨真是个乖孩子,难怪听知节说你爸爸最疼你了。”   孟时雨一愣,旋即想起徐知节在来的时候说的话,“我妈妈以前是心理医生……”   顿时就紧张起来,等着她问自己问题,可是并没有,徐母像是无意提起孟父那样,说完那句话就转身对徐父道:“不要坐着等吃,快来帮忙择菜。”   徐父苦着脸嘟囔道:“又是我,周末也不让好好休息。”   “择菜又不用动脑,怎么不是休息了,你少废话。”徐母挤了挤眼,一边说一边扯着徐父往厨房去。   孟时雨看着他们夫妻俩一边说话一边走开,又疑惑的看看徐知节,“怎么……阿姨她……你不是带我来看医生的么?”   徐知节耸耸肩不甚在意,“我是带你来看医生的,但她……我不知道。”   孟时雨的心里又装下了一个疑问,可是她转眼又想起了先前的那个疑问,于是悄悄用手指趁徐知节不注意的时候拨了拨离她最近的那个抱枕。   她仔细看了一眼,见上面绣的是宝钗扑蝶,绣的十分精巧,旁边还有个黛玉葬花,孟时雨的兴致一下就高了起来,又去看其他的,看见有妙玉品茶、探春远嫁……十一个抱枕,十一个红楼里的故事。   正看的高兴,却发现少了一个,她四下打量了一下也没看见还有第十二个抱枕,突然旁边一个抱枕递了过来,“这里还有个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她一回头,就看见徐知节正看着她笑得像是看着个孩子,不由得有些愣,又有些不好意思,抱着那个绣了湘云的抱枕就低下了头。   徐知节笑意又深了些,问她:“要不要去后院看看,那里有很多东西可以看。”   孟时雨点了点头,问:“有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我祖父兴许还会给你讲讲它们的历史和来历。”徐知节站起身来,带着她就往后院去。   ☆、第二十三章   穿过屋子里一段短短的通道,孟时雨前面的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廊檐下,回廊上有低矮的栏杆和木椅,挂了大红的灯笼,有风穿廊而过,灯笼下的流苏就微微的飘动了起来。   徐知节带她从阶梯上走下去,只见开阔的庭院里假山和水池相映成趣,她凑过去趴着栏杆看水池里,见到有锦鲤游来游去,徐知节从旁边的鱼饵盒子里捻了些鱼饵撒进下去,那些锦鲤就争先恐后的游了过来。   “真好看。”孟时雨看着锦鲤在阳光下闪亮的鱼身,不由得感叹道。   徐知节却道:“走了。”   孟时雨颇有些依依不舍的直起身跟着他走,一路走她一路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比如屋角边上背阴处种了大大一丛的白玉簪,花开了之后香气传的老远,水缸里养着的那缸睡莲也开的正好。   好多的植物孟时雨根本认不出来,多亏了徐知节一样一样的告诉她,这一棵是木槿,那一棵是桂花,这一株是紫薇,那一株是栀子……   孟时雨只觉得自己走进了植物园一般,她好奇的看看徐知节,问道:“你们家怎么种了那么多的东西?”   “有些是我祖父和父亲种的,还有些,比如那株老榕树,年纪可是比我爷爷都要大的。”徐知节指着不远处的榕树告诉她。   孟时雨环顾了一下四周,亭台楼阁是没有的,小桥流水更没有,除了这一院子的草木扶疏,也就是榕树下的八仙桌符合她的想象了。   徐老爷子正在研药,徐知节和孟时雨走近过去,也不敢打扰他,等他停下来,徐知节才上前低下头道:“爷爷,我带朋友来做客。”   “你妈妈同我讲了。”老爷子拿起一边的抹布擦了擦手,抬头打量了一番孟时雨,笑了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哇?”   孟时雨见到徐知节一副端正的姿态,心里有些诧异,面对老人家时不由自主就有点紧张,“爷、爷爷好,我叫、我叫孟时雨……”   “哦,那叫你小雨好不好?”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她。   孟时雨点点头,老爷子见她似乎有点不敢说话,笑道:“别紧张,爷爷又不吃人,你别被知节吓到,爷爷可好了。”   头一回见到这么自夸的,孟时雨顿时就有些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忙又回头去看徐知节。   徐知节正低头看着石桌上的药材,好半天才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就忙应道:“……啊、你就当到了自己家……”   “爷爷,你做这个做什么?”徐知节很快就换了个话题,免得孟时雨不自在。   “隔壁的你张爷爷长了个疮,找我要,家里头也没有了,就今天制一些。”老爷子又拿起一块药材来放入了研钵。   孟时雨好奇,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药呀?”   “哦,这是如意金黄散。”老爷子一边忙一边应道。   “好吉祥的名字,那、它是做什么用的?”孟时雨又问。   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小丫头不知道了吧,这药啊,来源于明朝的《外科正宗》,传统应用于疮痈初起,红肿热痛,小儿丹毒,无名肿毒等病症,说白了就是长疮了或是跌打损伤都能用。”   孟时雨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么厉害啊……这些药都要用上吗?都是些什么药啊?”   徐知节拨弄着石桌上的药材,一一给她指认,大黄、黄柏、姜黄、白芷、厚朴、天花粉、生天南星、生苍术、陈皮、甘草,总共十味药。   孟时雨看着听着,突然问:“这些全部都能吃吗?”   “……”徐知节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块大黄,“能吃,你手里这块大黄吃了能让你减肥到脱水。”   孟时雨顿时讪讪的,把手里的大黄又摆回了原处,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凶残。”   徐知节听力好啊,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有瞬间的扭曲,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凶残了,大黄真的是泻药好吗,减肥药大部分也是泻药好吗……   老爷子手里的动作不停,眼神却在孙子和小丫头之间飘来飘去,突然就很不厚道的“嘿嘿”笑了两声。   院子墙边阳光正好的地方有个木架子,上面放了几个簸箕,里面晒了不同的药材,孟时雨跟徐知节讲话讲着讲着眼神就溜到那边去了。   徐知节发觉她有点心不在焉,停了下来,“跟你说话呢,就不能认真点?”   “徐知节,簸箕里晒的是什么?”孟时雨好奇的问道。   徐知节先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哦,药材。”   末了他看了孟时雨好奇的脸一眼,又突然补了一句,“能吃的。”   孟时雨:“……”   她没打算问好吗,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过了一会儿,徐老爷子停下手里的动作,把研钵推给徐知节,“知节,把东西收拾好,再把药匀一些出来给你张爷爷送去。”   徐知节走了,孟时雨顿时就觉得不自在起来,她和老爷子是第一次见,却敏锐的从徐知节的态度里发觉老爷子才是这个家至高无上的存在,徐知节不说怕不怕他,起码对他是绝对的敬重。   孟时雨其实很怕和这种人待在一起,因为总是让她有种被碾压的压迫感。   老爷子似是未察觉到她的忐忑和不安,犹自笑呵呵的站起来,踱到晒药的架子前,冲她招了招手,“小雨,来,爷爷教你认药材。”   孟时雨本来没多少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就跟了过去,见那些簸箕里晒着好几种药材,她隐约都有点印象,正奇怪,就听到徐老爷子指着一簸箕的枸杞子跟她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   孟时雨眨了眨眼,犹豫了几秒钟就果断的伸出了手。   “咦?好甜啊。”孟时雨嚼了两颗红彤彤的枸杞子,觉得满口香甜,和平时能吃到的不大一样。   “嘿嘿,好吃吧,我学生从宁夏寄过来的,正宗的宁夏枸杞王呢。”徐老爷子颇得意的捻了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   孟时雨呵呵的笑着,听徐老爷子给她讲这是什么药那是什么药,听了一会儿就问:“爷爷,生地黄和熟地黄有什么不同?”   “熟地黄是生地黄经过熏蒸炮制而成的。”徐老爷子说着又指指另一样药材,“你认得这个是什么吗?”   孟时雨见他指的那样药材长得像个蒜头,眼珠子转了两转,“百合,我煮银耳汤的时候有时会放。”   老爷子赞许的点了点头,兴致勃勃的道:“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孟时雨点点头,跟着他又坐回了八仙桌旁,“话说啊,东海上有一伙海盗,经常到海边打劫渔民。这天,海盗船又跑上岸来抢了一个渔村。他们把财物粮食搬上贼船,又把妇女和儿童劫走,然后驶向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徐知节接了祖父配好的如意金黄散就离开了院子,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正端着果盘的徐母,徐母二话不说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放就要回厨房去了。   徐知节忙拉住她,“妈,你等等……”   “怎么?”徐母挣开徐知节的手,“有话快说,里面包饺子呢。”   “……我就是想问,不是说给孟时雨看心理医生的吗,你怎么也不问问……”徐知节觉得实在太奇怪,从没见过这样看心理医生的。   徐母愣了愣,随即伸出手指戳了一记他的脑门,“蠢死了!她那点问题哪里用得着摆开架势来做什么心理咨询,她就是心里头转不过弯来,多散散心就好了。”   被她一说,徐知节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也是,早知这样就不说劝她看心理医生了……”   “话不能这么说,她老呆在一个地方闷着也可能会变得严重。”徐母撇了撇嘴,“你就是关心则乱。”   她说完就走了,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知节总觉得母亲最后那一句关心则乱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等他端着果盘回到院子里,正好听见祖父说:“第二年,有一条采药船偶然来到孤岛。岛上的人欢天喜地,殷勤接待采药人。采药人问明了这些妇女和孩子遇难的经过以后很是奇怪,又问:‘这荒岛上根本不长粮食,你们怎么会吃得这样又白又胖啊?’妇女们就把挖来的‘大蒜头’拿给采药人看。采药人掐了一点尝尝,很甜,猜想它可能具有药性。后来,采药人想办法找来大船把妇女和儿童接回陆地,并且带回许多‘大蒜头’。经过栽种、试验,果然发现这东西有润肺止咳、清心安神的作用,就把它当药用了。可是,这药还没名字啊?采药人掐指一算,在岛上遇难的妇女和孩子,合起来一共百人,就把它叫做百合了。”   他一听就笑了,祖父又在讲那些中药药名的故事了,想当初他听的一愣一愣的,可要不是听了这些故事,怎么会知晓徐长卿这个药名原本就是个太医的名字。   “讲完了?”徐知节把果盘放下,“渴了吧,吃西瓜。”      ☆、第二十四章   孟时雨正听得津津有味,被他一句话就拉回了神志,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徐知节也朝她笑了笑,用果签子叉了块西瓜给她,“不许吃多,糖分太多,而且待会儿还要吃午饭。”   孟时雨眨了眨眼,接过那块不大不小的西瓜,刚想说话就听见他又说:“爷爷也是,别吃多,小心高血糖。”   “哎哟,真是啰嗦。”徐老爷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径自吃西瓜去了。   孟时雨睁大了眼睛看着徐知节,用力的点了点头,“就是,真啰嗦。”   徐知节:“……”   不知是因为徐知节看的紧,还是孟时雨真的听进了他的劝,吃起东西来总算开始有要节制的意识了,还真的没吃多少西瓜。   徐母给准备的午饭很简单,一碟煎饼和一盘饺子,外加一锅粥,这个搭配有一点奇怪。   粥是普通的白粥,可是煎饼和饺子却吸引了孟时雨的目光,尤其是那盘褶子是绿色的身子是白色的饺子,让她大为惊奇。   “好漂亮的饺子。”她拎着筷子,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那盘饺子看,似乎能看出什么花来,惹得徐母一阵好笑。   坐在旁边的徐知节给她夹了个煎饼,“尝尝,我妈的拿手好饼。”   孟时雨暂时收回了放在饺子上的目光,低头咬一口煎饼,咬进去了才发觉内有乾坤,里头的馅是包菜和虾皮的,吃起来有种鲜味,“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徐母坐在她的另一边,给她夹了个饺子,“试试这个翡翠白菜饺。”   孟时雨看着觉得绿白皮的饺子长得好看,有点舍不得吃了,看了一会儿就问:“阿姨,这个饺子皮怎么做的?”   “这个啊,简单。”徐母笑呵呵的比划起来,“用两个面团啊,一个是用菠菜打成的汁和的绿色的面团,一个就是普通的白面团,两个面团搓成长条,把绿色的擀平包住白色的,切成剂子擀成皮,然后包饺子是要放馅儿对折两边拇指和食指往中间挤,就成一个白菜的样子了。”   平时徐知节他们爷仨对这些不感兴趣,好容易有个愿意听怎么做这些吃食的人,徐母说得特别详细,生怕孟时雨哪里有疑问。   孟时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饺子,馅儿是韭菜鸡蛋馅儿的,还加了虾皮,有种熟悉的海味的味道。   孟时雨吃的很高兴,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不饿,她很快就饱了,徐知节问她:“饱了?”   “嗯,饱了。”孟时雨点点头。   徐知节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又夹了个饺子过来,“再吃一个吧。”   孟时雨是真的饱了,可是她不知道徐知节葫芦里卖什么药,就夹起来吃了。   见她吃了,徐知节又夹了一个,“再吃一个。”   孟时雨就三两口又吃了。   徐知节见她又吃了,于是筷子又伸出去了,孟时雨惊恐的看着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哦。”徐知节收回了筷子,忍着笑认真的看着她,“看来还真是,别人是吃两口就饱了,你是饱了还能吃两口。”   孟时雨:“……”   其他人都乐不可支的看着他们俩,孟时雨觉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小声道:“你这是捉弄人,太坏了。”   饭后老爷子和徐父去午休了,徐母说要买些东西就出门去了,顷刻间只剩下孟时雨和徐知节两个人。   孟时雨正坐在廊檐下的石凳上,扒着栏杆看院子里树木的倒影,问坐在阶梯上的徐知节:“你是一直都住在这里么?”   “当然了。”徐知节抬头看着婆娑的树影,“我爸爸是长子,自然是要住在这里的,我也是因为要离医院近些才在外面住,有空就回来的。”   说完后怕孟时雨不明白,又补了一句:“这是我们家的老宅子。”   “祖宅?”孟时雨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的问道。   徐知节摇了摇头,“不是祖宅,只是住了好几代人了。”   孟时雨点了点头,又好奇的问:“哎,你是不是特别……特别怕你爷爷?”   “嗯?”徐知节扭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未变,“我是从小就跟着爷爷的,开蒙也是他给我开的,从小呢,他就对我要求特别的严格,久而久之就对他有点怕,大了之后不那么怕了,倒又变成了敬畏。”   “那么严厉啊……”孟时雨顿时就心有戚戚的看着他,只觉得他真可怜。   哪知道徐知节倒笑了起来,“其实爷爷没你看上去那么严厉的,虽然他对小辈要求严格,但是他老了老了心肠很软的。”   孟时雨歪着头,“哦”了一声,半天又突然道:“我爸爸也是,小时候很凶的,后来就好多了。”   徐知节却觉得不可思议,“对你?”   “当然不是,是对阿楠。”孟时雨理直气壮的摇摇头,“怎么可能是我,我爸对我那么好。”   徐知节本来想嘲笑一下她,可是想了想,却笑着问她:“孟时雨啊,要不要吃雪糕?”   “嗯?”孟时雨一愣,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你不是不让我吃零食呢嘛……”   “我妈做的酸奶水果冰棒,准许你吃一根。”徐知节站了起来,“吃不吃?”   “吃吃吃。”孟时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徐知节就回屋去了,片刻后出来,一手举着一支雪糕,孟时雨接过一支,咬了一口含糊着问:“酸奶也是自制的?”   徐知节点点头,闷声吃着冰棒,姿态比孟时雨赏心悦目多了,却又比她速度要快一些,等孟时雨吃完一根冰棒,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杯饮料。   “冰镇酸梅汁,只能喝一杯。”徐知节强调道。   孟时雨撇了撇嘴,“不用一直提醒我。”   见她这个样子,徐知节想了想,以为她还是心有不甘,于是认真的劝道:“你是真的要忌一下口了,那些薯片之类的膨化食品能不吃就不要吃了,对身体很不好的,凉的东西也要少吃,女孩子家家的,受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说,孟时雨一时觉得不答应都是对不起他,于是赶紧点头道:“记下了记下了,以后不乱吃东西了。”   “也不能吃太多。”徐知节又提出新的要求来,“再吃就变大胖子了,我可不想几年或是十几年之后做你的主治医生。”   “……”孟时雨愣了愣,有点囧,“知道了……”   可是又还是有点不甘心,半晌又说了句:“你怎么那么唠叨,你对你的学生也这样吗?”   徐知节“嗤”了一声,“我可没带过你这样又贪吃又不听劝的学生。”   孟时雨:“……”   孟时雨被他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可是两个人干坐着总是有些无聊的,孟时雨的酸梅汤很快就喝光了,她咂咂嘴,问徐知节:“酸梅汤也是阿姨做的?”   见徐知节点头,孟时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你家什么都自己做的……”   本不指望徐知节会回答,结果他偏偏就出声了,施施然的解释道:“因为我妈闲着没事做,而且,自家做的总比外面买的放心些不是?”   孟时雨赞同的点了点头,又想到天气越来越热了,冰镇酸梅汤倒是解暑的好东西,就又问他:“那酸梅汤怎么做?”   徐知节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道:“乌梅、干山楂片、陈皮、甘草用清水洗去浮尘然后加水浸泡半小时以上,连水一起倒进去煮一个小时左右,加冰糖调味,自然凉却后过滤去渣,放进冰箱冷藏就好了。”   说罢顿了顿又继续道:“几样东西比例可不一样……我这里有现成的材料,晚上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配一些吧。”   孟时雨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纵使这样,一个午休下来,孟时雨还是几次三番被徐知节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想要揍他一顿才好。   就在她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徐母终于回来了,而且她还来喊孟时雨:“小雨啊,来给阿姨帮个忙好不好啊?”   “好的。”孟时雨乖巧的应了一声。   徐母拉着她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吩咐徐知节:“你去倒垃圾,你也只能做这个了。”   徐知节被自家老母当着孟时雨的面不轻不重的损了一把,顿时有点挂不住脸面,孟时雨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脸忽的黑了一半,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徐知节尚且缓和的另一半脸色顿时就在她的笑声里全都黑了下去。   孟时雨跟着徐母进了厨房,见流理台上放了很多的食材,就问:“阿姨,我要做些什么?”   “今天给你们做个山药香蕉戚风蛋糕,别浪费了之前买的山药粉。”徐母一面弯腰从柜子里拿东西一面告诉她,“小雨你先帮我把香蕉剥了捣成泥。”   徐母言语间并不把孟时雨当做外人,孟时雨也渐渐少了些拘束,一面剥香蕉一面问徐母:“阿姨,这样能吃吗?”   “不知道啊。”徐母把蛋黄从蛋清里分离出来,笑道,“我也没试过这样中西结合的,不过……试试嘛,不然山药粉可浪费了。”   孟时雨有些无语,她没想到徐母是第一次这么做蛋糕,但也还是按照她的吩咐把香蕉捣成泥,再把香蕉泥倒入加了细砂糖和橄榄油的蛋黄里拌匀,然后看着徐母把过筛后的低筋粉和山药粉倒入蛋黄中搅拌成糊状。   接着徐母把细砂糖加入蛋清中打发,先是取三分之一的蛋白拌入面糊中翻拌均匀,再将面糊倒入剩余的蛋白中翻拌均匀,最后把蛋糕糊倒进了模具,在桌上振动几下振出气泡,放入烤箱设定温度和时间后就能等着蛋糕出炉了。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母竟然还带着孟时雨做起了双皮奶,孟时雨有点傻眼,“……还要做啊?”   “怎么,你不喜欢吃双皮奶吗?”徐母正要倒牛奶的手顿住了,询问似的看着她。   孟时雨赶紧摇摇头,“不是,就是……多麻烦啊。”   徐母的牛奶终于倒进了碗里,“好饭不怕晚,既然喜欢,麻烦点也是可以的。”   又抬头笑着问她:“知节说你是个馋猫,你平时会喜欢这样动手做东西吃吗?”   “……我喜欢吃东西。”孟时雨囧了囧,小声地应道。   徐母忍不住笑起来,一面把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一面道:“其实自己动手也有很多乐趣的,尤其是做出很漂亮又美味的食物的时候。”   孟时雨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徐母也不在意,因为牛奶热好了,取出来分别倒进几个小碗晾了一阵,上面就凝结了一层奶皮,徐母就教孟时雨如何沿着碗沿用小刀划一个口子倒出大部分的牛奶来。   然后又把蛋清分离出来搅拌均匀和细砂糖一起加入牛奶中,蛋清奶液过筛,筛掉蛋清中尚未打发的部分。   接着就要把蛋清奶液倒回碗里,徐母只是示范了一次,就转手把奶液递给孟时雨,“小雨,你来试试。”   孟时雨有些紧张,徐母就安慰她:“不要紧的,大不了咱吃单皮奶好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别紧张。”   话是这么说,孟时雨虽然放松了些,她并不是没试过做双皮奶,可是每次都失败了,现在说不紧张那根本不可能。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用小刀轻轻的掀开碗沿的小口,在徐母“慢点慢点”的提醒声里屏住呼吸把奶液往碗里倒。   孟时雨察觉到自己的手都是抖的,可是徐母并没有让她停下来,她就只好把奶液一一倒回剩余的几个碗中。   等她倒完,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手心也全是汗。   徐母笑眯眯的递过擦汗的至今,笑问道:“感觉如何?”   “第一次做成功的双皮奶。”孟时雨按捺不住有些兴奋。   “其实不那么难是不是?什么事情都这样,只要你肯去做都会成功,而很多事情呢,也总会成为过去,成为你或深或浅的回忆……”徐母把装了奶液的小碗一一盖上一层保鲜膜,然后放入蒸锅去蒸,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前做的蛋糕刚刚好可以出炉。   孟时雨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把目光长久的落在徐母的手上。   徐母把蛋糕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小声的跟孟时雨道:“我们先尝尝鲜,别告诉他们。”   “嘘。”孟时雨配合的低着头把食指放在唇边,一副期待的模样。   新鲜出炉的山药香蕉戚风蛋糕,香蕉的味道很浓,山药粉的味道反而淡些,口感还算不错,徐母一边吃一边和孟时雨评价,“第一次做这个,还算可以入口。”   孟时雨顾着吃,只是点头,徐母看着她,突然道:“小雨,你以后会不会记得这个蛋糕的味道?”   孟时雨一怔,“……会的吧,第一次吃到这样的蛋糕,还是自己做的。”   “因为经历让你可以记住它,是不是?”徐母转身去蒸锅里取出蒸好了的双皮奶,掀去保鲜膜放进冰箱冷藏后,又坐回了孟时雨的身边。   孟时雨想了想,点着头道:“应该是,以后提起这次拜访,我肯定会想起它来。”   “这就是了。”徐母依旧笑着,可是孟时雨却发觉她的眼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小雨,你看,你的大脑会记得和食物有关的故事,你的味蕾会记得这些食物的味道,哪里需要你用不断重复的方式去记得。”   孟时雨此时猛地反应过来,徐知节说过他的母亲曾经是个心理医生,她刚才疑惑了许久为什么明明是来看医生却变成了做客,原来并不是。   她此时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和善的徐妈妈是个心理医生,顿时就缄默了。   徐母却继续问她:“小雨,你今天开心吗?”   这下她不能默不作声了,她点点头道:“开心。”   “为什么?”徐母又问。   “因为吃到了好吃的,叔叔阿姨和爷爷都很好。”孟时雨老老实实的回答。   徐母继续又问道:“那如果……你吃到这些东西时我在骂人,你还会觉得它们好吃吗?”   孟时雨摇摇头,老实的应道:“那多影响心情啊。”   “所以你看,你的心情好了,所有都是好的。”徐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雨,我知道你和你的爸爸感情特别深,他去世了你会特别难过,可是小雨,你可以想念他,但是不应该用自残的方式来想念他,你拼命的吃东西,我知道你想填补心里的空洞,可是那根本无济于事,对不对?”   孟时雨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徐母心里忍不住叹气,面上却依旧笑如春风,“小雨,他的愿望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健康平安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逃避,知节说要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其实有些不必要,你只是心里转不过弯而已,只是你的家人和我们都非常担心你暴饮暴食这个问题……”   “可是……我……”孟时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着急起来。   徐母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急不急,你忍不住,对不对?”   孟时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徐母仍旧笑眯眯的,“没关系,你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喜欢吃不是什么毛病,好事呢,多少人想吃没得吃没时间吃,你可以试着自己做,享受这个等待的过程,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孟时雨又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徐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温声劝道:“你记得那些和父亲在一起的快乐,可是那些都是从前,你还有几十年,你的快乐应该会有更多,就连食物,都应该去品尝更多,又何必执着于从前那些,这世上,哪怕是父母,也不能让你用损害自己的方式去纪念。”   孟时雨愣了愣,心里突然一恸,又想起徐知节曾经很笃定的对她说过:“没有谁能陪你走完一辈子,父母也不过是陪你前半生而已。”   就这样在别人家里难过起来。   突然一只白瓷小碗出现在面前,她抬头,见到徐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她,“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吧。”   碗里装着的是绿豆沙,冰镇过后的绿豆沙口感沙沙的凉凉的,又甜丝丝的,孟时雨觉得心里的烦躁和难过好像真的被压下去了似的。   绿豆沙还没吃完,徐知节就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她在吃绿豆沙,立刻不满道:“之前还说记得了不吃那么多凉的了,才过了几分钟你就又吃?”   “……”孟时雨看一眼徐母,发觉她默默的转过身去了,又瞟一眼他沉下来的脸,果断的选择了沉默。   徐知节不好不给她留面子,也没再说什么,却回头去跟徐母道:“妈妈,你这样是在害她,要是她变成个没人要的大胖子,你娶她?这可是个看脸的世界。”   徐母:“……”我倒想,可是奈何不合法,你倒是可以,就不知愿不愿意为母分忧了。   孟时雨:“……”徐医生你真是想的长远啊,真是甘拜下风。   而徐知节说完之后,就在两人震惊的目光和各自的腹诽中施施然离开了。   只是他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想,但愿妈妈刚才的努力没有白费。   刚才徐母和孟时雨说话的时候他就到了,站在厨房门口旁边听了全部,听着听着他就觉得心疼起孟时雨来。   母亲并不认识孟时雨的父亲,也没有见过他们父女俩是如何相处的,她并不知道对于孟时雨来说,孟父其实是她从小到大的一根精神支柱。   否则,她也不会如此的难以接受孟父的死亡。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死别死别,伤痛永远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如果走不出,就只能一生都困于囹圄。   徐知节站在院子中央,高大的桂花树的树影在地面上斑驳错落,他仰起头来,心生惆怅。   身后突然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徐知节,你在看什么,我给你拿蛋糕来了,是我和你妈妈做的蛋糕。”      ☆、第二十六章   徐知节闻声回过身来,看见孟时雨正站在台阶上疑惑的看着自己,忙笑道:“没看什么,你手上的是什么?”   孟时雨把手上端着的碟子递给他,“新鲜出炉的山药香蕉戚风蛋糕。”   “山药和香蕉?”徐知节凑了鼻子过去闻了闻,有些疑惑,“奇怪的组合,能吃?”   孟时雨点点头肯定道:“能吃,味道还不错。”   徐知节一面在八仙桌旁坐下,一面道:“肯定又是我妈的主意。”   蛋糕味道确实还可以,只是徐知节并不如何喜欢,他并不喜欢这些糕点类的食物,平时上班有时候必须吃干粮他也只会选择面包而不是蛋糕。   孟时雨有些惊讶,半天才猜测着问道:“你是小时候被别人告诉说吃蛋糕是女生才做的事吗?”   徐知节有些呆滞,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竟然真的仔细想了想,“好像……好像还真的听谁说过……”   孟时雨这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是吧,我以为除了阿楠以外没人会相信这种话的……”   “孟时楠?”徐知节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你跟他说的?”   孟时雨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居然用手捂了脸,“……哎呀,被你发现了。”   徐知节:“……孟时雨,你还能留点节操吗?”   特么谁家的姐姐会为了块蛋糕这样欺骗自己的弟弟的啊!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老爷子拉着孟时雨让她坐自己身边,徐知节看着那个位子就笑了起来。   那个位子向来都是他的,孟时雨一来,就变成她的了。   孟时雨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顾着看桌面上有什么吃的,指着那道汤低声问徐知节:“这是什么汤?”   徐知节正给大家舀汤,随口就应道:“石斛老鸭汤,滋阴清热。”   孟时雨喝一口汤,鲜甜清润,她瞬间就眯起了眼,徐母给她倒了一杯酒,“尝尝,家里自己做的梅子酒。”   徐知节心情好,端起了酒杯诗兴大发的吟了几句诗出来,“青梅声声细,竹马脚步急,再见冬雪时,相见话有无。”   孟时雨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怎么想的,“大夏天哪来的冬雪……”   “……冬天就有了。”真是不解风情,徐知节有些无力的叹口气。   孟时雨喝的快,徐知节又忙劝:“喝慢点,再低度数也是酒。”   孟时雨抬眼看见他面前的酒杯动都没动过,问道:“你不喜欢喝吗?”   “我待会儿还要开车。”徐知节倒是把他那杯酒移到了孟时雨跟前,又把她的空酒杯换到了他的面前去。   桌上没有人劝酒,似乎它只是普通的润口的饮料,这顿饭孟时雨吃的极舒心。白切鸡是三黄鸡做的,鲜嫩爽滑,糖醋鱼酸甜爽口,丝瓜是用青红椒和木耳炒的,木须肉炒的刚刚够火候,凉拌什锦菜酸辣开胃,孟时雨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孟时雨吃的欢快,徐知节有点看不过眼,一路唠叨:“你吃慢点行不行,吃那么快不消化……”   孟时雨“哦”了一声,却没见动作慢下来,徐知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突然发觉孟时雨只要跟吃的对上眼了,就忘了自己在哪里了,早前她还说紧张,对着爷爷还有些拘束,一转眼就能吃的如此心无旁骛。   若是孟时楠知道,会不会吓死?   徐知节心里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弯,结果顺手就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嘴里还说着:“你少吃点啊。”   孟时雨一囧,抬头想提醒他既然要少吃就别夹菜过来了,可是她又看看正在说话的徐家三位长辈,歪着头想想到底还是没舍得提醒他。   徐母觑眼看见他们的小动作,手肘怼了怼徐父,徐父扭头看了一眼,又回头和老婆相视笑得意味深长。   老爷子却不说话,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正开心,忽而停了一下,对儿媳妇道:“我发觉家里的伙食的确是知节在家的时候要好很多啊。”   徐母一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真想嚷回去是您老人家今天心情很好好吗当谁还不知道呢,可惜到底没胆说出来。   饭后点心是下午的时候徐母和孟时雨一起做的蛋糕和双皮奶,徐母还特地表扬了一回孟时雨,“小雨今天帮了我老大的忙了。”   徐知节舀一口双皮奶,看了一眼孟时雨喝过酒之后有点粉红的脸颊,见她眨了眨眼,傻呵呵的笑起来,吃一口双皮奶眼睛就又眯了起来。   像隔壁张爷爷家养的那只猫。徐知节脑海里突然浮起这样的念头,心尖紧接着就是微微一动。   月上中天的时候徐母催着徐知节把孟时雨送回家去,“明天周一你们都要上班,今天累了一天了,赶紧都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徐知节点点头,去储物室拿了早前答应给孟时雨配的酸梅汤原料,老爷子又递过来一小坛的梅子酒,“家里没什么好送的,小雨拿坛酒回去,让你母亲也尝尝。”   孟时雨犹豫了一下,抿着嘴红了脸,“这怎么好……”   徐母却道:“别不好意思,有空常来玩,阿姨再给你做好吃的。”   “嗯。”孟时雨嗫嚅了一下,“谢谢阿姨。”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徐母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傻孩子,几句话的功夫,也值得你谢来谢去,你好好照顾自己,想散心了可以来阿姨这,记得了?”   “……嗯。”孟时雨不知怎么的就回头看一眼徐知节,见他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   徐父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和孟时雨说过话,只是很和善的笑着,她认得徐父,有一回省厅有项目招标,她去过,见过徐父一面,说是什么副厅,只是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他,私底下那么和善。   她跟着徐知节出了门,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廊下还挂着红灯笼的徐家大宅,突然就琢磨不清徐知节来。   初初见到徐知节时,他就是个有点憔悴的刚下手术的医生,后来父亲住院,每次都能见到他带着学生或是一个人过来查房,每每都笑得如沐春风。   她掉眼泪的次数太多,在徐知节面前也失态得太多,可是他却始终都在安慰自己,安抚也好责备也罢,从没见过他对自己冷过脸。   孟时雨常听父亲说他如何好,她从没见过父亲如此赞赏一个年轻后生。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徐知节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热心?若是今天的事换了一个人,他会不会也对她这样好?   “当然不会,又不是烂好心。”孟时雨听见他平静中带了一丝不屑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想的问题问出来了。   顿时就有些赧然,“……那、为什么……”   “为什么对你这样?”徐知节微微偏了偏头,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的路况。   “嗯。”孟时雨有些尴尬,又有些局促,但还是有些好奇,就轻轻的应了一声。   徐知节抿抿嘴唇,自己也觉得有些回答不上来,便随口道:“可能是觉得你有眼缘吧,人和人都是讲缘分的。”   孟时雨眨了眨眼移开视线,嘟囔了一句:“说的好像得道高僧出山寻徒弟似的……”   徐知节一愣,然后悄悄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要真是像寻徒弟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世间七情六欲最难懂就是情之一字,哪里像找个衣钵传人那么简单。   他突然又分出那么一秒钟来想了想自己的学生,其实,衣钵传人也不好找啊,考个操作能考得一塌糊涂也够可以了……   徐知节没说话,孟时雨也就不说话了,她看着车窗外飞快的往后倒退的路灯和车辆,可能是酒劲也上来了,渐渐的就有些困。   她眯着眼,脑子里像做梦似的过着一幅又一幅画面,有小时候的,有现在的,像是在放电影。   “孟时雨,醒醒,到家了。”徐知节停下车就看到她歪着身子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安稳,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   他伸手想要去抚平那些皱褶,可是都要挨到了,手又拐了个方向,摇了摇她的肩膀。   孟时雨睁开眼睛,看见徐知节的脸近在咫尺,心里头有种奇怪的感觉袭上来,“徐……徐知节……”   “你睡着了,快起来,上去再睡,你妈妈还等着你呢。”徐知节放轻了声音,到底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孟时雨眨眨眼睛,还有点刚醒过来的迷茫,她下了车,抱着徐知节放在她手里的东西,“今天谢谢你……还有你家人,我会好好的,别担心。”   “好。”徐知节点点头,催她道,“回去吧,我也走了。”   孟时雨点点头转身就走,要进楼道的那一刻她回过头去,刚好看见徐知节转身进了车里,好像又看了过来,孟时雨吓了一跳,连忙又转过了身快速走进了楼道。   她在电梯里想起刚才看见的徐知节的背影,她见过很多次他的背影,穿着白大褂匆匆忙忙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疲惫的样子,还有刚才明明是放松的却依旧挺直的样子。   每一个都好看。孟时雨突然想。      ☆、第二十七章      周末只是两天,孟时雨却觉得像是过了两年,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周一的中午她和蒋承影一起吃饭,蒋承影打量了她好几次,后来她有些奇怪的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没有啊,干净的很。”蒋承影摇头否认道。   “那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孟时雨纳闷极了。   蒋承影笑着,好一阵没说话,后来被她逼急了才说:“你看起来和前段时间不一样了。”   孟时雨愣住,“不一样?没有啊……”   “有。”蒋承影一边说一边拉了她要走。   出了餐厅,蒋承影说:“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找个地方坐坐?”   “茶水间。”孟时雨眨了眨眼,“给你带了东西。”   “什么?”蒋承影被她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孟时雨状似神秘的笑笑,“当然是好东西,待会你见了就知道了。”   蒋承影先去了茶水间,片刻后孟时雨进来了,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个装水用的透明玻璃瓶子,“喏,这个给你,好东西一起分享。”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宝贝?”蒋承影不置可否的笑笑接了过来,拧开盖子,茶色的液体登时就飘出了一阵酒香。   孟时雨还是笑着看着她,一脸的得意洋洋,她就奇怪了,“这是什么?你打哪来找的?”   “梅子酒,徐知节他们家做的。”孟时雨先是掐着腰得意洋洋,说完后又坐到了蒋承影旁边,托着个腮帮子求表扬似的看她。   蒋承影先是一囧,然后又有些愣,“徐知节?你爸的那个主治医生?”   “嗯咯。”孟时雨的头在手掌里点了两下承认道。   蒋承影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孟时雨,你爸住个院,你就和他的主治医生熟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啦?”   “瞎说什么呢你!”孟时雨放下手,嗔怪的看她一眼,“我之前不是一直状态不好吗,我妈他们怕我出事想让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就拜托他开导开导我,结果他也没找到心理医生,后来他说他妈妈以前是,可以给我看看,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啊。”   蒋承影一愣一愣的,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就那么相信他?就不怕……就不怕他对你做什么?”   “哎?”这下轮到孟时雨愣了一下,随即她飞快的否认道:“不可能,徐知节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的十分笃定,蒋承影想了想也就信了,“好像也是,不过……你和他,怎么那么熟的?”   “我也不知道。”孟时雨想了想,皱了皱鼻子,“可能是之前我爸病重的时候我老是偷偷的哭,有几次被他看见了,他还安慰我,又觉得我可怜,后来就能说话了吧。”   “哦。”蒋承影不知道这些,也就不多问,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去他家,见到他爷爷了吗?”   “见到了呀,还给我讲了故事,可是其实我没听大懂。”孟时雨皱了皱鼻子,可惜了一番。   蒋承影的眼睛忽的就亮了起来,“真、真的?”   “真的。”孟时雨被她吓了一跳,“阿影你怎么了?”   蒋承影兴奋得有些喜形于色,说起话来就有些磕巴,“真的、那么好,你给我讲讲……讲讲他爷爷什么样子的……”   “就一个老爷爷的样子啊,穿的是……”孟时雨努力的想了想,“穿的是白色的唐装,据目测丝绸的,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做……做什么如意黄金散?还是如意金黄散……”   “如意金黄散!”蒋承影粗暴的打断她,“没文化就算了,记性还不好。”   孟时雨不高兴的白了她一眼,反驳道:“我又不懂这些。”   “是是是,你继续说下去啊!”蒋承影连连催促她往下说。   孟时雨又想了想,“嗯……爷爷还教我认了几个药材,给我讲了百合的故事,然后我们就吃午饭了,然后我就和徐知节俩人在院子里聊天,然后我又去给阿姨帮忙,然后晚饭的时候吃了好吃的,哎我还吃了个饺子好漂亮的褶子是绿色的,还有阿姨还教我做了个用山药和香蕉做的蛋糕……”   “停!打住!”蒋承影又粗暴的打断了她,“我不要听你讲吃的,我又吃不到,你放过我行不行?”   “哦,好吧……”孟时雨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蒋承影见她安静了,又问:“哎,他们家什么样子的?”   “就是个有点像四合院,但又不大像,我看不懂,但是……应该是在四合院的基础上改建的,前面有院子,主要是放车,”孟时雨努力的把徐家老宅的模样描述清楚,“屋子里是中式装修,红木家具,抱枕我最记得,红楼十二钗的,后面有院子,除了有个假山和小池子,其余就是草木,大多都是中草药,还在晒药材。”   孟时雨一边说一边翻手机相册,又递给她看,蒋承影看着照片里屋子廊檐下摇曳的灯笼,语带羡慕,“真好看,孟时雨,你这绝对是因祸得福啊。”   孟时雨有些愣,不解的看着她。   蒋承影把手机递回给她,“你知道吗,你见到的徐家老爷子,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终身名誉教授,那谁谁就是他的高徒啊,简直是我们很多人心里的传说啊……”   接下来蒋承影给孟时雨科普了一下老爷子的出身生平科研成就,孟时雨除了知道啊徐知节他们家是大族之外什么都听不懂了,等蒋承影停下来见她一脸的茫然,顿时就鄙视的看着她,“你……你可真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孟时雨撇了撇嘴,“我又不学你这个专业。”   蒋承影呵呵笑了两声,又说起了徐知节,“徐知节在我们学校也算是名人了,出身医学世家,祖父是中医届大牛,父亲是中西医结合的专家,他自己也是西医专家,在我们学校开的课据说就没逃课的……”   孟时雨“哦”了一声,问:“难道不是课程太难逃课了会不及格吗?”   蒋承影一哽,“……你才说了你不是学我们这个专业的,怎么就知道课程难?”   “……猜的咯。”孟时雨摊摊手板状似无辜。   蒋承影嗤笑了一声,喝了一口玻璃瓶子里的酒液,“还蛮好喝的。”   孟时雨点点头,有看了看表,“我要回办公室去了,今天事情好多,你少喝点,等会儿还要上班呢。”   “知道啦。”蒋承影用手支着脑袋拉长了声音应她,“孟时雨,你能走出来了吗?”   孟时雨正走到门口,听到她的话,脚步顿了两顿,转过身来笑道:“之前的蛋糕其实一点都不好吃,阿影,明天请你喝我妈煮的酸梅汤。”   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蒋承影竟然也听懂了,她目光闪了闪,看见孟时雨脸上明媚的笑脸。   要花多少时间走出伤痛都没关系,至少伤痛会有到头的一天,怎么都好过不愿意走出来。   她从茶水间的窗往外面看,盛夏骄阳似火,天空蓝的通透,这个城市难得有这样好的天,蒋承影忽然觉得,真是个好日子。   不知道是那天徐母的话真的打动了她,还是自己终于想通了,孟时雨的情绪渐渐高了不少,也不再整日恍惚,尤其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   孟母和孟时楠简直要喜形于色,只觉得找徐知节帮忙真是找对了,私底下说好要请徐知节吃饭以示答谢。   可是徐知节始终太忙,孟时楠也不敢多去打扰,请客这件事就暂时放下了。   孟时雨是不知道他们的打算的,她真的开始按照徐母劝的那样,自己开始捣鼓起了吃食,各种试验各种搭配,有几次吓得孟母看见她进厨房就想把她拉回来。   “你要学做菜不能好好学吗,非要这样乱来?”孟母几次三番问她同样的话。   孟时雨撇撇嘴顶了回去,“怎么就是乱来,哪一个菜是一开始就有菜谱的。”   孟母自觉说不过她,于是只好听之任之,由着她有空的时候自己在厨房捣鼓得乐呵。   天气太热,周末的时候孟时雨想要喝饮料,看着冰箱里的可乐雪碧之类的碳酸饮料,孟时雨的手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看到冰箱里还有些水果,榨果汁吧,可是又觉得好像有点单调,加点蔬菜榨个果蔬汁?   孟时雨其实也怕东西放太多最后难吃,就用一把芹菜和半个雪梨半个柠檬榨了个芹菜雪梨汁,青色的汁液,她端起来闻了一下,味道好像还行,就不知道喝起来味道如何了。   她一面想一面屏着气抿了一小口,尝了尝,自言自语道:“好像还可以嘛……”   芹菜的味道被雪梨和柠檬冲淡了很多,没有那种难闻的味道之后喝起来还算可以,孟时雨又喝了一口,咂咂嘴,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正在考虑要不要放到冰箱去冷藏一下,或是再来一个果蔬汁,毕竟刚才的成功给了她强烈的自信心。   突然门口一个声音传来,“你又在搞什么黑暗料理了?”   她的手一抖,杯子差点落地。      ☆、第二十八章   孟时雨心有余悸的往门口看去,只见孟时楠正斜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她一时间有些生气,埋怨道:“你是鬼啊,人吓人吓死人懂不懂。”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孟时楠嗤了一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知不知道。”   “……”孟时雨被堵了一下,干脆跳过这件事,把杯子举到他面前,“试试看,芹菜和雪梨柞的。”   孟时楠本不想喝,但是她一直把杯子往自己跟前送,加上闻着也的确没什么芹菜味,也就勉为其难喝了一口,敷衍道:“嗯嗯,味道不错,再接再厉。”   “你有事吗?”   “我有事跟你说。”   俩人同时开口各说各话,说咱都是一愣,孟时雨嗔道:“竟然不让让我,你有什么事啊?”   “呃……”孟时楠顿了顿,险些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啊、有事……是这样,房子的合同签了,也去过户了,妈说请几个熟悉的朋友来吃个饭算暖房,你看……”   “暖房?”孟时雨突然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道,“都住了那么久,人气早就够了,还暖什么房。”   “妈说,算是个新的开始,从今往后这套房子就是咱们自己的了。”孟时楠转述着孟母的话。   孟时雨不置可否,但还是应了下来,“行吧,我这边也没打算请谁,就叫蒋承影过来好了。”   “好,不过……”孟时楠又顿了顿,又问道,“阿姐,你要不要叫上徐医生?”   “嗯?”孟时雨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下头,“当然要,你把他电话给我。”   孟时楠把徐知节的电话号码给她,又和她确定了一下请客的时间,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去提房子是落在了谁的名下这种事。   孟时雨自告奋勇的要邀请徐知节,早早就打电话给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后,笑嘻嘻的问:“徐知节,你会来的吧?”   徐知节的声音有些疲惫,也许是刚刚下手术,他用肩膀夹着手机,伸手去翻看办公桌上的日程表,“嗯……周日吗?我看看……嗯,没事,我会去的。”   “那……我们周日见啦?”孟时雨听了之后,心里的期待突然就猛地涨了起来。   徐知节“嗯”了一声,却问道:“你现在不上班?”   “谁说不上班,不上班哪来饭吃。”孟时雨听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不高兴了,隔着电话就翻了个白眼,“我现在躲在茶水间呢。”   徐知节有些无语,“……孟时雨,你的老板竟然能容忍你这样偷懒?”   “徐医生,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绝对不能偷懒的,你一偷懒可能要人命,我偷偷懒……”孟时雨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偷个懒,不过是设计稿晚交一会儿罢了。”   “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徐知节听到她说设计稿,猛地想起自己除了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以外一无所知。   孟时雨一哽,委屈极了,“徐知节,你竟然都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你又没有跟我提起过。”徐知节伸手叩叩桌面,轻微的声响就传入了手机里,“你一天到晚顾着吃,几时跟我说过你其他的事?”   “……怪我咯。”孟时雨撇撇嘴,“现在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时雨,就职于LG公司,是一名设计师,徐医生,很高兴认识你……满意了?”   “嗯。”徐知节忍着笑,“不过,孟小姐你的自我介绍格式不大正式,下次记得改进。”   孟时雨气的脸都要歪了,气哼哼的道:“没有下次了!”   “好,那就没有了。”徐知节叹了口气,嘴角仍旧噙着笑意,“我们周日见。”   孟时雨嘟囔了几下挂了电话,出了茶水间的门就立刻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换上了一贯的微笑,遇见相熟的同事就打声招呼,直到见到又偷溜下来找她的蒋承影。   “阿影,听说你们这段时间很忙的,你怎么有空跑下来?”孟时雨拉着她的袖子,打量了她一下,见她脸色有些不好,顿时就觉得有些心疼。   蒋承影摆了摆手,“别提了,我趁去洗手间的机会开溜的,实在有些受不了了,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孟时雨“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周日有空吗?我家妈妈说房子要暖房,请你去吃饭。”   “周日?”蒋承影踌躇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晚上吗?”   “嗯。”孟时雨点点头,又拍拍她的肩膀,“你挺住,幸亏我不是你们部门的。”   说好的安慰最后变成了幸灾乐祸,蒋承影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据闻公司要竞标啊,市场部又要疯了吧,孟设计,你的工作做完了?”   “……要你管。”孟时雨一哽,随即瞪了她一眼,“全国药品交易会九月份呢,我现在可不急。”   蒋承影挑了挑眉,“嗯,你是不急,李约瑟急啊。”   孟时雨听了之后就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自己希望一次比一次设计得好,可是领导不愿意等,频频催促,可是又每次都看了就打回来修改,几次三番,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老话说的好,拿人钱财□□,做了这份工,总要让领导顺意才行。   眼看的离开办公室已经许久,孟时雨不敢再多逗留,只好道:“我要回办公室去了,你记得周日晚上过来吃饭。”   蒋承影还没来得及答话她就急匆匆的走了开去,只好看着她的背影,半晌露出一个似高兴似欣慰的笑来。   转眼就到周日,孟时雨一早起来就拿着和孟母商量好了的物品清单去了市场。   徐知节是在午后到的孟家,孟母见了他十分欣喜,迭声的招呼他进来坐,徐知节递上手里的锦盒,颇有几分赧然,“这些天工作忙,没来得及仔细准备礼物,自己写了幅字,阿姨别嫌弃。”   孟母双手捧着赭红色的锦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不嫌弃不嫌弃,徐医生帮了我们家那么多,我们连顿饭都没请你吃过,你还带礼物来,多过意不去。   徐知节笑着摇了摇头,“阿姨叫我知节就好,言重了,之前也只是我的分内之事而已,当不得您这么谢我。”   孟母没再继续跟他客气,转头招呼孟时楠过来,“阿楠过来,帮忙把知节送来的字挂起来。”   孟时楠从厨房出来,从孟母的手上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红色内衬绒布上躺着一个卷轴,他拿出来一看,大展宏图四个字端的是潇洒大气,扑面而来就是沉稳之感,丝毫不见飘忽,不由得赞了一声,“徐医生这手字写的真好。”   徐知节帮着他把卷轴挂到电视墙上,不置可否的笑道:“我从小就开始练书法,几十年了,再不成器也该能见人了。”   孟时楠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仍旧是常见的浅淡笑意,眼角有同样浅淡的皱纹,可是却让人感到真实而温暖。   孟时楠低了低眼睑,掩饰去自己心底的触动,笑问道:“徐医生会下围棋吗?”   徐知节点了下头,笑道:“当然,我们来一盘?”   可是棋才下了一半,局面渐渐就僵持住了,徐知节捏着颗白色的棋子看着棋盘久久没有落子,旁边却突然伸了只手过来取走了他手里的棋子。   徐知节一愣,抬起头来,就看见孟时雨举着个锅铲一脸思索的表情正看着棋盘。   接着孟时雨似乎是茅塞顿开似的要把棋子放下去,徐知节根本都来不及阻拦她,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子之后得意洋洋的向自己邀功,“徐知节,你怎么连五子棋都玩的那么烂?”   “……”徐知节半是无奈半是生气的看着她,咬着后牙槽笑道,“孟时雨你竟然连围棋和五子棋也分不清,我也是挺意外的。”   孟时雨的笑顿时僵住了,“呃……是、是吗……”   孟时楠强忍着笑,伸手打乱了棋盘,“阿姐,还是你告诉我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可好,不说话,光动手。”   孟时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哎呀,我不知道嘛,我平时都是拿围棋来下五子棋的……”   徐知节听到她话说到最后竟然又理直气壮起来,顿时就气笑了,“……你赢了。”   “承让承让。”孟时雨竟然笑呵呵的就接受了,本来还想拱手做个揖,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锅铲,顿时就有些囧。 作者有话要说:  >_<我原是想写孟时雨同学会围棋的,然而。。。。因为亲妈我太蠢也不会,所以只好让她下五子棋好了。。。   ☆、第二十九章   孟母看了一场好戏,此时赶过来打圆场,“小雨你好端端的跑出来做什么,不怕菜炒糊了?”   “还没开始做呢……”孟时雨眨了眨眼,突然看着徐知节道,询问道,“徐知节,你帮我剥玉米好不好?”   “小雨,哪有人让客人帮忙干活的?”孟母一听连忙想要阻止。   徐知节也愣了,半晌才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阿姨,我去帮帮她。”   他说着就伸手拿过了孟时雨手中的锅铲,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姑奶奶,前头带路?”   “……哦。”孟时雨大约没想到徐知节会真的答应,顿时就有些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进了厨房,孟时楠笑着倒是没说话,等到看不见他们了,才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跟孟母说话。   “妈,你别担心,我看他们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孟时楠把棋子又摆好,重新开始打棋谱,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的。   “你瞎说什么呀。”孟母靠近过去,啪的就拍了他一记。   孟时楠也不觉得痛,眉头都没皱一下,“妈,你也是过来人,就没觉出一点奇怪来?你不觉得要是徐医生和我阿姐在一起也挺好?”   孟母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你不要想太多了,我看人家徐医生也就是脾气好,不忍心落你姐的面子罢了。”   “那可不是,我看徐医生这个人不像那样的人,你谢他都一直都强调分内之事,要请他去饭店他都不肯,可是我阿姐一说就答应来家里吃饭……”孟时楠不置可否的笑笑。   孟母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哎……你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想了一阵,她又不耐烦去想了,干脆道:“算了算了,我们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顺其自然就好。”   这边是母子俩猜得起劲,厨房里头徐知节却正在努力的剥玉米,一边剥一边问:“孟时雨,剥这玉米做什么,不能直接就吃吗,煮熟就好了。”   “做玉米烙。”孟时雨在水池边上洗着青菜,听见他问,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声。   徐知节一边剥玉米,一边扫了眼流理台上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东西,忙的过来吗你一个人。”   孟时雨扭过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帮我了?”   这话说的怪委屈的,徐知节突然就觉得好像自己是个坏人,忙道:“哪里,我怎么会不帮你。”   孟时雨这才满意的把头扭了回去,“那就不是我一个人在忙啦。”   徐知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只好干脆不应声了,径自专注的剥玉米。   可是剥着剥着却又想起了刚才她破坏了那盘棋的事情来,有些疑惑的问她:“孟时雨,你要是不会下围棋,家里怎么会有棋盘?”   “哦,这个呀……”孟时雨把洗干净的青菜放到菜篮子里沥干水,“其实不能算一点都不会,之前有兴趣想学,可是没几天就没兴趣了,就荒废了棋盘呗。”   徐知节了然的点点头,揶揄道:“嗯,你也就对吃的有持续热情。”   孟时雨耸了耸肩,“民以食为天,没什么不好吧?”   “是挺好的。”徐知节目光一闪,又笑了起来。   孟时雨削了个苹果切丁,把砧板弄得“咚咚”的响,徐知节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做苹果派呀。”孟时雨一边应,一边热锅把黄油融化了和苹果一起翻炒,片刻后又加入了淀粉水和砂糖。   接着她把提前准备好的用黄油、低筋面粉、蛋黄和牛奶加上少量的泡打粉、盐和糖一起做成的面团从冰箱里拿出来,擀成一个个厚度约三毫米的饼皮,并把它们放进蛋挞盘里,用牙签戳着小洞。   “你这是要做什么?”徐知节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看了半天后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哇……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孟时雨被他惊了一下,忙用手拍拍心口压惊,“戳洞是为了防止它在烤的时候底部鼓起来啊。”   说着她又让徐知节去帮忙预热烤箱,“中层,200度,15分钟。”   徐知节调好烤箱温度,孟时雨过来把饼皮放进去,又回过身去把剩下的面团擀好切成长条。   之后她把饼皮拿出来,把苹果馅塞得满满的,然后把面皮条像编篮子似的盖在苹果馅上,徐知节跟在后边给一个个苹果派刷上一层蛋黄液。   然后孟时雨把这些苹果派又放进烤箱去,过了半个小时后,徐知节就看见她欢天喜地的端着一盘苹果派给他看,“徐知节你看,好不好看?”   一个个蛋挞大小的苹果派看起来长相喜人,一股苹果的香甜扑鼻而来,徐知节皱了皱眉,假装勉强的道:“嗯……看起来还不错。”   “嘁。”孟时雨白了他一眼,还是拿了个苹果派递给他,“尝尝,小心烫。”   徐知节接过刚出炉的苹果派,小心的咬了一口,对上孟时雨期待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很好吃。”   孟时雨得了夸奖,笑得心满意足的又去忙了。   时间已经不早,孟时雨要开始做菜,她把买回来的食材都拿过来清洗,东西太多,徐知节默默的挽起了袖子过去帮忙。   金针菇刚洗干净,徐知节就把洗好的排骨递给她,“你跟我说你要做什么,我来处理这些东西,你去做菜,好不好?”   孟时雨歪着头看他,突然问:“徐知节,你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吗?”   徐知节一愣,拿着碗的手忘了收回去,半晌才苦笑着道:“孟时雨,你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破例最多的人了。”   孟时雨怔了怔,“破例?”   徐知节却不说了,把那碗洗干净的排骨塞到她的手里,“我们分工合作,快一些不是吗?”   “……啊、是。”孟时雨暂时按捺下心头的疑问,接过那碗排骨,“嗯……你现在帮我把苦瓜切一下吧?”   “好。”徐知节应了一声,就又继续忙碌着手里的事情来。   排骨凉水入锅,加生姜煮开约一分钟,边煮边撇去泡沫,然后捞起用温水洗净血沫备用,接着另起锅加入三分之二的排骨,加热水至没过排骨,加生姜花椒和葱段,大火煮开后加适量黄酒和甜醋,转中小火加盖继续煮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趁着这个时候,孟时雨在汤锅里加水烧开后放入剩下的三分之一排骨,加入姜、料酒汆烫几分钟,将汆烫好的排骨洗净,和提前泡好的薏米仁、生姜片、葱段放入砂锅加水,大火煲开后转中小火。   此时锅里的排骨已经收了一半的汁,孟时雨把葱段捞出来丢掉,有另外往里面加海鲜酱油,转成了大火继续收汁,等到汤汁只剩三分之一了,她又加了些甜醋,汤汁再少些时,她加了香醋进去,又翻炒了一会儿,终于撒了把白芝麻关火出锅。   徐知节早就把苦瓜切好,正在清洗虾仁,听见她锅铲碰锅壁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道:“瑶柱清洗好了,虾仁马上就好。”   孟时雨正又把油倒进锅里,听见他的话,手顿了顿,“你别急,我还没炸豆腐呢。”   “炸豆腐?”徐知节的动作其实一直都不乱,倒是顿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海鲜豆腐煲。”孟时雨一边应他,一边把豆腐切块放进热油里炸。   过了两分钟,她把炸过的豆腐捞起,在锅里放入瑶柱和香菇,加水加盖来煮,等徐知节把虾仁洗好递给她,她就把虾仁和豆腐一起放进去,又加了一调羹耗油和些许鸡粉、生抽,转成小火焖煮。   徐知节又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挺会做菜的。”   孟时雨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弯着腰的背影,心里头突然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来,好像是轻松又好像是甜蜜。   她摇摇头撇去这种感觉,得意的道:“那是,你不是说我只对吃有持续的热情?”   她边说边转过身去,掀开盖子,撒了一小撮的葱花,又滴了几滴香油,又一道菜出锅。   孟时雨接着做了个蒜泥白肉,又做了个清炒通心菜,正在做凉拌金针菇。   徐知节忙完了也不走,倚在灶台边问她:“差不多了吧,做多了要吃不完。”   孟时雨一边把汤熟的金针菇和黄甜椒丝捞起来放进冷水里,一边对徐知节说:“不多,你帮个忙,把苦瓜放进汤锅里。”   徐知节直起身离开灶台边,把先前切好的的苦瓜放进汤里,用汤勺搅了几下,又盖上盖子。   等他做好这些动作,孟时雨都已经做好了凉拌金针菇,开始做最后的玉米烙了。   徐知节不由得咋舌,“你的动作很快嘛。”   孟时雨把淀粉和玉米淀粉倒进玉米粒里,用调羹搅拌均匀,头也不抬的应他:“不快点要饿死。”   她把搅拌均匀的玉米粒倒一些进热好油的平底锅里,摊平,转动平底锅,很快就煎熟了,几次下来,一碟色泽金黄好看的玉米烙就做好了。   徐知节伸手捏了一点起来放进嘴里,“嗯,味道不错。”   孟时雨看见他的动作,有些无语,“……你手洗了吗?”      ☆、第三十章      徐知节还没来得及回答孟时雨的话,门口处就传来了一个他没听见过的声音,“孟时雨你在做什么那么久?”   他转过头去看,见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正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可是一见到他,似乎就有些愣住了,“徐……徐老师?”   “嗯?”徐知节一愣,有些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你认得我?”   孟时雨却欢喜的插了一句道:“呀,阿影,你下班啦?”   蒋承影点点头,“是啊,刚过来。”   孟时雨把手里还捧着的那碟玉米烙放下,拉过蒋承影,介绍道:“徐知节,这是我好朋友蒋承影,蒋中正的蒋,承诺的承,影响的影,阿影,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徐医生。”   蒋承影似乎有着拘束,“徐老师好。”   孟时雨听了一愣,看看她又看看徐知节,徐知节心里也纳闷,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点了点头,问道:“蒋小/姐也是H大的?”   “嗯……”蒋承影点点头,见徐知节实在不认识她,就又解释道:“我是三年前在H大医学院毕业的,学的是中医学,我大四的西医外科学您给我们上过课的。”   “哦。”徐知节这才知道为什么蒋承影会认得他了,随即笑道:“既然我们都是孟时雨的朋友,那就平辈论交,你也不在学校了,不必总是叫我老师,跟孟时雨一样叫我名字就好。”   蒋承影却摇摇头,怎么都不肯,“不管我在不在学校,您始终都是我的老师。”   孟时雨也戳了戳徐知节的手臂,“徐知节,阿影要叫你老师,不好么?”   徐知节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是抬眼就看见孟时雨一脸的好奇看着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没什么不好,随你们喜欢吧。”   这次孟家所谓的要暖房,其实也就请了徐知节和蒋承影两个人,这下人齐了可以就可以开饭,孟时雨招呼两个人帮她把菜都端出去。   总共是七菜一汤,五个人吃已经很足够了,几个人虽是第一次见到孟母和孟时雨,但也都不见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气氛倒也十分的融洽。   徐知节很喜欢那道排骨薏米苦瓜汤,只觉得汤水鲜甜清润,果然是煲了两个小时的老火靓汤。   孟时雨眼尖,低下头小声地问他:“好不好喝?喜不喜欢?”   见徐知节点头,她就高兴的脱口而出:“那下次再给你做。”   她说完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其他人也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唯有徐知节,觉得这句话像个雷一样在自己的心里炸开来,却冒出的是淡淡的喜悦。   他不由得抿嘴笑笑,觉得心跳都加快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即使他表面上风平浪静,一派温和淡定的和孟时楠还有孟母说话,还是无法忽视心底的触动。   也许孟时雨是无心之言,可是他却相信,有时候无心之言恰恰就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更何况退一步讲,就算她只是随口说的,那么自己想要努力的把它变成现实,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徐知节这样想着,又扫了一眼孟时雨,见她连筷子都不要了,用手拿着个玉米烙吃得正欢,还一边和蒋承影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还边说边笑。   他也忍不住笑意愈发的深了。   晚饭过后,蒋承影不能再多逗留,匆忙要赶回公司去加班,“实验室还等着我回去记录最后的数据呢。”   孟时雨有些遗憾,只好打包了几个苹果派给她带走,“这是今天刚做的苹果派,给你带回去做宵夜,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注意休息。”   她喋喋不休的叮嘱了许多,像是孩子要出远门的母亲。   徐知节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忽然发现她比之前瘦了些,心里头夸赞了一声,看来她也渐渐的从那场悲痛中走出来了。   之后徐知节离开,孟母挽留他让他再坐坐,他笑着推拒道:“不了,明天还要早起去上班,今天多谢阿姨的招待,你们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孟时雨在徐知节和孟母说话的时候跑进了厨房,片刻后拿了个装着饭盒的小袋子出来,“喏,这是给你的苹果派,明天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吃。”   “好。”徐知节愣了愣,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和她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照顾好自己,你也注意休息,记得不要乱吃东西。”徐知节临走前叮嘱道,这和刚才蒋承影走时的场景刚好调换过来。   孟时雨点点头,“知道了。”   徐知节走出了几米远,回头看见她正倚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就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   孟时雨于是也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回去了。   门轻轻的合上后,只得一丝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露出来,在门口的地面上照出浅浅的痕迹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孟时雨和徐知节之间毫无联系,似乎他们之间也终于没有了见面的理由。   孟时雨再见到徐知节,已经是九月份了,H市的九月却依旧炎热,全无秋天的味道。   周六的上午蒋承影打电话给她,“时雨,我要回学校一趟,你和我一起去吧?”   孟时雨刚从临省的省会参加完医药交易会展回来,有点不想动弹,在床上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问道:“你回学校做什么呀?”   “找以前的老师问些事……”蒋承影说得有些犹豫。   孟时雨没再多问,犹豫了一下,“好吧,你在公司门口等我啊。”   等孟时雨和蒋承影去到H大,蒋承影要去找老师,孟时雨怎么都不肯和她一起去了,她的手一直往后缩,嘴里不停的道:“我不去,陪你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不然我还在家睡大觉呢,我不和你去。”   蒋承影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她打断了,“我最怕见老师了。”   “那你和徐老师那么聊得来怎么一回事儿啊。”蒋承影脱口而出道,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忙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孟时雨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辩解道:“那不一样,不在办公室见到他,他也不是我老师。”   蒋承影觉得她歪理太多,于是指着对面没好气的道:“那你随意走走吧,待会那个亭子里见。”   “知道了。”孟时雨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都不等她说话就先溜走了。   孟时雨之前从没来过H大,只是听蒋承影提起过很多次,这天恰好是新生报到的日子,到处都挂了“xx学院欢迎新同学”的横幅,熙熙攘攘的都是在参观的家长和学生。   刚才孟时雨和蒋承影说话的地方是在办公楼前面,对面就是同心亭,从同心亭往回走,经过名医壁可以到达图书馆,图书馆旁边是校史陈列馆,孟时雨其实想进去看看,可是听说要刷一卡通,顿时就却步了。   校史陈列馆边上是高高的阶梯,她沿着阶梯往下走,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往回看,突然就一种高山仰止的感受。   有新生拉着父母兴高采烈又好奇的从她身边走过,年轻的面庞上都是期待和兴奋,孟时雨默默的看着他们,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很多似的。   “孟时雨?”徐知节一出教学楼就看见孟时雨背对着他站在阶梯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于是试探性的喊了她一声。   孟时雨猛地回过神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忙转过身来,有些惊喜的看着熟悉的人,“徐知节?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面说一面从阶梯上下来,三两下就在徐知节的面前站定,“你今天不用在医院么?”   徐知节摇摇头,笑道:“今天有学生要补考,我过来监考。”   孟时雨这才看见孟时雨手上还拿着一沓纸,忍不住好奇道:“我能看看么?”   “你看了又看不懂……”徐知节一面说,一面却把试卷往她面前伸了伸。   孟时雨接过来摊开,才看了一题就又递回去给他,“……还真是看不懂。”   “你怎么也在这儿?”徐知节问了她一句,却把试卷转身递给身边的人,嘱咐道,“你先帮我拿回办公室,周一我再来批改。”   孟时雨这才发现徐知节的身边还跟了个清瘦的男生,遂对着他点头笑了笑,对方也冲她笑笑,对徐知节道:“好,那徐老师我先走了。”   “那是谁?”等男生走了,孟时雨才问道。   徐知节“哦”了一声,“那是主任带的研究生,过来帮忙的。”   尔后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会在这儿,有熟人新生报到?”   孟时雨抿抿嘴摇头道:“不是,阿影有事要来,我陪她的,她去找她老师了,我随处走走。”   徐知节了然的点点头,“以前来过H大吗?”   “这是第一次来。”孟时雨侧着头看路边的那科不知名的树,“校园绿化很好。”      ☆、第三十一章      “花了多少钱才能这样子。”徐知节点点头,看见前面有几个志愿者带着新生和家长参观学校,正好和他们迎面碰上,便伸手拉了孟时雨一把,站到路边去要给他们让路。   可没想到做引导的学生里有人认得徐知节,竟是说笑似的介绍了一句:“各位师弟师妹和家长,旁边给我们让路的就是我校人气教师之一的徐知节老师,蝉联我校‘我心目中的好老师’排行榜已经好多年。”   孟时雨忍不住低下头去捂着嘴“噗”的笑出来,等她抬起头,却发现徐知节已经被热情的家长们围住了,似乎有许多的问题要问似的。   她往人群外退了两步,却引起了一个学生的注意,“师姐好,我也是医学院的。”   孟时雨一愣,看见面前的女孩子穿着绿色的志愿者马甲,带着红色的帽子,笑容可掬的看着她,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你们的师姐……”   “那……”女孩子眼珠子机灵的转了转,看了一眼被围住的徐知节,突然压低了声音迟疑着道,“那是……师母好?”   “……”孟时雨一呛,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么、怎么可能,我和徐知节就是普通朋友罢了……”   “是吗?”女孩子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相信,嘟囔了一句,“真可惜。”   孟时雨听见后没敢答话,生怕说错了什么。   徐知节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孟时雨张了张嘴却没把刚才的小插曲告诉他,而是笑着道:“没想到徐老师在学校人气很高嘛。”   徐知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真是无妄之灾。”   “怎么能这么说。”孟时雨状似不满的看他一眼,“徐老师,你是如何做到在学生中树立了如此高大的形象的,我心目中的好老师呢……”   徐知节听见她说到最后刻意阴阳怪气的捏着调子的声音,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头顶,“你也跟着作怪。”   孟时雨吐了吐舌头,“你的学生一定不知道你会没收零食。”   徐知节一哽,竟是伸手又敲了她一记,“他们比你自律多了。”   孟时雨撇了撇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倒是没再说话。   一路上都看见间或就有学生跟徐知节打招呼,孟时雨看着他得体的笑容和态度,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和自己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他都不一样。   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这些跟他打招呼的学生,有的甚至还把书掏出来问他问题的,孟时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太阳开始晒起来了,连忙把伞拿出来撑开。   徐知节跟学生的交流完全没有被她影响,依旧在不停顿的说着,渐渐的就又有两个学生围了过来,孟时雨拉了拉旁边一个女生的袖子,笑了笑,示意她帮忙撑下伞。   女孩子先是愣了愣,然后忙接过她手里的伞,孟时雨转身就要走,徐知节却突然转过头来看她,“你要去哪里,这里人那么多,万一……”   “我又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去给你买个水嘛。”孟时雨摊了摊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事的。”   徐知节抿了抿嘴,冲她挥了挥手才又转过头去,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说着之前的问题。   他们站的位置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对面人行道上,孟时雨从活动中心的小卖部出来时,他们还在那里,她想了想,没有过去,而是站在树荫底下等着。   过了几分钟徐知节讲完了那个问题,转头没看见孟时雨的影子,四下找了找才发现她站在对面的树荫下。   他从学生的手里拿过伞,穿过了马路走到她的面前去,“怎么在这儿站着?”   “那边太阳大,你们说的我又不懂。”孟时雨笑笑,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又要把伞拿回来。   徐知节拿着伞的手避了一下,“你帮我拧开盖子,我拿伞。”   “……”孟时雨一愣,想起了什么,突然道,“拧瓶盖子这种女汉子的行为……”   “别装,盖子都拧不开,是用力方式不对,不是娇弱。”徐知节不置可否的看着她,“更何况,我是为你好,你打伞那么矮。”   言下之意就是她人矮手短举着伞会打到他的头呗。孟时雨心里腹诽,手上施了力气一扭,瓶盖子“啪”的应声而开。   徐知节看着她一脸不赞同不甘心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中午了,请你吃饭?”   “好啊……”孟时雨下意识的应道,随即又犹豫起来,“可是我答应了要等阿影的……”   “你可以叫上她一起。”徐知节喝了一口水,出主意道。   孟时雨想了想还是给蒋承影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她耸耸肩道:“她和她老师还有事,让我们不用等她了。”   孟时雨以为徐知节会带她去饭店,结果他却带她去了学校食堂。   “白高兴了。”孟时雨看着端了两份饭菜过来放下又去拿筷子的徐知节,沮丧的嘟囔了一句。   徐知节拿了筷子回来,递给她,“既然来了H大,不尝尝食堂的饭菜岂不可惜?”   孟时雨没说话,低下头用筷子戳了个珍珠丸子,咬一口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不接受这个解释。”   徐知节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晚上请你吃好的补偿补偿,这样总行了吧?”   “算你聪明……”孟时雨点点头,含糊着声音道。   徐知节刚想说话,就听到有人惊喜的道:“徐老师?”   孟时雨抬头去看,又是个女孩子,还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清纯又漂亮的女学生,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等人家走了之后就说了句:“怎么到处都有认得你的学生,吃个饭都不消停。”   徐知节一愣,竟然没生气,“我有什么办法,人家喊我我总不能装没听见。”   “是咯,美女喊我我也高兴,怎么会没听见。”孟时雨有点生气,说起话来也不过脑子,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又忙道歉,“不好意思啊……你就当我说错话,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啊……”   徐知节点点头,也不见恼火,依旧笑得不动声色,反而还夹了个珍珠丸子放到她的餐盘里,“见你喜欢这个,多吃些,要不要汤?”   孟时雨看了一眼卖汤的窗口前排成长龙的队伍,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   徐知节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却突然道:“刚才的话我不介意,你也别放在心上,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明白,孟时雨只知道他不怪自己,于是忙讨好的冲他笑笑。   食堂的米饭有些硬,孟时雨吃了一半就觉得噎得难受,动作就慢了下来,到最后简直就是在数米。   徐知节叹了口气,起身去买了份汤放在她面前,“吞不下去也不知道说,饿死了算谁的?”   哪里就会饿死了,孟时雨心里嘟囔着,手上的动作却快了些。   排骨山药汤炖得入味,排骨也酥烂,孟时雨觉得这顿饭总算有个好的了。   徐知节看着她问道:“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孟时雨一听,撇了撇嘴,“还能忙什么,各种展会啊,还有产品包装设计啊,刚从邻省回来。”   “你不是主要设计会展展板的么,怎么还要设计产品包装?”徐知节觉得有些奇怪。   “新工作啦。”孟时雨没好气的摆了摆手,“本来也不关我们事的,可是隔壁组走了两个人,李约瑟那个外国佬说反正每年会展也没多少,干脆两个组合并算了。”   “这样啊……”徐知节了然的点点头,“也是为了资源合理利用。”   孟时雨一愣,继而飞快的道:“你不要乱讲,我们工作很多的,好歹世界五百强的医药公司,各种展览交易会还能少得了?他就是抠,不想再招人!”   徐知节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忙安抚道:“好好好,我说错了……”   片刻后又道:“其实你只要想想我就够安慰你自己了,我们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么忙,有时候累得受不了,只能趁手术转台的间隙在桌子上趴一下,有人甚至直接在地板上就睡了……”   孟时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第一次在他办公室见到他时的样子来,狼吞虎咽的吃着凉了的午餐,突然就有些心疼,忙从小小的汤盅里舀了快大大的排骨放进他的餐盘里,“那么惨,多吃些,要不然睡在地板上会被自己的骨头硌得慌。”   徐知节抬眼惊讶的看着她,“孟时雨,你真的是在安慰我么?”   孟时雨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缩了缩头,连忙换了个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啦。   说的大抵都是各自的工作和平时的小事,虽然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交流。   他们顾着自己说话,当然没有留意到周围有人有意无意的偷看他们,甚至还在低声议论,孟时雨更加不知道,从这一天起,她在徐知节的学生眼里就已经打上了徐知节的标记。   从此H大医学院的学生再提起徐知节,都是“啊、徐老师啊,名草有主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balabala……”   这些未来的白衣天使们哟,八卦能力也是蛮强的。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现在的事情是,孟时雨吃完饭之后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想不想睡觉?”徐知节体贴的问道。   孟时雨一惊,看了他好半天才确定他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不想……”   “那带你去图书馆?”徐知节似乎没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又提了个建议。   孟时雨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可是不是要刷一卡通么?”   “我带你去当然不用。”徐知节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的解释道。   于是孟时雨站起来拽了拽徐知节的衣袖,“那赶紧走啊,还在这干嘛。”   徐知节叹了口气,表情颇无奈,“小姑奶奶,你那么着急干嘛,那里又没有好吃的等着你……”   孟时雨不管他,笑嘻嘻的端着餐盘往餐具回收处走去,刚放好餐盘,她就发觉漏了遮阳伞,连忙又回头去拿。   再往门口走时,经过之前和徐知节打招呼的女学生旁边,孟时雨见到对方冲自己笑了笑。   孟时雨愣了一下,连忙也回以一笑,又匆忙往前走。   女孩子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把伞塞到徐老师的手里,然后自己躲在门口处阴凉的地方,等到徐老师把伞撑开了,才笑嘻嘻的往伞下躲去。   她看见徐老师依旧温和的笑着,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可是又比平时见到的多了一丝其他的味道,别人都说徐老师是因为眼光高才一直单身,可是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的。   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平凡普通,样貌至多清秀,可是她却莫名觉得,那个人看起来很舒服很聪明。   这真是个奇怪的感觉。   可是还没等她多想,舍友就已经在喊她了,“叶橦,你还在那里坐着干嘛,回宿舍了啦。”   “……啊、来了。”叶橦回过神来,慌忙应道。   她站起身,往舍友的身边走去,却在门口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他们刚才坐过的位置,她好像还可以看见徐老师一面数落却又一面把那份排队买来的汤放到那个人面前的样子。   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情一样。   回宿舍的路上,舍友问她:“叶橦,明年实习你想去哪里?”   “……一附院吧。”叶橦还在想事情,回答得就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哇,一附院好难进的,你努力啦,我们学校学霸那么多。”舍友感慨道。   舍友顿了顿又道:“不过一附院很厉害,去那里肯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叶橦也笑笑,眯起眼看了看头顶的阳光,突然就觉得它刺眼极了。      ☆、第三十二章   孟时雨和徐知节往图书馆去,她一路上都在往树荫下走,“晒死人了……”   徐知节无奈的道:“你走直线啊,走快点不就得了,你以为大中午的树底下就不热了么?”   孟时雨撇撇嘴,嘟囔道:“你就不许我自欺欺人一下么?”   “……”徐知节懒怠和她多费唇舌,拽着她就大步的往前走,直到进了图书馆才放开她,“这下凉快了?”   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很猛,孟时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凉了……空调不要钱啊……”   徐知节刷了卡带她进入图书馆,“带你去二楼?那里是社会科学书库。”   孟时雨点点头,又道:“你要去其他楼层就去吧,我自己上去也可以的。”   “不了,上去吧。”徐知节一面说一面往楼梯上走。   大中午的图书馆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孟时雨拿了本杂志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翻看,徐知节过了一会儿才找到她,“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孟时雨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徐知节,我是嘴馋,但不路痴。”   徐知节讪讪的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你看的是什么,怎么感觉没见过。”   “杂志,《display&space》。”孟时雨一面说,一面把书页合上露出封面来给他看。   徐知节看见封面上简洁的空间几何图案,问道:“这是讲什么的?”   “主要介绍来自全球最新最杰出展览空间设计,包括了展览展示、橱窗、门面、导视、专卖店等空间的完美利用。为展览与空间设计带来无穷视觉享受,激发灵感,是一本全球展览空间设计行业不可多得的杂志。”孟时雨毫不吝啬的照搬宣传语解释道。   徐知节愣了愣,无奈的笑道:“完全不懂,难怪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孟时雨撇了撇嘴,“你们看的那些专业书籍我也不懂啊。”   又探头看了一眼徐知节面前的书,见是本历史类的书,笑着斜了他一眼,“咦,你居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看这些书,不是应该去看专著的么?”   徐知节好笑的摇了摇头,“哪能都看那些呢,也该看看其他的。”   他也没多说什么,孟时雨仍旧听懂了,赞同似的点了下头,却也没有接着说话。   孟时雨挑的位子在窗边,从窗户看下去能看到图书馆外面的建筑,也看得到教学楼前面的岐黄问道的雕像。   孟时雨指着那边就问徐知节:“那边教学楼是医学院的?”   徐知节愣了愣,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诧异道:“是,雕塑后面那一栋是医学院学生上课的地方,你看得到雕塑是什么?”   “嗯……”孟时雨的眼神闪了闪,“在别的地方见过,只是……”   “只是什么?”徐知节对她说话说一半有些不满,皱起眉来。   孟时雨笑起来,倒是十分爽快,“只是我是在中医药院校看到的,没想到H大的医学院也会竖着岐黄问道这个雕塑,这可是中医鼻祖,我以为你们会竖希波克拉底的。”   徐知节眉头挑了挑,半晌道:“你知道的不少,不过,这个雕塑……是爷爷的学生捐赠的。”   “爷爷……你爷爷?”孟时雨这下是真的愣了,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蒋承影曾经跟她讲过的徐老爷子的事情来。   徐知节点了点头,却看见孟时雨的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怎么,你知道我爷爷是……”   迎上他的目光,孟时雨毫不讳言道:“阿影跟我讲过,她十分崇拜你爷爷。”   徐知节弯了弯眼,“哪里有那么神,下次你去的时候可以带上她。   孟时雨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迟疑了好久才胡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应完之后却又猛地红了脸。   徐知节后知后觉她的情绪,想了两次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倒是觉得她粉红的脸怪好看的。   彼此都沉默了片刻,孟时雨突然想起个问题,就用手拍了拍徐知节面前的书页,“问个问题。”   徐知节抬起头,“怎么了?”   “你爷爷是中医,为什么你是西医?”孟时雨咬着嘴唇小声的问。   “……中医太艰深,而且悟性十分重要。”徐知节想了想,又多解释道,“我爸爸,以前是搞中西医结合的。”   “咦,那你们家,是从中医到西医走了一遍啊……”孟时雨在心里算了一下,顿时有些惊奇。   徐知节却觉得她大惊小怪,伸长了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孟时雨身子往后靠了靠,避开他的手,“只是奇怪……如今很多西医都不信中医的。”   徐知节叹了口气,“其实我是觉得,不管中医还是西医,能治好病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孟时雨歪着头突然问:“你刚才说中医太难,难道西医就不难了?我爸爸住院的时候,你跟我说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的。”   “……都难啊。”徐知节愣了愣,尔后又问她,“既然你听不懂,怎么还那么相信我?”   孟时雨愣了愣,随即笑弯了眼,“医生读了十几年书,总不会是特地为了骗我们这些家属的吧?”   徐知节突然心里一暖,“要是人人都能这么想,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医闹了。”   孟时雨翻了一页书,笑着低头道:“总会好的。”   这次徐知节没接话,片刻后嘟囔了一句,“但愿吧。”   孟时雨侧头又去看窗外,外头阳光很好,正照在来去的人群身上,像是光明长久的笼罩人间。   徐知节看书的间隙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目光会在同一页停留很长时间,知道她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就问:“觉得无聊了?”   孟时雨摇摇头,“倒不是,就是觉得发发呆也很好。”   徐知节笑着摇摇头,又继续低头去看书,孟时雨就撑着下巴看窗外,偶尔也看看他,图书馆里很安静,他们周围也没有更多的人,窗户开着,有风穿堂而过翻动了书页,“哗哗”的声响偶尔传来。   孟时雨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上自习的时候,互相爱慕的少年少女相对而坐,彼此都不说话,可是就这样安静着都能成一幅画。   旁边那张桌子做的正是一对情侣,孟时雨看了看,突然就笑了起来,又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低下了头。   徐知节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她,“怎么了?”   孟时雨抿着嘴摇摇头,眼睛里透着笑意,她没有告诉徐知节,隔壁那对小情侣的姿势和她刚才想的画面如出一辙。   又过了一会儿,孟时雨突然又伸手拍了拍徐知节面前的书页,“还问你个问题。”   “问。”这次徐知节倒没有抬头,拨开她的手一面继续看书一面出声。   孟时雨犹豫了一下,“呃……那个、徐知节,你以前和女朋友来过图书馆吗?”   徐知节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这个做什么?”   “呃……不、不做什么……”孟时雨被他看的有些心虚,目光就有些闪躲。   徐知节不说话,孟时雨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却又突然听见他开口了,“来过,不过还没毕业我们就分手了。”   “嗯?”孟时雨立刻就来了精神,连忙看向他,“你们是同学?”   看见她脸上的好奇,徐知节有些哭笑不得,“同班同学。”   “那……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了?”孟时雨问这个问题之前还有些犹豫,可是一旦问出来,就又只剩下好奇了。   徐知节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窗外,“没为什么,读书读到一半她要出国,我要留在国内,谁都不肯妥协,就分手了。”   孟时雨一愣,“就这样?没别的了?”   徐知节对上她惊愕的眼神,嘴角隐隐抽了一下,“就这样,没有你想的那些狗血。”   孟时雨闻言嘿嘿笑了一下,讪讪的道:“不是啦……是你想多了……”   “是吗?”徐知节看着她,挑了挑眉,脸上就差写着我不相信这四个字了。   孟时雨摸摸鼻子,连忙低下头去。   徐知节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看了好久,突然道:“那之后,我就总是一个人来图书馆了,直到今天。”   因为是在图书馆,他们说话就刻意放低了音量,徐知节的声音本是好听的男中音,放低后却有种说不出的好听,就像他这个人,是温和又干净的。   可是此刻孟时雨只觉得他这句话如雷鸣入耳,像是放大了许多倍一样,她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别扭,“是吗……那你该谢谢我来陪你……”   徐知节听了之后轻笑了一声,“如此,就请你一顿饭来答谢吧?”   孟时雨不置可否的笑笑,不像平时那样欢喜,徐知节就知道又吓到她了,便道:“走罢,又不是没请你吃过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三十三章   孟时雨跟在徐知节后面出了图书馆,往左拐就是H大综合楼的停车场,徐知节拉了她一把,叮嘱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   孟时雨点点头,就站在原地等,旁边种了几棵松树和凤梨,还有几株她不认得的花草,她的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之前徐知节去她家吃饭那次说过的话。   “孟时雨,你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破例最多的人。”   她问过徐知节破例怎么解释,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他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还是真的别有深意。   孟时雨觉得头脑里有些乱糟糟的,直到徐知节出声叫她:“你在发什么呆,上车了。”   “啊?哦……”孟时雨回过神来,连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徐知节看着她坐好,又首脑缭乱的拉过安全带,叹了口气,倾身过去帮她,“那么大个人了,连安全带都系不好。”   他的头颅低垂在她的身前,靠的近了,孟时雨都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薄荷的味道,顿时身子有些僵硬,连呼吸都在一瞬间变得小心起来。   徐知节察觉到她的反应,心里忽然觉得好笑,他头一次知道自己有那么吓人的。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一丝不露的,只是像寻常一样坐好,然后问她:“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看见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孟时雨悄悄的松了口气,“啊?呃……没有,你安排好了……”   徐知节点点头发动汽车,孟时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湿漉漉的,突然就恼起自己来。   他并没有说什么逾越过份的话,甚至连不妥当的词都没有,自己就这个样子,简直是自乱阵脚,也许他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已,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定会认为她是自作多情的……   孟时雨的脑海里闪过种种猜测,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她竭力的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就怕露了痕迹。   徐知节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只看见她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知道孟时雨应该听懂了他的暗示,但不确定她会不会当真。   一时之间,由于各人有个人的思量,车厢里难得的安静了一路。   徐知节把车停在离要去的饭店比较远的停车场,余下的一段路只能走着过去,孟时雨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不把车停在饭店那边,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饭店是个专门吃淮扬菜的,孟时雨听同事偶尔说起过,说是这家店的老板是扬州人,店里的菜都极地道。   徐知节在柜台处跟服务员说了一句,孟时雨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定了位置。   孟时雨是第一次来,可是看着徐知节轻车熟路的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开始翻菜牌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常客了。   她忍不住问:“这里……你常来?”   “有几次被妈妈逼着来相亲,就是在这里吃的饭。”徐知节翻了一页菜牌,轻描淡写的道。   孟时雨一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于是也就不开口说话。   徐知节把菜牌递给她,笑了笑,“看看,想吃哪个?”   孟时雨抿了抿嘴,静静的看着菜牌里精致的食物图片,“我点吗?”   “嗯。”徐知节喝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别省,养你我还是够钱的。”   孟时雨心头一滞,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了,实在是这句话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出格了。   徐知节扬了扬眉,没有一丝的不自在,笑着道:“怎么,傻了?”   孟时雨还是没说话。   “就算是傻了……饭也是要吃的……”徐知节忽然叹了口气,“吃饱了再说话。”   孟时雨突然想要哭,她觉得心里有点委屈,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沮丧起来,“要是我不答应你……还能吃吗?”   这下换徐知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我以为你听不懂呢……那什么、能吃能吃,别委屈了啊……”   他有些手足无措,唯恐她哭出来,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应该这样逗弄她,连忙就安抚道,“先点菜,有天大的事都等吃了饭再说。”   孟时雨也就暂时放过了这件事,他说的没错,天大的事都得等吃过饭再说,到时候要是自己不愿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也吐不出来了。   这种想法其实很光棍,要是徐知节知道了,说不定要被她气的背过气去。   最终孟时雨点了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水晶肴肉、松鼠鳜鱼和文思豆腐这几个菜,徐知节笑着看她,“果然什么都比不过吃的,点的都是有名的淮扬菜。”   孟时雨看了他一眼,抿着嘴低下头去,捧着杯茶慢慢的喝着,一口又一口,就是不和他说话,也不再看他。   菜上的很快,孟时雨低着头开始吃东西,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徐知节也不和她说话,只是偶尔给她夹个菜。   他们从没这样过,从未试过相对无言的时候,孟时雨觉得有些尴尬,可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他一脸平静自在的模样,又觉得这份尴尬委实来得不必要。   淮扬菜讲究的是口味清鲜平和,咸甜浓淡适中,按照这个标准,这家饭店的淮扬菜果然十分地道,孟时雨觉得这是她在H市吃到过的最正宗的淮扬菜了。   孟时雨的目光微抬,落在那道形状好看的松鼠鳜鱼上,想了想,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手腕一收一转,就把它送到了徐知节的碗里去了。   她匆忙的收回目光继续专心吃饭,没看到徐知节有些纠结的脸色。   整顿饭下来,他们竟真的没说一句话,真是把食不言发挥到了极致,吃完饭又喝了一杯茶,徐知节这才起身去结账。   孟时雨跟在他的身边,饭店的门前是不短的阶梯,她一不留神就踏空了。   徐知节反应快,一手就捞起了她,免了她这次摔倒的厄运,他又叹口气,无奈的道:“走路小心着些,万一扭了脚怎么办。”   孟时雨有些讪讪的,定了定神,发觉他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臂,不由得想要挣扎开来。   徐知节偏偏不愿意如她所愿,手掌一松,就滑到了她的手上,然后又是一握。   孟时雨被他掌心的温度一烫,不由得抖了一下,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往后缩了缩,想要抽出来。   徐知节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孟时雨看着他漆黑的瞳仁,突然就停止了挣扎。   “阿雨啊……”徐知节一面拉着她往前走,一面低声的唤了她一声。   孟时雨的心被这一声“阿雨”唤得一颤,继而又一软,眼眶猛地热了一下,似有雾水升起,她连忙低下头。   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却像是听出了他唇齿间缭绕的惆怅和忐忑,还有些微的不确定和欢喜。   孟时雨不知道自己何时对他的情绪如此敏感了,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对了,只好强装镇定,状似平静的问了一句:“你……不要解释一下吗?”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趁着路边的灯光,看得到交缠的手指。   徐知节的手在她话一出口的瞬间又用力了些,渐渐的就有些微颤,半晌他才发出声音来,“阿雨,我说过,你是我目前为止破例最多的那一个人。”   又是破例,孟时雨实在忍不住,就问道:“徐知节,你对我的破例……指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徐知节微微侧了侧头,笑着问她,像是个逗弄人的孩子。   孟时雨点点头,“当然,否则,你要对我解释什么呢?”   “是啊,还能解释什么呢……”徐知节的目光也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灼灼的目光烫得孟时雨心头一缩,目光不由得又开始躲闪起来。   徐知节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手术室外,跟你说完手术状况,我应该可以走了的,可是却停下来安慰了你,我很少会这样,之后几次三番看着你哭,眼泪包啊你的眼泪都要吓坏我了……”   孟时雨听着他讲,猛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没有出声反驳。   “我做医生那么多年,第一次请病人家属吃饭,第一次主动关心病人家属要她注意休息,第一次亲自带病人家属去办死亡证明,第一次在医患关系结束之后和病人家属还有如此多的联系,第一次把病人家属带回了自己家里,第一次去赴病人家属的一次一饭之约,第一次在除了自己家之外的地方进厨房……”徐知节的声音在夜空里散开,孟时雨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她听到他郑重的问:“孟时雨,这么多第一次,如果不是我破了例,又如何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PS:为了让这俩人在一起,亲妈我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了~~~   ☆、第三十四章   从饭店去停车场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孟时雨听见徐知节说的那些话时,正是在路灯下,周遭的车来车往和人流像是一下子就全部往后退得一干二净了。   她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他还在说,第一次听他在医院外说那么一大段接着一大段的话,然后他问:“阿雨,你从病人的家属变成我的家属好不好?”   轰,孟时雨只觉得脑海里有东西炸了开来,心里强烈的涌出一种叫欣喜的情绪,对,就是叫欣喜。   可是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轻轻的撇了撇,看向了别处,徐知节停了下来,认真的看了看她的脸色,孟时雨一哽,“你……你看什么!”   “我要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同意了。”徐知节拉着她又继续往前走,偏了偏头对着她认真的解释。   所有的被他之前的话营造出来的浪漫被这句话悉数打散,孟时雨深吸了口气,“哼,你看出来什么了?”   “你同意了。”徐知节语气十分的平静,“因为你没缩手,而且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高兴。”   孟时雨顿时就想把手收回来,却被徐知节死死地拉住,他甚至皱了皱眉,教训道:“阿雨,走路要小心,不要三心二意,容易出事。”   孟时雨被他的话一哽,直到坐上了车都没说出话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没怎么说话,孟时雨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他刚才那一连串的话,突然问道:“徐知节,你说你第一次在厨房帮忙,难道你在家从来都不做家务?”   “做家务和帮厨,二者范围不一样,你的语文哪个老师教的?”徐知节看了她一眼,很认真的纠正她的语法错误。   孟时雨翻了个白眼,“不要搞错重点啊徐医生……”   徐知节默了默,终于解释道:“我祖父教育长大的,他当了几十年甩手掌柜,自然也教过我君子远庖厨。”   孟时雨“哦”了一声,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那次去你家,你爸爸有去厨房帮你妈妈啊。”   “……我妈嫁进我们家几十年,我爸帮忙择了几十年的青菜。”徐知节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其实是去跟我妈聊天的。”   “……”孟时雨顿时无言以对,这样背后议论长辈是不是不大好啊……   孟时雨无语了半天,突然又出声了,她试探着小声问道:“那个……虽然我知道太快了,可是……我后悔了行不行?”   “不行!”徐知节飞快的否定了她的话,可是随即又期期艾艾起来,“那个……我其实是会做菜的的,真的,我水平还是很不错的,你……你先别后悔啊阿雨……”   孟时雨立即就心软了,“……好吧……可是不是爷爷教你君子远庖厨么?”   “老在外面吃不好。”徐知节脸色好了些,忍不住撇了撇嘴。   孟时雨往后一靠,靠在座椅的椅背上,嘟囔了一句,“爷爷教你的时候一定不知道现在会做饭的男人比较吃香。”   徐知节半晌没说话,后来却说了一句:“……难道不是会挣钱比较好吗?”   孟时雨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女人也会挣钱了啊……”   徐知节听了之后就不说话了。   等到车子停在孟时雨家的楼下时,徐知节倾身过去抢先帮她解开了安全带,可是却没让她就此离开,而是顺着姿势轻轻的抱住了她。   孟时雨不习惯,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却被他禁锢住逃不掉,只好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好歹不是整个上半身都跟他贴在一起。   徐知节靠在她的耳边,就说了一句,“阿雨,我今天尤其欢喜。”   孟时雨的耳边被他的呼吸笼罩,烫的她又哆嗦了一下,撑着他肩膀的双手一软,就又被他搂得更近了一些。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小声道:“以后你要天天觉得欢喜才好……”   “一辈子很长,我不回答能不能天天都觉得欢喜,阿雨,你用眼睛看。”徐知节松开她,用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郑重其事的道。   孟时雨的眼睛弯了起来,心里猛地一松,“好,天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工作日你去找我吃饭?”徐知节拉住她的手,不让她下车。   孟时雨一愣,“为什么不是你去接我?”   “你要知道,你的男朋友是个医生。”徐知节有些郁闷,还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个几乎天天上手术的外科医生,你受累些吧?”   孟时雨这下真的叹出了声音来,“唉……我又想后悔了怎么办……”   徐知节听了就讪讪的朝她笑,直到她横了他一眼,“知道啦,我下班去找你。”   徐知节放开她的手,看着她下车关上车门,才对着车窗外的人道:“上去吧,早些休息。”   孟时雨转身一边走,一边想起他刚才说的话,用眼睛看,对呀,恋爱中的人,多用耳听,听那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也就徐知节,还能对她说一声“阿雨,你用眼睛看”了。   她突然就庆幸,那个人是徐知节,他不知道,就是那样一句话,就让她的心稳稳的落了下来,她已经不需要从前向往的那种浪漫虚幻的爱情了,她要的,只是能够看见的生活。   孟时雨在楼道口处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辆车还停在原处没有离开,光线不够,她不知道徐知节看没看见她这个回头,可她还是冲着那边笑了笑。   她步履轻快的进了家门,孟母见她回来了,问道:“今天怎么那么高兴?”   孟时雨绕过沙发挡在了电视机前面,大声道:“妈妈,阿楠,我有一件事要想你们宣布。”   “什么事?”孟时楠打量了她一下,调侃道,“升职了还是加薪了?”   孟时雨摇摇头,神秘兮兮的看着他们,“不对,继续猜。”   孟母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你说不说,不说赶紧走开,挡住我的电视了。”   孟时雨摊了摊手板,胡搅蛮缠的道:“你们猜对了,我就让开。”   “还猜什么猜,就剩一样了,阿姐,你不会是恋爱了罢。”孟时楠挑了挑眉,倚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是问句,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肯定的语气。   孟时雨高兴的点点头,坐回到沙发上去,“对呀,我恋爱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了抬手,想要去摸自己的脸,半路又放下来了,转而去端茶几上的水杯。   孟母和孟时楠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孟母抓住她的手,连声问道:“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谈恋爱了?”   孟时雨连忙点头,孟时楠坐直了身子,收起了戏谑,问道:“阿姐,那个人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婚配,赶紧说,我怕你被骗。”   “……”孟时雨拿起个抱枕就打他,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徐知节是那样的人吗,之前你还找他帮忙来着……”   孟时楠一边躲一边说:“哎呀,那个男人你刚认识……”   片刻后他猛地拉住了孟时雨手里的抱枕,犹疑着问道:“阿姐,你说的徐知节……是徐医生?”   孟母一愣,惊讶了一下,“小雨……”   孟时雨喘了口气,点头道:“就是他呀,除了他,你还找过其他的叫徐知节的人帮忙么?”   孟时楠一哽,孟母的目光落在女儿光洁的脸蛋上,突然问:“那小雨,你和徐……知节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说到这个,孟时雨就又觉得不好意思了,“就刚才啊……”   孟母又问:“那你,确定喜欢他?”   “喜欢。”孟时雨红着脸,用力的点了下头。   孟母这才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颇感欣慰,“那就好,我看知节也是个靠谱孩子,和你在一起我也放心,你可不许胡乱任性把人吓跑了。”   孟时雨一哽,“妈妈,我哪里任性了,你不是该担心我吃太多他养不起才会被吓跑的么?”   孟母甩开她的手,挥了挥手赶她走,“……你去洗澡吧。”   孟时楠在一旁笑得倒在沙发上,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阿姐,你这话有没有和徐医生说,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孟时雨听了,又拿起抱枕砸到他的身上,哼了一声才起身去准备洗漱。   孟时楠推开砸到身上的抱枕,坐了起来,看着孟母笑笑道:“妈,这下你不用担心阿姐了吧,她没事了,我早说过,她和徐医生在一起也是挺好的。”   孟母欣慰的点点头,出口的话却是冲着孟时楠去的,“那你呢,你姐都谈恋爱了,你呢?”   “妈妈呀……”孟时楠无奈的又倒在了沙发上,拉长了语调来唤孟母,以此来逃避这个问题。   孟母笑笑,也就不再问他,孟时楠就靠在沙发扶手上,眼睛看着电视,脑子里却突然想起那次徐知节给他打电话时对孟时雨的评价来,那样气急败坏的声音几个月过去了似乎还在耳边。   熊孩子,也不知道徐医生把熊孩子收了之后有何感想。孟时楠垂了垂眼,在心里暗暗地决定,下次见到他,就问问这个问题好了。   孟时楠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徐知节时,他还和孟时雨感叹:“做医生真辛苦。”   之后在办公室,他刚下手术,来不及休息就给他解释父亲的情况,讲的很详细,也不知道他天天如此是怎么受得了的。   他想了一圈,叹了口气,貌似自己比阿姐更快进入医生家属这个角色啊,其实真的不是他喜欢徐医生啊,他死都不会和阿姐抢姐夫的啊……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关心阿姐了,除此之外,孟时楠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了。      ☆、第三十五章      周一再见到孟时雨的时候,蒋承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要孟时雨陪她去的H大,结果最后却没和她一起回来。   孟时雨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没事,就是……”   她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样告诉蒋承影那天和她分开之后的事。   “就是什么?”蒋承影用勺子搅拌了一下咖啡杯里的咖啡,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她。   此时正是中午,她们刚在附近的餐厅吃完午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坐着聊天。外头的阳光很好很灿烂,和那一天的是一样的。   孟时雨面前摆了一杯冰镇的奶茶,杯壁上有水珠粘附着,正在缓慢的向下滑落,在杯底的桌面上围成了一个水圈。   孟时雨伸出手指摸了摸杯壁的水珠,冰凉冰凉的,她抿了抿嘴,看向了蒋承影,“阿影,其实那天我们分开之后,我遇到了徐知节……”   蒋承影“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她说:“就是那一天,我和他在一起了。”   “嗯?”蒋承影愣了一下,“他?是谁?”   孟时雨不说话,就这样笑着看向她,蒋承影皱起眉歪着头看了她一阵,才道:“是徐老师?”   孟时雨这才点点头,还没说话,蒋承影就伸手捂住了刚要惊呼的嘴,半晌才回过神来,“阿雨……是真的吗?你真的和徐老师在一起了?你不是骗我的吧?”   好多的问号迎面而来,孟时雨笑得眯起了眼,“我没事做用这种事骗你做什么。”   蒋承影看着她,犹疑有些怀疑,直到孟时雨向她保证了很多次自己是真的和徐知节在一起了之后,她才问道:“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不知道。”孟时雨摇了摇头,笑得有一丝无奈,“我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把他放在心里的了。”   蒋承影有些讷讷,半晌才问道:“那你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了?”   “虽然我也没怎么谈过恋爱,可是……”孟时雨低下头看了一眼杯子里的奶茶,“可是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他给我的感觉很踏实,这就够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蒋承影想了好久,才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孟时雨一愣,带着疑惑去看她。   蒋承影抿了抿嘴,笑着解释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常听上过他的课的同学和师兄师姐提起他,除了说他考试不画重点考核很严厉以外,再没听过他的不好的话了。”   “阿雨,得一个人十个人好评容易,可是要得到那么多人的夸赞,他要么真的很会装,要么就是名副其实。”蒋承影双手在桌上交握,笑着说了最后一句。   孟时雨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一个人总会有缺点的,你们没发现罢了。”   “说的好像你发现了似的。”蒋承影撇了撇嘴。   孟时雨笑着摇摇头,“我也没发现,到目前为止,可是来日方长。”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外面的马路,大中午的路上人很少,对面一家奶茶店门口趴了一只吐着舌头的金毛,炙热的阳光就这样猛烈的照射在地面上。   孟时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阿影,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蒋承影正在玩手机,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消息啊?”   “我和徐知节说了你很崇拜他爷爷……”孟时雨眯起眼看着她道。   蒋承影玩手机的手一顿,然后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放光的看着她,“……然后呢?”   孟时雨身子微微向前倾,“他说,要是下次我再去他家,可以把你带上。”   “……感觉自己被收买了啊。”蒋承影兴奋的抓住她的手,半晌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孟时雨乍一听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之后就甩开了她的手,哼了一声道:“阿影,不管如何,你只能站在我这一边,不然……”   蒋承影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我要把这个消息昭告天下!”   孟时雨这一天下班之后才猛地想起徐知节说过让她下班后去找他吃饭的,顿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要不要去。   去吧,总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刚刚在一起有些不适应,更重要的是他的同事都认得她,身份上的转变让她觉得怪怪的。   不去吧,答应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早晚徐知节的同事们都会知道,不如早死早超生。   孟时雨想到这里就一愣,不由得失笑,这跟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   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去。   孟时雨到医院的时候刚好六点左右,可是她知道徐知节他们肯定没有下班,医院大厅里来来去去都是人群,救护车在她的身旁呼啸而过。   她径自往里走,在徐知节的办公室门口和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江簌迎面碰上了,江簌看见她,先是一愣,然后颇惊讶的道:“孟时雨?你怎么来了,你还好吗?”   江簌还记得孟父刚去世的时候孟时雨那副让人担心的模样,奈何之后再也没见过她,这次再见到,就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还好……”孟时雨抿嘴笑笑,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江簌似乎松了口气,“那你这次来,是有事吗?”   “啊?”孟时雨被她一问,顿时有些慌,“没、没事……徐……徐医生在么?”   江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探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头,刚要说话,就听见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道:“阿雨来了?”   孟时雨和她一齐看过去,只见徐知节正穿了一身绿色的洗手服笑着站在一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知节越过江簌,拉着孟时雨的手就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声的问:“吃饭了么?”   孟时雨摇摇头,眨了眨眼睛看向他,“你不是让我来找你吃饭么?”   江簌看着他们熟稔的模样,目光又落在他们的手上,整个人呆站在门口觉得有些震惊,顿时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啊。   许博闻也刚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见到徐知节进来,就说了句:“哎老徐,今晚一起吃饭……”   “吧”字还没说出来,他就看见跟在徐知节身后的人了,惊讶了一下,“孟时雨?好久不见啊……”   孟时雨把自己的手猛地抽离了徐知节的掌心,笑得十分腼腆,“许医生好久不见。”   徐知节觉得掌心一空,也不在意,转身倒了杯水放到她的手里,“喝口水。”   “你来是……”许博闻以为孟时雨来是有事,就想要出言询问。   结果江簌冲了进来,“徐师兄,你和孟时雨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许博闻一愣,“什……什么?他们俩……”   他的反应和江簌刚才的反应如出一辙,指了指徐知节,又看了看孟时雨,怪叫起来,“小师妹,你没搞错吧?”   江簌肯定的摇了摇头,“没有,他们进来的时候是……”   她一面说,一面拉过许博闻的一只手,做了个演示,“就是这样,是牵着手的!”   孟时雨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既不好意思,又觉得有些失措,连忙转头下意识的去找徐知节。   徐知节看见她眼底的慌乱就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们俩能不能正常点?”   许博闻收回手,眯起了眼看向徐知节,“不行,老徐,今晚你必须请客。”   “就是就是。”江簌也跟着嚷嚷起来,“不请客你今天别想出门。”   这个时候都要下班了,同办公室的同事也陆续从病房或是手术室回来了,也跟着起哄,一时之间办公室就十分的热闹。   孟时雨原先还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渐渐的也放下心来,站在桌边抿着嘴笑。   周毓凑了过来,一脸的我早知会如此,笑嘻嘻的小声道:“孟时雨,徐医生很好的,恭喜你啦。”   孟时雨眼睛有些温热,她还记得那些泡在医院的日子里周毓的帮忙,于是也笑道:“多谢你。”   徐知节和许博闻讨价还价了一阵,终于定下在医院不远的一家饭店聚餐,扯了半天总算如许博闻的愿把这顿饭挂在徐知节的账上。   整个科室除了去不了的个别同事,一行人凑够了二十个,准备准备就浩浩荡荡的往外走。   孟时雨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们,压低了声音和徐知节耳语,“你们原来那么多人的啊……”   “……其实不多的。”徐知节一愣,随即反驳道。   孟时雨又嘟哝了一句,“我们一个部门聚餐的时候才二十来人,你这才一个办公室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科还有胸外科。”   “……原来你还知道这么多啊。”徐知节点点头以示夸奖,随后却道,“按照医患比例来说我们人是严重不够的,而且我们的工作性质和你们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孟时雨撇撇嘴,也不去反驳他的话,毕竟事实是如此。      ☆、第三十六章      徐知节和孟时雨走在人群的最后,时不时小声地说话,头靠头的,地上的影子也跟着缠到一起去。   许博闻在前面突然停下来找他们,见他们这样就有些看不过眼了,“我说老徐,你们俩能不能别这样秀恩爱,好歹照顾一下我等单身狗的感受啊。”   孟时雨尚觉羞涩,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徐知节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都不想就直直的回了过去,“单身狗本来就是被虐的么。”   许博闻被他噎得一哽,江簌在一边不怀好意的呵呵的笑,其余人也跟着笑话许博闻,“老许啊,你看不过眼就自己找一个啊,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孟时雨忍不住捂着嘴笑,老远就听见许博闻在哀嚎,“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忍不住问徐知节:“你和许医生看起来很熟啊,是同学么?”   “啊、同班同学。”徐知节笑了笑,也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群里那个背影。   孟时雨“哦”了一声,四处打量着路边的景物,即使父亲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的院,孟时雨也没少过来医院,可是都是有事在身,根本没有仔细的看过周围,现在趁着刚刚亮起的路灯,就觉得有些朦胧。   路边有不少的旅馆和饭店,大约也是因为靠近医院有需要的缘故。绕过最近的一个路口,一群人站在路边等红绿灯,孟时雨看见对面马路牙子上突然一阵急刹车声响起,跟着就停了一辆悍马,车上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拉了个小男孩下了车,紧接着车子就立刻扬长而去了。   女人在车子离开后突然就蹲了下去,远远看着似乎是在哭,那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时绿灯亮了,一行人穿过人行道走到对面去,路过那对女子都忍不住看一眼,却都沉默着不说什么,直到过了路口才窃窃私语议论几句。   孟时雨经过时也看了一眼,正好女人抬起头来,孟时雨就看了一眼,脚步一顿,又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徐知节发觉她的动作,不由得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孟时雨抬头看了他一下,又移开了目光,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路口,见女人站了起来,拉着孩子走到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方向去了。   孟时雨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低声嘟哝了一句:“怎么是她……”   徐知节这下反应过来了,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刚才那个女的,你认识?”   “嗯。”孟时雨点了点头,咬了一下嘴唇,“嗯……以前的同学,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班花呢,长的漂亮成绩又好,好多人都喜欢她的,不过我和她不怎么熟。”   徐知节似乎是不放在心上,也就“哦”了一声,可是孟时雨忍不住又继续说了下去,“小学的时候她成绩特别好,毕业的时候还给我写了同学录,什么祝前程似锦的,我简直要受宠若惊,班花呢,给我写了同学录……”   徐知节这下听进去了,忍不住叹着气拍了一下她的头,“班花班花,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记得这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更何况,她是真的漂亮。”孟时雨有些不满的伸手推开他还放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   徐知节不置可否的收回手,“后来呢?”   “后来啊……”孟时雨顿了顿,似乎是想了想才道“后来上初中,我们初一初二都一个班,初三的时候我升上了重点班,中考的时候我上了重点中学,她没上,可是我高二的时候才发现她也在那个高中,还和我一个班了,不过她是个艺术生,再后来,我就去G市上大学了,毕业的时候听说她当时没考上本科,念了个艺术类的大专,毕业就结婚了,嫁了个家里很有钱的富二代,没想到她也在H市……”   说到这里孟时雨又顿了顿,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徐知节,“你说她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这我哪能知道。”徐知节不甚在意的回了一句,倒是饶有兴致的问了个问题,“你现在看见她,还觉得像以前那样吗?”   “嗯?”孟时雨愣了愣,随即道,“和以前有些出入,我以为她会成为那种……就是那种精英人士的,结果却早早就嫁了人,反倒是我整天奔波在办公室里,穿的人模人样的。”   她自己说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摇摇头,“不过,她倒是还和以前那样,很漂亮……她儿子也很好看。”   “……你就光记得人家好看。”徐知节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吧。”   孟时雨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旧有些惆怅涌起来,“就是觉得……突然就觉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徐知节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示理解,嘴里却是道:“年纪轻轻哪里来那么多感慨,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一句话就把那本来就不多的惆怅打散了,孟时雨嗔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迈得大了一些。   要去的饭店离医院不远,据说是科室聚餐的常驻点,老板和他们都面熟,见到许博闻他们,连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打招呼,“哟,许医生好久不见,各位晚上好好久不见了啊。”   许博闻笑着打哈哈,“林叔,今晚的帐老徐付啊,待会记得找他。”   被许博闻称作林叔的老板愣了愣,看一看徐知节,疑惑道:“这……徐医生这是……中彩票了?”   “……没有,哪有这种运气。”徐知节愣了愣,快速的回答道。   老板还想问什么,许博闻就凑了过来,嘿嘿笑得猥琐,“林叔,老徐找到了个媳妇儿,这比中彩票靠谱多了。”   “哦,原来如此。”老板愣了愣,飞快的扫了一眼站在徐知节身边的孟时雨,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徐医生了。”   孟时雨有些脸红,腼腆的笑笑不说话,徐知节客气了几句就跟着一众同事去了常坐的位置。   因为人多,特地把两张大圆桌拼在了一起,一群人这样坐着显得尤其热闹。   菜上得很快,倒是没有要酒,可能也是怕有突发事件。一群人边吃边聊,说起的都是孟时雨没听说过的事情,比如哪个病人家里怎么样啦,谁家的婆媳不和到在病房里大吵大闹啦,甚至还有人话赶话又说起前段时间碰到个病人送了来结果男朋友又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不管了的事。   原来医院里还有那么多重磅的八卦,孟时雨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听到江簌突然说起了白天的手术,“……你们不知道,林老师把那个病人的胸腔一打开,吓得我……那个心肺啊……”   孟时雨正想要夹那个夫妻肺片,听到她的话,又默默的把手换了方向,伸到了另一个菜上去。   徐知节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进孟时雨的碗里,孟时雨就愣了愣,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徐知节弯了弯嘴角,“别在意,他们就那样,熟了就好了。”   “……嗯,我努力习以为常。”孟时雨微微的点点头,听见他们竟然已经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起学术问题来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徐知节,见他的注意力也完全去了那一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看桌面上的菜,招了服务生过来,多要了一道玉竹瘦肉汤。   等到汤上来了,孟时雨站起来给各人舀了一碗,许博闻接过的时候一愣,看她的眼连忙挪开去,结结巴巴的道了句谢,“多谢……多谢嫂子。”   孟时雨也一愣,连忙小声道:“许医生别见外,你比我还大呢,叫我嫂子怪别扭的,叫我名字就好。”   许博闻“哎”了一声,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正在讨论的问题中去了。   倒是江簌,接过了她递过去的汤,笑嘻嘻的说:“我可比徐师兄小,这声师嫂你还是应承了的好。”   孟时雨脸红了红,倒也没拒绝。   徐知节一低头就看见面前多了一碗汤,不由得看了孟时雨一眼,却发现她正捏着一根羊排吃的正欢。   他喝了一口汤,就听见身边有个小小的声音问他:“怎么样,还合口味?”   徐知节愣了愣,伸手碰了碰孟时雨凑过来的脸,夸奖道:“挺好的,刚才都忘了点汤,还是阿雨考虑的周到。”   孟时雨顿时就眉开眼笑的又坐好了身子,继续和碗里的菜打交道,反正他们说的东西她也听不大明白。   徐知节却掏了钱包在桌子底下递给她,见她疑惑的看着自己,就冲柜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孟时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了钱包过来,站起来就往柜台那边跑去,片刻后回来,手上拿了瓶旺旺牛奶。   徐知节看着红色瓶身的饮料,奇怪的道:“渴了怎么喝这个?”   “不是买的,是老板送我的。”孟时雨抿着嘴笑,有些扭捏着道,“他说是……是恭喜咱们的……”   徐知节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趁大家都不注意,偷偷的碰了碰她的头,“是么,恭喜咱们的。”   孟时雨一时不注意,就被他这样闹了个大红脸。      ☆、第三十七章      吃过饭后,一群人各自散去,回医院值班回医院,归家的归家,徐知节拉着孟时雨悠悠闲闲的走回医院去取车。   两人一路闲聊,多是孟时雨在说,徐知节许是累了,话倒是不多,只是听着她在讲,“徐知节,我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妈妈和阿楠了。”   “哦,是吗?”徐知节应了一声,忽然心里猛地一提,他倒是忘了和家里说,万一她问起来……   正想着,就听到孟时雨“咦”了一声,“地库里好像有动静啊……”   “怎么了?”正暗自思量的徐知节听到她的话,来不及庆幸她没有问他害怕的问题,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他们此时站的位置是在地库入口的斜坡尽头,前面是几辆车,透过间隙似乎看到亮光露出来。   徐知节一愣,看了一眼孟时雨,孟时雨也有些吃惊,不由得猜测道:“不会是有贼吧?”   “应该不会。”徐知节想了想,“过去看看。”   “可是……”孟时雨见他一面说一面往光亮处走,尽管害怕,也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心里不免嘀咕,“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徐知节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两人就已经靠近那里了,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原来那里刚好有一面空墙,墙上用投影仪在投放着视频,前面站了个女孩子在观看,光亮就是这么来的。   孟时雨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有些好奇的看起视频里的内容来。   年轻的男孩是医院的护士,在工作中认识了女孩,被她的开朗热情吸引,慢慢喜欢上她,可是女孩察觉到男孩的心意后,就一直在躲闪,男孩不愿意放弃,就拍了这部视频,希望她看到以后能接受自己。   视频做的很感人,有很多男孩和女孩相处的小细节,深夜的值班室里男孩为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女孩轻轻披上一件衣服,值夜班的夜晚他们一起在分诊台前整理病历,男孩给忙于工作忽略了午餐的女孩准备了一份饺子……   一桩桩一件件看下来,孟时雨觉得自己都被感动了,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那个女孩子,尽管看不见正面,可是她却可以确定,这就是视频里的那个女主角。   她拉了拉徐知节的手,低声道:“很感人啊。”   徐知节随意的点了点头,一脸的思索,“哦,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是不是急诊的那几个实习生的主意。”   “……明明关注点不该是这个的。”孟时雨扁了扁嘴,觉得徐知节的想法真是煞风景。   徐知节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一直像默片的视频到了尾声,总算有声音了,“蓉蓉,请让我给你幸福。”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身影突然从头顶跳了下来,视频的男主角就这样单膝跪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上托着一只红色的小盒子,不知何时出现的气球“嘭”的破裂了,里面装着的彩色碎纸屑飘散开来。   孟时雨顿时被打动了,兴奋的低声道:“哎呀,真的好浪漫好浪漫啊,徐知节你说是不是?”   徐知节听到她努力压抑的兴奋,不由得奇怪,“又不是你的,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我看的高兴不行啊?”孟时雨一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   徐知节却顾不得回答她的话,看着场地里突然冲出来的三个年轻人,用力的咳了几声。   还没响起来的欢呼声像被突然掐住了一样,猛地就顿住了,徐知节见他们看了过来,心里有几分满意,遂笑了笑,道:“苏起,果然又是你们几个,大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地库闹鬼了呢。”   一个男生三两步跳了过来,嘿嘿的笑道:“徐老师,我们这不是在帮林升跟蓉蓉表白吗,好事啊。”   徐知节皱了皱眉,刚想教训两句,就被孟时雨拽了两下,顿了顿,缓和了一下语气,才道:“要是被你们程老师知道了,肯定又要骂你们了。”   他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又问道:“今天晚上你们有人要值班么?”   几个人连忙都摇头,徐知节这才点了点头,“走之前记得把地板清理干净。”   苏起连忙点头应下了,徐知节这才满意的笑着冲站在另一边的那对小情侣道:“林升,蓉蓉,恭喜你们。”   “谢谢徐医生。”林升满脸幸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爱人,也笑着对徐知节点点头。   徐知节笑笑,拉着还在发愣的孟时雨就要走,在和人群擦肩而过的时候,孟时雨突然回过头对苏起他们几个竖了竖大拇指,夸道:“你们很厉害哟……”   苏起一愣,回过神就看见徐知节沉下脸来猛地一拉孟时雨,低声训斥道:“他本来就淘气,还夸他,要上天了知不知道,你这是助长了不守纪律的歪风邪气。”   然后就见孟时雨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嗔道:“哎呀,又不上班,你管人家,你们规矩怎么那么大……”   苏起和几个同伴听了,都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咳咳,打扫打扫……”   孟时雨仍旧好奇,直到坐进了车子还在问:“徐知节,刚才那几个是你的学生么?”   “不是,他们都是急诊科的,不过因为苏起很聪明,就是有些不定性沉不下心来,他的带教老师常说,我们都认识他。”徐知节耐心的解释道,言语间又十分的无奈。   孟时雨却点了点头道:“看出来了。”   徐知节一愣,疑惑的看她一眼,“看出来?你看出什么来了?”   “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怎么看都不是蠢的。”孟时雨沉吟了一下,继而解释起来,“但是他是三两步蹦跳的到你跟前的,性子却不稳,还需打磨。”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她的解释大出徐知节的意料,不由得叹了一句。   孟时雨笑了笑,也不说话。她是在外企的,那些所谓的精英们啊,带了各种的面具,她又不是没吃过亏,再傻也学会一些东西了。   不过这些事情她却没打算现在就跟徐知节说。   送孟时雨回了家,徐知节又想起之前的事来,想了想,还是打了电话回家。   接电话的恰恰是徐母,她笑着问徐知节:“现在才下班么?”   “……啊、是啊……”徐知节思索着如何开口说那件事,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妈……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徐母一愣,“哦……是什么事,很为难吗?”   徐知节心道,不是为难,是难为情。这种事被发现了倒不觉得尴尬,可是要他主动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别扭。   就这样想了那么一下,他顿时就又泄气了,支吾了一下,道:“没、没什么了……等我回去再和你说吧……”   徐母也不疑有他,转而关心起他的日常生活来,徐知节却心中有事,回答起来就没有平时那样认真了,甚至于徐母隔着电话都能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等到挂了电话,徐母忍不住问徐父:“你说知节这孩子,不会是碰上什么坏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他不和你说就是自己能处理。”徐父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敷衍道。   接下来的几天徐知节见了孟时雨都有些心里惴惴的,生怕她突然就提起那个晚上的话题来,直到发觉她全无此意才放下心来。   孟时雨却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在徐知节那里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应,每天正常的上班下班,见了徐知节也只说说工作上的趣事。   他们也不黏在一起,跟普通的初坠爱河的情侣有些区别,倒不是孟时雨不想,而是徐知节的情况实在不允许,她巴不得他能多休息一下子。   孟时雨每天晚上和他一起吃饭,徐知节要值班的话就把她送到附近的地铁站,不值班的时候他们会待的久一点,可是徐知节的脸上总是疲惫,她看了只觉得心疼。   那个晚上过了好些天之后,孟时雨难得打开高中的班群,看见沉寂许久的群里突然热闹起来,她一天一条的往下看完信息,才发觉他们是在说班花。   有个同学说在医院看见班花了,是去做人流的,说的好像是她亲眼看着人家做了手术一样。   孟时雨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却突然又心里一动,连忙又回头去看那个同学说见到班花的日期。   恰好就是孟时雨见到她的第二天,她顿时有些怔怔的,没想到她真的是去医院的。   孟时雨觉得有些惆怅,甚至觉得有些难过,她曾经很羡慕班花,羡慕她漂亮,羡慕她人缘好,还有最初的时候她也是羡慕她成绩好的。   只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退出了班群,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原来你过得也不好,真是失望呢……”   有些难过,有些惆怅,又有些无奈,像是有心无力的样子。      ☆、第三十八章      班花的事孟时雨没有和徐知节说,他们的生活和这件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干系,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可是和孟时雨的关系徐知节却一直都没有来得及跟家里说清楚,本想周末回了家好好的跟家里人说一说,可是到了周末却又遇上出差。   孟时雨从不知道他会那么忙,周一到周五要上班要上课,难得两天周末还要去其他的城市开会。   徐知节订的机票是上午八点出发,时间太早,他犹豫了好久,还是不愿意孟时雨去送他,“实在是太早了,难得周末,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我的周末比起你的来要容易得到得多了……”孟时雨嘟哝了一句,却没再坚持。   周六上午的时候,孟时雨早早就起床,孟母十分奇怪的问她:“才六点多,你那么早起来做什么?”   孟时雨一边换衣服一边含糊道:“徐知节今天要去出差,我去送送他。”   孟母愣了愣,见她匆忙的换鞋子要出去了,忙把一个包子塞到她的手里,“把早饭带上……”   孟时雨接过包子,看也不看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却不小心噎了一下,她翻了个白眼拍拍心口,“咳咳……妈妈……你倒是把豆浆也给我啊,噎死我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孟母摇了摇头,把一杯豆浆递给她,见她拿着就出去了,忙在后头喊了一句,“哎,你路上小心啊……”   孟时雨赶到机场时已经八点多了,徐知节看到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颇有些错愕,他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的。   “……你怎么来了。”徐知节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趁着拉她手的机会摸了摸她的后背,习惯性的唠叨她,“走的那么急,都出汗了,一吹空调说不定要感冒。”   他的语气有些嗔怪,孟时雨却不在意,嘻嘻笑了两声,跟着他往一旁的角落走去,道:“就是想来送送你。”   徐知节笑了笑,语气颇为言不由衷,“我明天上午就回来了……”   孟时雨听了,不说话,似笑非笑的斜着眼睛微微抬着头看了他一阵,直到他的目光有些躲闪,才道:“怎么,你是不高兴我来送你了?”   “……没、怎么会……”徐知节连忙摇摇头,讷讷的否认道。   孟时雨突然就大乐,点点头道:“徐医生,做人不要这样言不由衷才好……”   徐知节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总觉得被她戏弄了,好一阵才道:“阿雨……我这不是、不是想让你多休息些么……”   “我待会回去了继续休息着去。”孟时雨横了他一眼,“好心好意来送你……”   听见她似乎有些委屈,徐知节连忙解释道:“实在是太远了,而且以后我出差的时候那么多,你要是每次都来送,多麻烦。”   “可是这是第一次……”孟时雨似乎是不在乎的撇了撇嘴,看着他的模样却认真极了,“而且,万一你在机场来了个艳遇呢,我怎么办……”   “……艳、遇?”徐知节一愣,旋即学了她刚才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倒是不用抬头,而是低着头盯着她的额头,“知道那么多,是你遇到过?”   他的语气阴恻恻的,吓得孟时雨抖了一下,只觉得后背心一阵生凉,“没、没啊……电视和小说不都那么演的么……”   “是么?”徐知节听了她的解释,轻飘飘的问了一声。   “当然当然……”孟时雨连连点头,卖力的解释起来,“我昨天看的那个电视剧里头男主角和女主角就是……”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说完了才发现徐知节正忍俊不禁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徐知节看她扭捏,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旋,劝慰道:“阿雨,我觉得你大可放心,不会有那一天,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   孟时雨疑惑的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徐知节转头看了一眼候机厅里的某个方向,又转回头来,很郑重的道:“阿雨,相信我。”   “……我相信你的啊。”孟时雨看见他如此郑重,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早知这样我就……”   要是早知会这样,她真的会好好的听他的话在家里睡觉好了,何必这样匆忙跑来,他没惊喜到,倒是自己被吓到了。   徐知节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看来是我多心了。”   孟时雨摇了摇头,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小声地问道:“那、你高兴吗?”   她靠得很近,徐知节的身子微微僵了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看着她闪烁着希冀的目光,心里一暖,“嗯,高兴,也很心疼,傻姑娘啊……”   孟时雨霎时间又兴奋了起来,笑得眯起了眼,开始事无巨细的把按时吃饭多喝水早休息这些话又说了一遍。   好不容易等她停下来,也到了过安检的时候,徐知节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人犹豫的提醒他:“……徐老师,该走了。”   徐知节把没说出来的话删减了一下,只说了个大概的意思,“我明天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和学生一起走向安检口,连孟时雨的点头都没看见。   孟时雨在原地看着他走开,直到看见他进了登机口,这才转身要走。   徐知节进了登机口,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他们刚才说话的角落,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不由得惊讶了一下,又很快的泛起一丝苦笑。   刚才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那一句不相信一见钟情来,随后孟时雨看着他的目光让他有些尴尬,似乎她知道了什么似的,所以他才借着看候机厅里的同伴转移开了目光。   是真的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徐知节扪心自问,不是的,从前他信过的,可是后来不信了。至于原因,徐知节觉得自己不愿意再想起。   孟时雨送完徐知节,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回了家继续休息,孟时楠出去踢球了,孟母出去买菜了,她捧着碗酸奶一边看电视一边觉得日子有些无聊。   幸好蒋承影的邀约把她从无聊里解救了出来,立即就兴高采烈的去赴约了。   孟时雨到了约好的世纪新城,上了五楼的咖啡店,在门口就看见蒋承影正在里面等着她。   蒋承影招呼她坐下,替她要了一杯奶茶和一份黑森林蛋糕,笑着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要和徐老师你侬我侬呢,结果一打电话你就出来了。”   “他刚刚出差去了。”孟时雨托着腮帮子,语气轻描淡写,“再说了,他一贯都忙的,我常常有空,欢迎请客。”   蒋承影顿了顿,看了她片刻,忽然目光一变,十分认真的道:“时雨,徐老师是个医生,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十分的忙碌,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们在一起,你会很辛苦,你做好心理准备了?”   孟时雨愣了愣,随即又笑了,她安抚似的伸手去拍了拍蒋承影放在桌子上的手背,“我知道啊,我早就知道,我甚至还知道他的心底藏了秘密。”   蒋承影脸色一变,“什么……”   孟时雨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可是这都没什么关系,以前那么多一个人的日子我都过来了,日后……我也可以慢慢的适应他的节奏,他有空,我就陪陪他,他忙,我就做自己的事,我的世界里不是只有他,至于什么秘密……”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他想说就会说了,我早晚会知道,何必早早去试探他,以己度人,换了我我也不愿意这样。”   “……那、若是一辈子他都不告诉你呢?”蒋承影犹豫许久,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孟时雨又笑了,“一辈子不说的秘密,说明这个秘密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呗,知道得少比较开心。”   蒋承影不说话了,她看着孟时雨微笑的嘴唇和不见一丝皱褶的眉间,甚至还带着一丝孩子气,可是却心思透亮,轻重缓急分得那么清楚。   她不由得就笑了起来,孟时雨正在吃蛋糕,发觉她笑了,不由得问:“想到什么好事啦?”   “哪有什么好事。”蒋承影端了杯子喝一口咖啡,“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会觉得受委屈,看来是我多心了。”   孟时雨一愣,这句话似乎徐知节也才说过不久,她咬着银色的小蛋糕叉,不由得皱了皱鼻子道:“哎呀,你们这些聪明人真是喜欢想太多。”   蒋承影一哂,倒是没出声来反驳她,若不是喜欢想太多,又哪来的聪明反被聪明误,看来难得糊涂才是好的。   她正想着,就听见孟时雨问她:“待会儿我们去哪儿啊?”   “随便逛逛呗。”蒋承影歪着脑袋想了想,“去看衣服?”   孟时雨脸瞬间扭曲了一下,“……你请我吃好吃的我就去。”   蒋承影一听,哽了一下,“……你怎么连买衣服都不喜欢?”      ☆、第三十九章      孟时雨逛街不喜欢买衣服由来已久,大约可以追溯到她青春期不断发胖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开始发育,十三岁将近十四岁时来了初潮,孟母认为女孩子要是这个时候不养好就会祸及日后,于是不知打哪寻了几个方子,轮流着给她进补。   青春期本就因为激素分泌旺盛而体型发生了变化,再加上孟母的好心,孟时雨在短短的时间内一改过去豆芽菜的样子,整个人吹气球似的胖了起来。   那时孟时雨的衣服基本都是孟母带着她一起到店里面去买,刚开始衣服从S码换到M码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后来有一天M码的衣服她突然发现自己穿不上了。   孟时雨至今都记得那一天,简直是人生黑历史。   那一天是周末,孟母带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逛街,逛到服装店,孟母左看右看,发觉有一件衣服很好看,于是招呼孟时雨过来试试。   孟时雨看着那件衣服,模样后来是记不得了,但是手感还记得是相当舒服的,于是就进了试衣间。   孟母在外头等着,没过多久孟时雨就伸了个头出来,结结巴巴的道:“妈妈……那个、衣服……衣服穿不进去,太紧了……”   孟母当时一愣,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是吧?”   孟时雨又尴尬又无奈,哭丧着脸点点头,孟母于是叫导购:“那个姑娘……哎就是你,麻烦给我拿一下这件衣服的大号的。”   孟母一面说一面把孟时雨递出来的衣服递了过去,她的声音没有收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被点名的那个导购姑娘一脸平静的接过孟母手上的衣服看了看,说了句:“不好意思,中码已经是这款衣服最大的了,它适合一百二十斤左右的女性穿着。”   此话一出,孟时雨立即就把头撞在了门板上,不用想都知道外面听到这些对话的人有多惊奇。   她觉得羞愤极了,甚至想要就在试衣间长蘑菇好了,可是不可能,后来导购又细心的帮忙选了一件合适的衣服,她总算出来了。   可是出来之后她一直垂着头不敢抬起来,她觉得周围都是好奇的怜悯的目光,都在打量自己粗壮的四肢和像水桶的身子,如芒在背,直接就刺进了她的心里。   同行的几位阿姨都是当妈妈的人,从慈母心肠出发倒没觉得她有多胖,反而觉得孟母把她养得好,圆圆的脸盘笑起来不知多讨喜,纷纷打探孟母平日里都给她吃什么。   孟母顿觉得意,丝毫没发现孟时雨的不愉,从那天之后,孟时雨开始极其排斥去服装店,即便进去了也就匆忙看看就走。   孟时雨的口腹之欲重又懒怠动弹,减肥这种事情她只是心里想想,到后来上了大学,孟时雨渐渐瘦了不少变成个微胖子,尚且看得到明显的玲珑曲线,时至今日最胖的时候也就是孟父去世后那两个月。   可是习惯已经养成,改不了了。   蒋承影听她说完这段往事,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良久才道:“难怪问过你多少次都支支吾吾的,原来果然是黑历史。”   说罢又打量了她一下,“那你现在买衣服怎么办?”   孟时雨闻言也是横了她一眼,“上网淘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穿着舒服就行。”   “你现在这身如此适合,看来网购经验不少啊。”蒋承影摇头叹道,“我不禁想象你当年刚开始网购,穿的像大妈的场景。”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么。”孟时雨有些泄气,撇了撇嘴,黑历史什么的最讨厌了。   孟时雨到底还是被蒋承影拉着进了服装店,甚至在一家民族风服饰店里被她逼着试了一件裙子,她看着穿衣镜里穿着浅绿绘山水图的雪纺半身裙的自己,脚上是白色的高跟凉鞋,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不肯出门的孟时雨来。   好似影像都已经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别扭的情绪,却忘了那个时候自己的模样,因为容貌上的些许自卑,她的整个高中时代除了毕业照这种全班的大合照之外就没有照片留下了。   突然间就觉得有些遗憾。   她回头去问蒋承影:“觉得怎么样?”   蒋承影认真的看了一下,才道:“不错,买下吧?”   孟时雨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出了那家店,她有些感慨,看了看手里的袋子,扭头对上蒋承影笑吟吟的眼睛,很认真的道:“阿影,多谢你。”   “谢我?”蒋承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你已经走出来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不论如何,恭喜你,从此……你可以祸害你家徐老师去了。”   孟时雨又笑了起来,并且愈发眉目飞扬。那些年少时光里即便是再优异的成绩和再多的夸奖都无法消弥的自卑,终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的离开,也许是经过了更多的事情,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也许是因为还有蒋承影这样的朋友陪伴。   两人逛到大中午,就近找了家港式茶餐厅吃午饭,一进去就有侍应生过来招呼,绿色的透明塑料杯子里装的是味道淡淡的柠檬水,孟时雨环顾了一周,只觉得环境还不错。   餐厅的入口是面包柜,里面放着菠萝包和蛋挞这类的点心,面包柜后面是面包房,往旁边看就应该是后厨,橱窗里还挂着烧鹅烤鸭和叉烧,十足街头的熟食档口,再过来是各种饮料,柜子上还摆了不少的洋酒。   孟时雨看见侍应生把一张儿童座椅换到前面一张桌子去,还帮忙把小朋友抱进去坐好,不由得笑了笑。   正值午饭时间,餐厅里人声嘈杂,有些喧闹,却充斥着亲民又热切的市井气。   蒋承影在点餐,点到半路,突然问她:“你要喝粥还是吃饭?”   孟时雨脱口而出道:“……生滚粥吧,要那个鱼片粥就好。”   蒋承影愣了愣,随即点头,又接着继续点其他的菜。   半只深井烤鹅,一道蜜汁叉烧,一笼虾饺,一份菠萝包,冰冻的鸳鸯奶茶被放在冰块中间,孟时雨看看自己面前的鱼片粥,又看看蒋承影面前的鲜虾云吞面,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鱼片粥配这些菜……”   蒋承影愣了愣,扫一眼桌上的几个菜,也笑了,“是有点不伦不类,不过不要紧,开心就好。”   孟时雨点点头,喝了一口粥,听见蒋承影问她:“你以前在学校也常吃这些?”   “嗯?”孟时雨愣了愣,“什么?”   “我见你要个粥都能立刻说得清楚要鱼片粥,不是常吃的话不会这么清楚吧?”蒋承影吃一个云吞,发觉里头的虾仁又大又新鲜,和平时吃到的有些不同。   孟时雨笑笑,“在G市念书那几年,和几个舍友到处乱跑,不是本地人,倒是对本地的食物喜欢 到不行,那个时候在一个小巷子找到一家茶餐厅,老板是香港人,做的东西极其地道,尤其那一份粥不温不火刚刚好。装修跟这里差不多,但是比这里小,一时之间想起来了。”   蒋承影听了之后就问:“那你觉得这几个菜,怎么样,正不正宗?”   孟时雨状似沉吟,夹了块烧鹅吃了,又吃了块叉烧,迟迟不说话,蒋承影就推了推她,“哎,你说话啊。”   “你可以等到我吃完了再告诉你。”孟时雨嘴里还塞了一个虾饺,口齿不清的应道。   “……”蒋承影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被她捉弄了,立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只换来她两声不怀好意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缘故,蒋承影似乎对孟时雨的大学时代感兴趣起来,“哎,时雨,你们以前在G市读书是怎么样的?”   “怎么样?”孟时雨皱了皱眉,“可能跟你们在H大一样吧,不过G市的商业气氛十分浓厚,在高校里总是觉得有点浮躁,不过也还好,城市的历史底蕴够浓厚,能看到不少东西,又够开放,我这个专业就受益良多,经常有很多会展,报名做志愿者就能去看,学到很多的。”   孟时雨和蒋承影相识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跟她那么详细的说起自己的大学时光,包括某年元旦和同班一群同学在男生宿舍楼顶打火锅跨年结果回来之后闹肚子的事都说了。   提到舍友有偏头痛只要一和男朋友吵架就头痛发作直到有一次班里办活动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头后好了这种事时,蒋承影先是愣了愣,随后哭笑不得的道:“原来还能这样,这叫以毒攻毒吗?”   孟时雨耸了耸肩,“我哪知道,她是这么说的。”   蒋承影忽然问她:“时雨,你那个时候谈恋爱了吧,说说?”   孟时雨看着她八卦的样子好一阵无语,“……没有啊。”   “怎么可能,大学不谈恋爱等于没上过大学啊……”蒋承影一脸的不信,“说说嘛,我保证不会告诉徐老师的。”   “……就是没有啊。”孟时雨愈发郁卒,“才不怕你告诉徐知节……哎呀,本来就是没有,说什么说……”   蒋承影看她的样子,想了想,“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孟时雨用力的强调道。   蒋承影叹了口气,遗憾的道:“你这颗白菜连个拱你的猪都没有。”   孟时雨一哽,“……”      ☆、第四十章      徐知节出差一天,孟时雨和蒋承影厮混了整天,直到天黑了才肯分开各回各家。   另一个城市里的徐知节却是从上飞机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心浮气躁,他忽然想起孟时雨的眼神,清亮到似乎能看透人心。   他心里叹了口气,孟时雨始终是不同的,她和别人不一样,没人能像谁或是取代谁。   徐知节忽然就有些恍惚,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疑惑,自己能保护好她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徐知节有些不确定起来,可是片刻之后他又撇开了这些犹豫。   他们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来日方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何必执着于一时的想法。   坐在隔壁的学生看他脸色变了几变,试探着问他:“徐老师,是不是不舒服?”   “……啊?”徐知节回过神来,抬了下手,“没事,就是想起些事,有些入神了。”   学生“哦”了一声,似乎在疑惑有什么事能让他入神到脸色都变了。   徐知节觑见他的表情,微微一哂,也不解释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是入神,分明是魔怔了。   他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多少年了,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不动如山了,可是一遇上事情,还是这样慌了手脚,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关心则乱。   飞机飞了两个小时,徐知节就胡思乱想了两个小时,直到飞机降落,他才按捺下那份浮躁,勉力把注意力转向了即将开始的工作上头去。   晚上的时候主办方请客吃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上众人都在闲聊,徐知节忽然觉得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连忙出了包厢,手机一拿出来就看见孟时雨的名字闪闪烁烁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起来,“阿雨?”   “徐老师,你在做什么呀?”孟时雨似乎是在路上,有疾驶而过的机车的马达声响传了过来。   徐知节不知不觉就正了正脸色,“阿雨,那么晚了你不好好在家,在外面晃荡什么,小心遇上人贩子。”   语气活似孟父,孟时雨先是心虚了一下,继而又理直气壮起来,“刚刚和阿影吃完饭,正在回家,要不然我还想待的久一点的。”   “嗯?”徐知节张了张嘴刚想数落,忽的又放缓了语气,“那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安全,怎么不坐车?”   “都到了。”孟时雨的声音十分轻快,“我在小区门口的路灯这儿跟你打电话呢,你不要担心,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能看上我的。”   她本是要谦虚一下,结果徐知节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不上道,“可不是么,也就我眼瞎。”   孟时雨乍一听,刚想要沾沾自喜,就反应了过来,大怒道:“……你竟然拐着弯儿嫌弃我丑……”   “好,你不丑,阿雨最漂亮了。”徐知节也不过是要逗逗她,听见她恼了就飞快的改了口,还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出去玩了?”   孟时雨被他一带,也不再纠结刚才的一句话,而是开始给他数今天做了什么,“和阿影去逛了街,买了条裙子,吃了好吃的东西,过得很开心,徐知节你呢?”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呢。”徐知节小小的抱怨了一下,“你玩的开心,我开了一天的学术会议,现在在酒店吃饭。”   孟时雨连忙道:“哪里会不关心你,你不要多喝酒啊,出门在外呢……记得洁身自好啊徐老师。”   “……知道啦。”徐知节略微有些无奈,“你担心什么……”   “哪里是我担心,是社会上这些事太多了,虽然十分相信你,但是预防针还是要打的。”孟时雨笑嘻嘻的解释,不紧不慢十分的漫不经心。   徐知节也听出了她的不在意,心里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绷着的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语气也轻松了不知多少,“是是是,你这预防针打得应该。”   “啊、我做的当然是对的。”孟时雨得到了肯定,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徐知节又和她闲扯了一阵子,突然道:“我不和你说了,蚊子好多,叮得我又痒又痛。”   “那便快些回去吧。”徐知节笑道,又顿了顿,“多谢阿雨今天特地打电话来劳军。”   孟时雨顿时就笑了出来,揶揄道:“我以为你听不出来呢。”   徐知节也笑,既然她都说了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跟自己打电话了,又说了那么多,要是自己还感觉不到,估计她就要被自己气到了罢。   徐知节收了手机,刚转身,就看见不知何时背后站了个人,愣了愣才问:“何为?你也出来透气?”   何为笑笑,“是啊,刚好听见你在和别人耍花枪。”   徐知节好笑又无奈的点了点头,“她就是这样,总是想引我多说话,虽然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就这么想的。”   “你的话都在医院说完了,可是也别忽略了人家。”何为稍稍劝了句,“这些年你还是那样,有些话你觉得浪费力气可人家姑娘兴许不觉得。”   “有些性子改不了,不过……”徐知节愣了愣,眼神忽的有些飘忽,“也不是什么都没改,不一样啦……”   何为和他同学多年,毕业后到了这座城市工作,在一所大学做生命医学研究,和徐知节常在各大学术论坛或是会议上遇见。   徐知节读书时就话不多,这些年工作繁忙,私底下相处时话又变少了不少。   徐知节不欲多说,何为也就就此打住,打了个哈哈道:“也是,哎呀不说那些,什么时候结婚记得说一声啊,等着给你凑份子呢。”   徐知节失笑,道:“还没几天呢,哪那么快。”   他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可能是酒店种了桂花树吧。徐知节猛地想起,九月快要尽了,国庆和中秋就要接踵而至了。   第二天早上徐知节动身返回H市,孟时雨没去接机,直到晚上才见到他。   见到他的时候,孟时雨借着还没黑下来的天色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   直到徐知节不自在的别开了头,她才出声道:“没睡好吧?你的脸色不怎么好。”   她的语气很轻,似乎是蕴含着无数的心疼,徐知节心窝一热,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嗯,睡得晚。”   孟时雨点点头,有些犹豫着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徐知节一愣,忽然觉得自己自作聪明了一场,脸色变了变,忙道:“不用了,总要吃饭的,一起吃。”   孟时雨张了张嘴想继续劝,他连忙又添了一句:“吃完饭我就回去休息。”   “……那好。”孟时雨想了想,答应着点了点头。   晚饭选在附近一家小饭店,点了几个清淡的家常菜,倒是那道汤,孟时雨选来选去,最终选了一道百合莲米药骨汤。   等到汤端了上来,徐知节才喝了一口,就愣了,看了看孟时雨道:“怎么点了这道汤,又有百合又有莲子的。”   “还有山药呢。”孟时雨戳了一下碗里的山药,“这个汤以前我也煮过,可以养阴润脏,清心安神,要是没百合莲子我还不点它呢,你喝了好回去睡觉去。”   孟时雨说了一连串的话,徐知节脸上带着笑听着,他当然知道这道汤有什么用,他只是觉得奇怪,“我发现你很会点汤啊,上次和许博闻他们一起吃饭,我记得你点的是玉竹瘦肉汤。”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是在G市念的大学。”孟时雨顿了顿手,歪着头解释,“那边最重视这些,就连学校食堂都按季节时令给我们提供不同的汤水,几年下来我也学到了不少。”   徐知节一愣,继而了然的笑笑,“以后你的手艺可是便宜我了?”   “……”孟时雨有些不解的眨眨眼,片刻后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目光游移着不敢看他,只好埋头去喝汤。   徐知节却眯了眯眼,毫不留情的说了句:“喝汤就好好喝,都要进鼻子了。”   此话一出,孟时雨顿时就觉得不脸红了,反倒有些恼,这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的。   徐知节似乎并不知道她已经着恼,依旧施施然的吃他的菜,孟时雨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徐知节,你去出差,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尤其是特产?”   “……什么?”徐知节被她的话弄得愣了,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没有……”   “你去外地竟然都没给我带礼物,你就是这样做男朋友的?”孟时雨斜了他一眼,做出一副不高兴中夹杂着一抹震惊的样子来。   徐知节被她提醒着一想,好像真的不大好,不由得愧疚满面,“对不起,阿雨,我没想到这点,是我不好,下次一定记得。”   他的态度太好,轮到孟时雨愣了,总觉得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不由得讪讪的道:“那、那什么……其实也不用……”   可是最后声音却在徐知节似探寻似了然的目光里低了下去,不由得暗自觉得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出差工作那么忙,自己礼物,真是过分了些。      ☆、第四十一章      之后是国庆假期,说是法定假期是三天,但其实大家都是调休调成七天来修个黄金周的。   徐知节也得了几天的休息时间,可是孟时雨已经丢下他和孟时楠带着孟母去旅游了,他忽然想起些事来,下班出了医院就连忙赶回家里去。   回到家,遇上徐母正在和老爷子商量事情,徐知节坐在一边听了听,才发觉是过几天中秋节家宴的事情。   是了,今年国庆和中秋又碰到了一起去,之前还和阿雨说好了要一起吃月饼赏月的,可是现在她都已经跑出去玩了,大概早就把这个约定忘的精光了。   他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就有些怨气和酸气冒了出来,还掺杂着一丝的不甘心。   可是不管他内心如何情绪翻滚,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笑意,实在是多年教养和习惯使然。   待徐母和老爷子之间的话告一段落,徐父也回来了,还丢了张婚礼请柬在茶几上,“多少年没打过交道的同学,儿子结婚倒是发请柬来了。”   “可不是么,就等着趁这种时候发笔财呢。”徐母打开看了看,撇撇嘴不甚在意。   徐知节听了却笑了笑,道:“怕什么,到时候我结婚你再回请他不就好了?”   他的话刚落地,徐父和老爷子就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一起看了他一眼,徐母看了眼丈夫和公公,也似笑非笑起来,“等你结婚,人家都生二胎了。”   “……咳咳。”徐知节被呛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回来……”   他说了几个字就又停了下来,有些踌躇,可是徐母却没什么耐心,催促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徐知节觉得甚是难为情,这种事情要是被发现了他就顺水推舟认下来,可是现在偏偏是要他主动说出来,距离上次开口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还是觉得说不出来。   不过俗话都说事不过三,徐知节自认有决断,这样继续婆妈下去恐怕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把心一横,连忙道:“有件事要同你们讲。”   可能是他的表情有些严肃,徐母被他吓了一跳,忙问:“不会是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吧?”   “……没有。”徐知节顿时有些泄气,忙摇了下头,“算是好事。”   徐母微微松了口气,嘀咕道:“好事你还那么严肃……”   徐父拍了她一下,“别打岔,听知节说完呀。”   徐知节看着父母的互动,默了默,“……是要同家里讲一声,我交了个女朋友,以后不必总是催着我了。”   他说完之后其余三个人都愣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他说了个天大的又不好笑的笑话一般。   徐知节也愣了愣,旋即小声地试探道:“爷爷?妈妈?爸……”   “知节啊,你说的……真的啊?”徐母回过神来了,却还是有些不信,有些犹豫的发出了疑问。   没办法,家里三个大人明里暗里催促了那么多年,徐知节愣是丁点动静都没有,都快要死心了,没想到他突然就有动静了,虽然不是结婚,但有了女朋友结婚就有希望了不是?   徐知节看着母亲期盼的脸,有些心酸,连忙点点头,“当然是真的,说来你们也认识的。”   “认识的?”徐母和徐父还有老爷子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飞快的开始合计着哪家认识的人家里有适龄又可能和徐知节产生交集的女孩子。   徐知节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们不用想了,都不是,是上次来过我们家的那个女孩子,叫孟时雨的那个。”   三人顿时又一愣,半天徐母才道:“那个你带过来玩的女孩子?”   老爷子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哦……是那个我还给她讲过故事的小姑娘吧?”   “她还同我一起做了蛋糕,我还记得她很喜欢那个翡翠白菜饺,还给她讲了怎么做来着。”徐母又说了句,表情十分的得意。   她和老爷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徐知节只能连连点头应是,徐父渐渐也想了起来,等到徐母和老爷子停下来,才笑着道:“既然是她,我看也可以,小姑娘眼神看着亮亮的,是个聪明的。”   徐知节只是笑着点头,不知道要不要谦虚的替孟时雨说上一句“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徐母倒是接过了话头,“我看着也是,小雨看着就是个心思简单又不容易被骗的,性子也软和,足够了。”   听到母亲自然的称呼孟时雨做小雨,还说她性子软和,徐知节突然心里“嗤”了一声,那是都没看到过她固执的模样罢了。   不过大概她也不会在长辈面前露出这副模样来,徐知节忽的又有些好笑起来,自己怎么还有闲心腹诽起她来了。   正想着,就听见老爷子表情严肃的开口了,“知节,我从小就教你做一个君子,须知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现在和人家姑娘在一起,就要负起责任来,万万不可有那种随意玩玩的心态,否则一定打断你的腿。”   徐知节浑身一凛,多少年没听过这种凶残的警告了,还没应话,就听见母亲接着叮嘱道:“你要记住爷爷的话,人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姑娘,现在跟了你,你就要好好的对人家,有矛盾有问题有争执要好好解决,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你要知道有些话很伤人的,说了就没得挽回的。”   “我记住了。”徐知节忙对母亲和祖父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父亲。   徐父被他一看,瞬间有些愣,说起话来难得有些磕巴,“……啊、你记住你妈妈和爷爷的话就是了,嗯……还有,努力点啊,人家都抱孙子了……”   这话说的,直接就戳到了徐母和老爷子的心里,俩人不由得连连点头,“对对对,知节啊,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要搞什么纯纯的恋爱了,身体伤不起啊……”   徐知节一哽,最后这句话简直就差明说现在不生到时候想生都生不出来了,饶是他是医生明知道这是科学的事情,也还是让他觉得老大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去吃晚饭,徐母的兴奋劲还没过去,逮着徐知节又问:“知节啊,中秋的时候叫小雨来家里啊,跟大家认识认识。”   说起这个徐知节就忍不住叹气,“本来是想这样的,可是赶巧她和孟时楠带着她妈妈去旅游了。”   “哦……”徐母有些失落,不过又很快恢复了过来,“那也不要紧,到时候过年你带她来拜年也是可以见到大家的,你常带她来家里玩啊。”   徐知节默了默才点头,背地里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怎么听着像是小时候怕他没小朋友一起玩一样。   片刻后他又想,大约自己可以上知乎去怒答一个问题,题目就叫做“我妈担心我娶不到老婆怎么办”……   再晚一些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在云南游山玩水的孟时雨,略带郁闷的控诉她说话不算话竟然抛下自己去玩,孟时雨嘿嘿笑了两声,辩解道:“这不是突然就决定了嘛,以后我也和你出来玩啊……况且……”   孟时雨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然后理直气壮起来,“爸爸过世的时候你还同我讲妈妈才是最难过的,要我体谅她,现在带她出来散心,就是照你说的话在做啊。”   徐知节险险没被她气的咬到舌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严肃着声音道:“阿雨,你不要歪了重点,我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先前说好要一起过中秋,你要带阿姨出门去散心是没问题的,问题是你没有提前告诉我,难道你告诉我了我还能阻拦你?”   孟时雨似乎被他问住了,有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那边只听得见人群的欢呼,徐知节静静的听着,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在搞活动。   等到孟时雨再次说话的时候,背景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她大约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声音听起来清晰了许多。   她像是有些被徐知节吓住了,声音听来有种求饶的感觉,糯糯的小声道:“对不起呀徐知节,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一句话说的无比认真,徐知节都能想象的到她睁大了眼睛对自己做出保证的模样,心里一软,也不再忍心对她冷言冷语,只是叹了口气,“你说说你,除了吃东西的时候想的周全,其他事情有哪样想的周全的?”   “……有的呀,我工作也是很认真很周全的。”孟时雨先是愣了愣,然后飞快的接了一句辩解的话。   徐知节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孟时雨听得他突然就又发飙,只觉得他翻脸比翻书都快,可是到底不敢把话说出口,只好连忙又道歉:“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啊……那个、回去我再补偿你好了……”   徐知节却不置可否,出口的话拐了个弯道:“下次周末若是没事的话,我带你回来一趟,我妈妈想见见你。”   “啊?”孟时雨被他的话惊住,“……阿姨、阿姨为什么……要见我?”   “大约是要教你怎么欺负她儿子吧。”徐知节甚是没好气,理由张口就来,丝毫不在意已经编排了自己母亲。   孟时雨被他唬了一跳,半天才理顺这句话的关系,笑得幸灾乐祸,“徐知节,你真的是亲生的吗?”   他明明是独子,却偏偏把自己说得像是捡来的一样,孟时雨怎么能不觉得好笑,真是想安慰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第四十二章      孟时雨国庆前一天突然就决定和孟时楠带着孟母出行,在云南玩的天昏地暗,从昆明坐着哐当哐当的火车去到大理,住在面对着洱海的一家客栈里,大大的阳台和落地窗瞬间征服了他们。   在大理晃荡了两天,又从大理出发到达丽江,因为是假期,到处都是人,孟时雨来不及抱怨,就被卷入到热烈的气氛里去了。   客栈的老板是个爱弹吉他的文艺青年,常常坐在沙发上拨弄着琴弦,孟时雨有时候看着他修长灵活的手指,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徐知节来。   余下的几天他们都在丽江度过,孟母很喜欢丽江的民族风情,孟时楠陪着她到处走走看看,孟时雨却坚持不下来,时常走着走着就随意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坐着发呆。   丽江的天很蓝很好看,十月的阳光仍旧热烈,孟时雨戴着一定大帽子,端着杯饮料坐在咖啡店店的室外座位上有些昏昏欲睡。   有过路的游客上来搭讪,孟时雨一律歪着头笑道:“我老公待会儿就回来了。”   看见人家讪讪的走开,她又乐不可支的捂着嘴偷笑,打电话的时候她忍不住跟徐知节学了一遍,徐知节知道之后语气顿时就阴了八度。   他气哼哼的道:“孟时雨,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再让你在外头多待几天,指不定我的心脏病就要犯了。”   孟时雨连连应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只知道自己想他了,原来他也想自己了,这么许多年来,孟时雨第一次尝试到强烈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咖啡店的老板娘刚好出来,看见她一下欢喜一下惆怅,忍不住问她:“遇上什么事了吗?”   孟时雨愣了愣,随后摆摆手欢快极了,“没有,我的男朋友催我回去了呢。”   语气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得意,老板娘也笑了起来,干脆在她对面坐下和她闲聊,“自己一个人来的?”   “和弟弟带着妈妈来的。”孟时雨摇摇头道。   “怎么不带上你的男朋友?”老板娘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顿了顿才问。   孟时雨又摇摇头,“他没空,国庆他要值班的。”   徐知节的假期既少又零散,所以孟时雨从来不敢跟他说我们去旅行吧,世界那么大,可是他却总是没时间能去看看。   就像他说的那样,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可是却极少能够一身轻松来去无牵挂。   老板娘又一愣,“过节还要值班?你男朋友做特殊工作的?”   孟时雨眨了眨眼,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忙摆摆手否认道:“不是啦,他是医生,很忙。”   “哦……”老板娘恍然大悟的叹了一声,“多可惜,我们丽江多舒服,悠悠闲闲的想什么时候去玩就什么时候去。”   孟时雨哈哈笑着道:“我们这些俗人牵挂太多,就算在这里也定不下来的。”   就算她愿意,又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徐知节放弃他如今的生活,以及他心里存在了几十年的济世救人的梦想。   他虽然从不说,可是她却知道了,否则,他怎么会从不抱怨工作的辛苦,他的学生又如何会对他一面倒的夸赞不休。   又过了两天,国庆假期末尾的时候是中秋节,也是孟时雨留在丽江的最后一天,客栈的老板组织了大家联欢,一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大声唱歌,热闹的不行。   徐家那间老宅子天刚蒙蒙亮就亮起了灯,徐知节一早就起来帮忙准备东西,给小朋友准备的零食糕点,给大人准备的香烟酒水,还有各种鲜榨果汁,徐母还早早就出门去采买了。   皆因这一天诸位叔伯兄弟会回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徐知节才会觉得家里人也是挺多的。   日头升起来时,住在同城的姑姑带着堂弟一家子回来,其他的亲朋也陆续到达,徐知节忙着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徐父那一辈一共五兄妹,各有一二个孩子,子又生孙,如今看着也是一大家子人,至于老爷子那一辈的,早已因时过境迁来往已经不那么密切,只有在新年才能见到了。   徐知节是长孙,下头几个堂弟妹,大半都已经结婚生子,只有他一个人光棍着,看着就觉得孤零零的,于是每次家庭聚会他都是重点关注对象。   可是今次不同,徐母很得意的跟亲戚们介绍着徐知节的女朋友,把孟时雨夸了一遍,但又刻意收敛着不敢太过了,免得到时候货不对板被人说闲话。   徐知节看着满屋子乱跑的几个小鬼头,听见母亲的话,不由得有些无奈。   最小的堂妹还在读高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懂的也懂得差不多了,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凑过来,八卦兮兮的问他:“大哥,你真的给我找了个大嫂?”   “你什么意思?”徐知节横了她一眼,“你说这种事撒谎有意思么,那么多年唠叨我都听过来了,哪里要到现在才用这套。”   小堂妹想想,点了点头,甚为同意他的说法,于是继续八卦的问道:“那……大哥你给我讲讲你和我大嫂怎么认识的呗?”   少女时代的女孩子总是以为每个爱情故事都有一个浪漫的开头和轰烈的过往,可是她们总是不知道这样的爱情常常会有一个黯淡的结尾,或是渐渐在日常生活里流于庸俗的表面。   徐知节伸手抱起扑在他腿边的小侄子,轻声的开始讲他和孟时雨那一个有些狼狈的遇见,初见时她在哭,他觉得她不够坚强,直到后来她和父亲阴阳相隔,他却偏偏对她情愫渐生。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两个人遇见、相识、相爱,像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般普通平淡。小堂妹听完,有些奇怪的问他:“大哥,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怎么就选了她呢?”   “不是我选了她,而是她选了我。”徐知节弯腰给小侄子捡起落在地上的玩具,笑着纠正她的话。   见小堂妹继续疑惑的看着他,徐知节就笑了笑,“她虽然不出色,但也算过得去,至少我觉得是这样的。她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生活,没有我也会有其他的人发觉她的好,可是我呢,我那么忙,我的生活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女孩子想要的浪漫我是没有的,想要的陪伴和甜言蜜语我也没有多少,要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接受日后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独处的生活,所以归根到底,是她选择了我,为了我去接受那样的生活,不管以后如何,起码现在的她在很认真的适应。”   他说着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愈发和煦了,“你看,她多勇敢。”   “可是……她就是你要的那个人吗?”小堂妹似乎有些钻了牛角尖,依旧在刨根问底,“你在喜欢她之前,都不设想一下自己的择偶标准的吗?”   “设想?”徐知节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那你呢?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兴许是家庭教育的关系,才十八岁的女孩子说起这个毫不羞涩,大大方方的道:“当然要够高,一米八以上,不要太帅,但也不能丑,不要是肌肉男,但也不能一点肌肉都没有,不能太白了,小麦色肤色最好,要懂音乐,因为我喜欢……”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大堆的条件,徐知节听着听着就觉得头痛,等她说完了,就笑着调侃道:“按你这标准来找,要找到何年何月,总之我是不及格的了。”   小堂妹嘻嘻的笑了起来,徐知节正色道:“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过要找一个很完美的女友,要有身材要有脸蛋,最好还有才华,愈是优秀愈好,可是……”   徐知节又顿了顿,突然想起有一天孟时雨给他念的一段话来,“在遇到她之前预设了一连串的条条框框:身高、体重、发型、学历、爱好、性格……在遇到她之后,一切的预设都是浮云,在我的眼里,这个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这段话不知道孟时雨是从哪里看来的,总之可以确定非原创,但是她不紧不慢的念出来的那一刻,徐知节是真的有那么一刻突然觉得眼眶湿润了。   现在他把这段话复述给小堂妹听,却并不指望她能听懂,只是最后小声地道:“有些人你知道她不够好,甚至和你想象的样子相差甚远,但你就是喜欢,这是没道理可讲的事情。”   小堂妹似懂非懂,倒是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有她的照片么,我想看看。”   徐知节掏出手机来,孟时雨只有一张照片在他的手机里,还是某次出去的时候在一家咖啡店里拍的,被他留下来用作联系人头像了。   小堂妹接过来,仔细的看了一下,照片上的女孩子手上抱着一只猫,鹅蛋脸,梨花头,嘴角上扬眼神清亮,普通清秀的模样。   她有些失望,可是又似乎明白了大哥之前的话里的意思,她看向正在逗怀里的小侄子的大哥,他的侧脸俊朗的轮廓,可是却莫名的和照片里的人契合。      ☆、第四十三章      就在这时,徐知节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小堂妹看了一眼连忙递过去给他。   徐知节正想站起身出去接电话,却被小堂妹一把拉住,一低头就看见她眼里满满的好奇。   他只好坐在原处接电话,小堂妹靠近了过来偷听,他只好忍着不自在,问:“阿雨,有什么事么?”   “……嗯?”孟时雨愣了一下,“不是你说中秋节要给你打电话的么,你忘啦?”   “……没、我以为你会晚上再打过来。”小堂妹在一旁窃笑,徐知节脸就有些热起来。   孟时雨“哦”了一声,解释道:“晚上大家要去参加篝火晚会,我也要去,就怕玩起来忘了。”   说完她又问:“你明天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徐知节应了一声,还没说话,就听见孟时雨开始一句接一句的嘱咐道:“既然要上班了,你今晚就不要太晚再休息了,早点睡,明早的早餐要吃好,下了手术要立刻去吃饭,别吃太快胃会疼,晚上……晚上我去找你吧,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   她的语速很快,徐知节只能一直在应“是”,末了,又问道:“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呃……没、没什么……”徐知节就算有话要说,也不可能当着小堂妹灼灼的目光说出来啊,只得讷讷的说没有,可是想了想,到底还是补了一句,“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别玩的太疯了。”   可是孟时雨是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的,只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而已,顿时有点不高兴,嘟囔了一句:“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平时也不见你这样,过节呢,你说句好听的哄哄我不行啊……”   徐知节顿时就有些囧,耳根子都红了,小堂妹已经笑倒在了沙发上,他一着急,就说了句:“阿雨你别闹,想听什么等你回来我再补给你。”   孟时雨一听,想都不想就顶了回去,“我哪里闹了……徐老师,你不要冤枉我!”   徐知节一听就觉得要不好,连忙认错,“是是是,不过我现在这边……”   “你在哪儿?”孟时雨飞快的问了句。   “……家里。”徐知节发觉小堂妹又靠了过来,心里一阵沮丧。   孟时雨总算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道:“有很多亲戚在,所以你讲话不方便?”   徐知节终于松了一口气,“是,所以……”   “这次就原谅你了。”孟时雨应得很快,“不过,你下次要跟我说清楚啊……啊、替我向叔叔阿姨还有爷爷问好。”   徐知节才应了声好,就听到她又道:“我回去,你要礼物吗?”   徐知节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放假之前的事来,突然有些愧疚感冒了出来,连忙道:“不用了,你平安就好。”   孟时雨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和妈妈出去了,回家再去看你啊?”   这通电话就这样结束,他顾不上把手机收好,就先回头来教训小堂妹,“你这种听人墙角的坏习惯,赶紧改了。”   小堂妹却不在意,半是羡慕半是调侃的道:“大哥,我算是有些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大嫂了。”   徐知节愣了愣,也不知道小姑娘知道了什么,只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就抱着小侄子往院子里去了。   留下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原处,脑子里想着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她的声音和照片里的面容重合在一起,渐渐就鲜活起来。   这样活泼鲜妍的一个人,难怪大哥会喜欢上。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的时候,孟时雨回到了H市,一出机场就有种感慨,似乎是因为回到熟悉的环境而产生的安全感。   每次只要出远门,回来了之后她就会有这种感觉,哪怕这里其实并不是她的故乡。   下午的时候孟时雨要出门,孟母皱着眉问道:“刚回来,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找徐知节。”孟时雨一边换鞋子,一边回答。   孟母不再阻止她,只是叮嘱了句小心就没再管她了,徐知节如今已经成了她最大最好用的通行证。   到达医院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将近五点的时候,孟时雨先是看了看周围,才举步往里走。   医院里进出的人很多,她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那里有些发愣的样子,她的双手抚摸着腹部,孟时雨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想她是不是怀孕了。   她几步就经过了女人,又走了几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女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外面的空中有一群鸟从高高的路灯上飞过,生动而有灵气。   徐知节在办公室里等她,桌子上放着两盒没人动过的月饼,徐知节在忙着整理病历,头也不抬的随意指了指桌子,“那有月饼。”   孟时雨摇了摇头,回头去和刚进来的江簌聊天。   江簌问她国庆去哪儿玩了,她就兴致勃勃的给她讲起在云南的见闻。在她的描述里,天是透蓝的,水是清净的,玉龙雪山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就像冗长又悠远的历史,路上遇到的人也都有各自的故事和过往。   江簌羡慕的看着她,“那么好玩,都不想回来了吧?”   “那不行。”孟时雨想也不想就摇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背对着她们的徐知节,哼哼着道,“要是不回来了,你徐师兄要拎把杀猪刀去把我肢解了。”   她到底是没忘记好几次电话里徐知节气哼哼的话,江簌笑弯了腰,徐知节回过头,黑着脸道:“阿雨,桌上的月饼蛮好吃的,你吃月饼吧。”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用吃的把嘴给堵上,孟时雨撅了撅嘴以示不开心,偷偷和江簌说:“月饼都没动过,他是怎么知道它好吃的,用闻的吗,那岂不是狗鼻子了?”   她常常出现在这里,江簌这些日子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觉得轻轻松松的,也就附和着她,只是两人都不敢说的太明目张胆,很快就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医院实在是个能看到很多故事的地方,这些故事横跨了所有的社会阶层,不管贫穷还是富裕,哪怕是在高干病房里,也还是有很多的可供人消遣的八卦存在。   江簌他们日日待在这里,用她的话说就是,刚开始觉得惊天动地震碎了三观,后来就觉得司空见惯世界太大什么都有。   孟时雨却十分喜欢听,每次要等徐知节下手术的时候,她就指着听办公室里的医生们聊八卦打发时间了。   “你今天又听见什么了?”孟时雨期待的看着江簌。   江簌一囧,“师嫂,我也不是专门探听八卦的咧,人家可是有牌子的医生!”   她一面说一面抖了抖挂在脖子上的工牌,似乎有些不满,但表情却又立刻饶有兴味起来,“不过,我今天还真是遇见了一件事。”   孟时雨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江簌挪了挪椅子,和孟时雨又靠得近了些,放低了声音,孟时雨也凑了过去,从背后看她们就像在窃窃私语。   “我今天和主任一起出门诊,中午的时候听到人家跟我说了个事。”江簌还不能单独出门诊,所以都是跟着上级医师一起的,相对来说她的时间稍宽裕一丁点,“就是有个病人输液,输得差不多了,就要叫护士来换液,结果他的家属一开口就是‘服务员,换下针水’,护士是实习生,说我们不是服务员是护士,你得道歉,病人家属不肯,护士也脾气犟,非要他道歉再给换液,僵持了一阵,有人喊护士长过来给换了,这事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可是……”   “可是什么?”孟时雨愣了愣,“这……道个歉不就完了么?”   “啊哟,你想的简单。”江簌斜了她一眼,一脸的你太单纯的表情,“多少病人觉得他给了钱,我们医生护士就该把他捧着,治好了是应该的,治不好就全是庸医,他要是打了我们一巴掌呢,我们不该反驳,应该笑着再把另一边脸递过去,求他打个左右平衡……在他们心里,我们不是服务员是什么?”   江簌的话怨气冲天的,孟时雨听了颇觉同情,只好安慰道:“哎呀,那也是个别人不讲理嘛,继续讲那件事啊……”      ☆、第四十四章      孟时雨不肯听一半漏一半的故事,催着江簌往下讲,江簌的表情顿时就变了几次。   “接下来啊……”她撇了撇嘴,“真是大开了我的眼界。”   原来那位护士长处理完这个突发事件之后,并没有过多的指责那位护士,毕竟是新人,初出茅庐,脾气不好也是有的。   可是这件事被护理部的某个领导知道了,竟然把一众新入职的新人和实习生们集中到一起训了一顿,车轱辘话来回的说,大意就是不能这样对病人态度要热情再热情之类的。   这也没什么,怕被投诉也实属正常,让大家费解的是那个护士最后竟然被扣了五百块的奖金,而那个领导最后竟然还说了一句:“你们不要以为你们有尊严,你们就是没尊严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从没听说过哪一个职业的人会这样自甘下贱的。   江簌说到最后都已经咬牙切齿了,“她自己有毛病就算了,还要让别人跟她一样有毛病!”   “……这、这不是欺负人吗?”孟时雨听得惊讶的瞪着眼睛,“护士也是人,那么辛苦,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挨罚么?”   “护士……辛苦是真辛苦,地位低也是真的低……”江簌皱了皱眉,有些无奈,“虽然她们有些是本科读出来的,高考的时候分数也很高,但是大家还是习惯性的认为她们不够好。”   孟时雨不知道这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周毓却突然插了句话进来,“啊、我们那个时候跟临床的上一样的课本,老师还老是说这个你们不用懂那么多……”   “……吓死了。”江簌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心口压惊。   孟时雨没说话,只是惊魂未定的看着她,周毓耸了耸肩,“我说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样,搞得好像你俩才是一对的,考虑过徐医生的感受吗?”   孟时雨扭头看了看徐知节,见他还是背对着自己,鬼使神差的竟然摇了摇头,周毓看得一阵无语。   江簌站起来,拉了拉周毓,问:“哎,那件事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啊。”周毓冷哼了一声,“现在已经变成段子了,我不要那五百块了,你让我打一顿。”   孟时雨和江簌先是愣了愣,随后齐齐的笑了起来,周毓也笑,可是孟时雨却觉得有些她笑得勉强和无奈。   正在这时,徐知节突然扬声喊她:“阿雨,我们回去了。”   孟时雨闻言连忙和她们道别,跟着徐知节就走出了办公室。   在常去的一家饭店吃过晚饭后,徐知节说要散散步,孟时雨也没异议,就在路上随意的走着。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路边有烧烤摊开始烟雾缭绕,客人的说话声和摊贩的吆喝声在空气里和烟雾一起纠结着。   徐知节叹了一声,“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场景了。”   孟时雨疑惑的看看他,他笑了笑,解释道:“每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出门的时候天刚亮,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哪里看得到这样热闹的夜市。”   “……是吗?”孟时雨轻轻的问了一句,忽然觉得心疼,连忙握着他的手捏了捏,“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样的话说了不知多少次,可是总觉得干巴巴的,像是一句空话。   徐知节却笑着点点头,“会注意的。”   孟时雨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徐知节,我说如果啊……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同行在一起?”   徐知节怔住,吃惊又疑惑的看着她,孟时雨顿时被他看得有些尴尬,讷讷的道:“毕竟我什么也不懂,也帮不了你……”   “你怎么会这样想?”徐知节仍旧有些吃惊,皱了皱眉头,“我并不需要一个在工作上的同伴,而是需要一个生活上的伴侣,而且,我从没想过要找一个同行,那样的话就两个人都很忙很忙,以后孩子怎么办?”   “……你想的是不是远了点?”孟时雨一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反问。   徐知节却不这么认为,仍旧很认真的跟她讨论,“怎么会远,总有那一天的,还是你觉得,父母忙得没时间管教孩子任由老人家照顾更好,祖父母外祖父母并不能和父母等同,是不是?”   孟时雨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真的是在很认真的跟她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心里一边骂自己想太多,一边出声来应和他,“……你想的也没错。”   徐知节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和她的意见取得了一致,于是问起了其他事情,“阿雨,你在云南玩的开心吗?”   孟时雨仰了仰头看看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人,想了想才道:“开心,可是……要是你也在,就更好了。”   “我没时间啊,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一起出去。”徐知节遗憾的道,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出美好的弧度。   孟时雨点点头,心知他这个以后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可是心里头却还是埋了一份期待,她突然又问:“徐知节,还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医院漂亮的护士那么多,你有没可能……”   徐知节低头看了她一眼,眼见她的脸上只是写满了好奇,顿时大感头痛,这种明知她就是好奇却还是不敢随便回答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顿时就没好气极了,“我要是和哪个护士一起了,还能有你的事?”   “……呃,好像也是。”孟时雨想想也有道理,“那……就是说,我比她们好了?”   “你是怎么得出这种大言不惭的结论的?”徐知节惊奇的看了她一眼。   “……”孟时雨的笑脸拉了下来,觉得心底有一团气汩汩的冒了出来,“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啊?”   徐知节这回没看她,而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嗯,因为阿雨是个馋猫,又心软,比较好骗。”   “你瞎说,我哪里好骗了!”孟时雨气鼓鼓的,扭着身子挣了挣。   徐知节手底又多用了几分力气,笑问道:“那阿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第一次对我有那么丁点好感,是什么时候?”   “你带我去吃牛肉面那次……”孟时雨脱口而出道,可是话才说完自己就先愣住了,回过神来有些讪讪的咧嘴笑了笑。   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个时候开始对他心存好感,总之她是那样答了。   徐知节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颇有些得意,“你看你看,一碗面就骗到你了,你说我哪里说错了?”   “哼,也就是你,换了其他人,我才不会呢。”孟时雨不服气,低声的嘟囔了一句。   他们正走到一棵树下,树荫挡住了前头的人影,徐知节心里一动,脚步顿了顿,双手竟然缠了上来。   他扳过孟时雨的身子,微微弯了弯腰,就这样把她抱在了怀里,垂下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我所依仗的,也不过是你的喜欢罢了,阿雨,我盼着你一直这样下去。”   孟时雨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脸猛地红了起来,温度高得让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谁说徐知节不会哄人的,说起甜言蜜语来简直像本泡妞手册。   可是并不妨碍她觉得甜蜜,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从他的怀里仰起头去看他,却只敢看他那形状优美的下巴,“徐知节……我好像……又多喜欢你一些了……”   徐知节听了,眼角眉梢的欢愉像是要溢出来一般,他低头轻轻的吻了她一下,“我也是呢……阿雨……”   他的声音很轻,唇也很柔软,和白天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孟时雨恍惚间觉得他整个人都像是浸过了蜜糖一样。   这一晚的天气不错,天空很高,甚至能看见有零零星星的星子,夜间的风徐徐的拂过,月色如练,明明是在路边,却让他们觉得像是在花园里。   孟时雨的心从没这一刻这么坚定,坚定的想要站在徐知节的身边,哪怕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有许多的等待和未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时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想起身在何处,忙推推他,“……在大马路上呢。”   “嗯,我知道。”徐知节应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她,“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一向自持,难得有在人前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孟时雨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也没继续坚持着要推开他。   又过了一会儿,徐知节又亲了亲她的脸颊,终于舍得放开了她,改为握着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孟时雨知道他已经缓过来了,连忙点了点头。   往前走的时候,她好几次垂下眼去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不是手指勾着手指,也不是十指相扣,而是他的手包着她的手。   她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的手蜷缩在他掌心里的模样,就像他把她整个人裹住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国庆过后,节气愈是往后移,天气就愈是多变起来,早晚的气温常常差异甚大,徐知节在病房遇到的感冒病人多了,又看见孟时雨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只好几次三番叮嘱她要注意天气变化。   孟时雨听的次数多了,也听进了心里去,总算是在办公室众人陆续感冒的大潮里勉强独善其身。   徐知节平均七八天值一次大夜班,隔周的周六也要值班,这个星期五值完了夜班之后勉强算是混到了一个双休,想了想,还是打算带孟时雨回家一趟。   孟时雨并不在意是要去徐家,只是上次去和这次去,身份不同,心境也就不同。   见她有些紧张,徐知节只好安慰连连安慰:“没事的,你就和上次一样就行了。”   可是没有用处,越是靠近徐家的大门,孟时雨就越是紧张,总有种丑媳妇终于见公婆的畏惧。   直到她懵懵懂懂的被徐知节拉着进了徐家的客厅,听到老爷子边泡茶边招呼他们,“回来了?来,喝茶。”   浓郁的茉莉清香弥散在室内,徐知节一面拉着孟时雨坐下,一面挑了挑眉,“茉莉香片?爷爷您什么时候开始喝这个茶了?”   “学生从福建寄过来的,再说了,女孩子喝这个好。”老爷子一面笑,一面递了一杯茶过去给孟时雨。   孟时雨连忙双手接过,小口的抿了一口,视之汤色清澈明亮,闻之花香芬芳浓郁,尽管她不懂得品茶,也知道这款茶绝非普通货色。   她不懂,也没想着多问,倒是徐知节,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发觉尝不出是什么品种,就大剌剌的问起来,“爷爷,这是什么品种的茉莉香片?”   “嘿嘿,尝不出吧?”老爷子笑得像个老顽童,带着几分得意,“家里极少喝这种花茶,难怪你尝不出来。”   他拿过茶几上的青花瓷茶叶罐,打开来让他们看,见里头的茶叶外形芽条肥壮,满披茸毛,形似银针,色泽油润,长得煞是好看。   老爷子笑着解释道:“这是政和银针,产于福建的政和茶厂,冲泡几次都还能有花香,滋味鲜浓回甘,怎么样,好喝吧?”   徐知节喝不习惯,随意的点了点头,孟时雨却觉得喝进去满口是花香的感觉不错,连忙点了几下头。   老爷子似是十分高兴,打开了话匣子,跟孟时雨介绍起茉莉花茶来,“这茉莉花茶啊,我们也管它叫茉莉香片,后一个名字好听些是不是?”   孟时雨点了点头,茉莉香片听起来是感觉高档不少。   “茉莉香片主产于福建福州和闽东北,茶香和茉莉香融合到一起,有‘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的美誉呢。”老爷子对这些典故张口就来,“福州茉莉香片源于汉,中医的创新促进福州茉莉香片诞生,宋朝中医局方学派对香气和茶保健作用的充分认识,引发香茶热,诞生了数十种香茶,到了清朝,茉莉香片被列为贡茶有150年之久……”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放京剧,在唱苏武牧羊的故事,吚吚哑哑的伴着老爷子不疾不徐的讲述,孟时雨原先的紧张渐渐消散开去。   徐知节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的聊天,转身拿了个干净的茶杯,从另一个茶叶罐里拿了些茶叶放进去。   孟时雨闻到一股香气,便望了过去,看到杯子里色泽银绿卷曲成螺的茶叶在水里翻滚展开,茶汤是绿色的,香气袭人而来,不由得看定了眼。   徐知节看得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问:“阿雨要不要尝一口这碧螺春,和茉莉香片的味道大有不同。”   孟时雨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他把茶杯放在了她的唇边才回过神来。   她原是想拒绝的,可是茶杯都已经送到了口边,再推开就有不识好歹之嫌了,她觑了一眼旁边的老爷子,尽管他已经低下头去看茶叶罐子了,孟时雨还是觉得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他们的身上。   孟时雨红了脸,扶着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口,口味凉甜,鲜爽生津,她不由得道:“真香。”   “《随见录》对碧螺春可是有记载的,洞庭山有茶,微似岕而细,味甚甘香,俗称‘吓煞人’,产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徐知节淡淡的解释道,又笑着问她,“茉莉香片和碧螺春,阿雨喜欢哪个?”   孟时雨愣了愣,片刻后斟酌着开口道:“喝茶不是有季节性的么……这两个茶一年四季都可以喝么?”   她问得不确定,老爷子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目露玩味的看着他们,再看徐知节,眼里露出了几分囧然,孟时雨顿时就有些讪讪的。   “……倒是我错了,春饮花茶,夏饮绿茶,秋饮青茶,东饮红茶才是最好的。”徐知节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现在这个时候,该喝乌龙茶了。”   孟时雨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听你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埋怨传了过来,“啊哟,你们谁泡的茶,茉莉香片和碧螺春都用上了,浪不浪费啊!”   孟时雨回头看了过去,见到徐母正站在门口瞪着这边,她心里打了一个突,回头看了看徐知节祖孙俩,见到俩人一个低着头看茶杯,一个闭起了眼跟着电视里的京剧在哼唱。   竟然都是一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她不由得有些好笑,忙回头对徐母道:“阿姨好。”   徐母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就缓和了下来,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小雨来啦,快来,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让他们自己干喝茶去。”   孟时雨有些想笑,但还是努力忍了回去,抿了抿嘴道:“好。”   又看看徐知节,见他已经抬起头,似乎控诉似的看着自己,连忙又转过头去,也不说话,几步就走到徐母跟前去了。   徐知节看着她兔子似的跑开,不由得又是一阵气,老爷子偏偏还要在他的痛处踩一踩,“明显就是喜欢你妈多过喜欢你,要不是有你妈在,估计你现在还是在打光棍。”   “……”爷爷真是补的一手好刀,徐知节垂下眼,捧着杯子在心里腹诽,孟时雨不是喜欢我妈,是喜欢我妈做的吃的。   孟时雨只觉得徐家的厨房里那个三开门的冰箱十分神奇,她刚坐下,徐母竟然就从里面马上就端出了蛋糕和酸梅汤放在她的面前,“知道你要来,特地给你做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可可千层蛋糕有着可可特有的苦涩味道,口感柔香甜,只是吃多了会有些腻,幸好手边还有一杯酸梅汤,喝一口就能解腻。   她吃东西的时候,徐母在一边忙着清理食材,见她吃好了,便回头笑着问她:“吃好了?还要吗?”   孟时雨忙摇摇头,笑得腼腆,“再吃就要撑着了。”   徐母又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皱到了一起去,“那就出去玩吧,院子里的莲花还没有谢完,去看看,等下给你们蒸包子吃。”   孟时雨听了之后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下来帮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徐母见她犹豫,还以为她不喜欢看莲花,刚想劝,又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出口的话就转了个弯,“去吧去吧,别拘束,现在也不要你帮忙,以后多的是让你帮忙的时候呢。”   她说到以后,孟时雨的脸就红了红,讷讷的点了点头,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出来了。   客厅里只有老爷子一个人,见到她,老爷子招了招手,“小雨,来。”   孟时雨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爷爷。”   “你把手给我。”老爷子打量了她一眼,突然道。   孟时雨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老实的伸了只手过去。   手刚递过去,就被老爷子的手指扣住了,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老爷子是要给她把脉。   反应过来之后,她顿时就有些忐忑,颇有些不安的看着老爷子沉思的样子。   过了片刻,老爷子收了手,见她忐忑,便安抚道:“没事没事,你没什么问题,只是……今天就莫要吃那么多冷的东西啦,过几日你又要肚子痛了。”   孟时雨又愣了愣,想了想才想起过几日是什么日子,不由得脸有些烧。   老爷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还笑了两声,道:“不要紧的,你若是实在难受,就跟知节讲,他会给你拿药的。”   孟时雨除了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老爷子见她窘迫,就挥了挥手道:“知节在院子里,你去找他玩吧。”   孟时雨站起身抬脚就要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回头问道:“爷爷,我有个好朋友很想认识你,下次……下次我可不可以带她来?”   “来就是了,自家人,你别客气。”老爷子摆摆手,笑眯眯的赶她,“去吧去吧,去找知节玩。”   像是在对一个小孩一样说话。孟时雨点了点头,自己沿着上次的记忆就往院子里找徐知节去了。      ☆、第四十六章      十月的太阳其实还是猛烈的,照在人身上有些烫,现在地上也是白花花的一片。   孟时雨站在廊下四处张望,好一阵才发现徐知节的身影。   中秋才刚过,桂花尚是开得正盛的时候,一簇簇淡黄的花朵,在阳光底下散发着甜郁的香气。   徐知节正仰着头看着那一树的花,偶尔有花瓣迎风落下,打着旋落在他的肩膀上和脚边,四周又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花落的声音,他站在那里仰着头,就像一副静谧的画。   孟时雨张了几次嘴都没舍得喊出声音来,生怕自己破坏了这份美好,只好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   直到徐知节转过身来她才眨了眨眼,徐知节看见她愣愣的站在廊下,有些好笑道:“阿雨,你站在哪里要做什么?”   孟时雨打了个激灵,小跑着在他的跟前站定,仰着头看向他,又愣了愣,突然小声地道:“徐知节,你长的真好看。”   “……什、什么?”徐知节猛地退了一小步,有些无措的看着她,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好看来形容他。   孟时雨似乎也有些反应过来了,可是却硬撑着没有低下头去,只是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的道:“我在夸你呀。”   你是在调戏我吧?徐知节心里腹诽,却也不见着恼,反而挑了挑眉,低下头去看着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姑娘,“哦?阿雨是在夸我呀,怎么我听着像登徒浪子调戏小姑娘?”   “嘻嘻,你要是小姑娘,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当男的。”孟时雨见他没生气,胆子一下子就大了起来,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   徐知节这下哭笑不得了,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不是跟妈妈去吃东西了么,来这里做什么?”   孟时雨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眼睛笑眯眯的,“阿姨叫我来看莲花,爷爷叫我来找你玩,你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果然是吃饱喝足了呗。”徐知节撇撇嘴,不动声色的埋怨了一句。   孟时雨不接话,只是四处乱看,徐知节拉了她往另一边走,“探头探脑的,也没见你脖子有多长。”   孟时雨跟在他身后,雀跃极了,“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徐知节听得一头黑线,“别人想起莲花,都是念的《爱莲说》,你倒好,记的是《浮生六记》,这也就罢了,偏要记得怎么吃了它,你可真有出息。”   孟时雨嘻嘻笑了两声,看起来是十分惬意的模样。   徐知节带着她又走上了回廊,走到靠近尽头的地方停下来,指了指前面,“喏,你要看的莲花。”   前面靠近另一边院墙的空地处摆了只大大的花缸,足足有一米宽半米高,白色底的缸壁上是乡村农耕图,孟时雨看见一只大黄牛在犁田。   缸面上一片片绿色的荷叶挨在一起,花季已经要过了,还有好几朵白色的花盛开着,像一个个凌波仙子似的站在荷叶之上,有风吹过,就随着风轻轻的摆动一下。   孟时雨看得有些呆了,好半天才道:“真好看,好像一下子就不热了……”   徐知节轻轻的笑了一声,“若是花季的时候,更好看些。”   孟时雨点点头,想来这一缸莲花,若是盛夏时齐齐开放,一定十分的好看。   看了一会儿,她扭头问徐知节:“些花怎么种的?”   “这花娇气些,我不大懂怎么栽培,也只知道它喜光喜热不能种在树荫下。”徐知节摇了摇头,“你要是想知道,以后可以跟着妈妈学,这一大缸也是她捣鼓了好几年才成活的。”   “呀,这么难……”孟时雨有些失望,可是很快又恢复了表情,“徐知节,那……有没有莲子羹吃?”   徐知节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有是有的,只是阿雨……莲子羹和酒酿圆子,你要吃哪个?”   “酒酿圆子?”孟时雨愣了愣。   “桂花开了,酒酿圆子里恰好能用上。”徐知节一面解释,一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脸色。   果然他话音刚落,孟时雨的脸色就纠结起来,看着她的模样,徐知节真是觉得十分有趣,索性也不出声,就等着她自己决定。   可是孟时雨权衡了半天,只觉得哪个都舍不得,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扯着徐知节的袖子摇了摇,“徐知节,那个、那个……我能不能两样都要……”   徐知节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就舍不得不吃一个?”   “……你不告诉我还有另一个我不就舍得了?”孟时雨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蛮委屈的,于是决定狡辩。   “你这是胡搅蛮缠。”徐知节勉强正了正脸色,佯怒道。   孟时雨却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笑嘻嘻起来,“你不答应啊……也没关系的,我自己去同阿姨讲……”   她说着就往走,徐知节连忙一把扯住她,“我真是小看你了,技能点又长了啊,会拿妈妈来压我了啊。”   孟时雨眯了眯眼,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过奖过奖。”   徐知节一哽,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孟时雨却不以为忤,反而贴了过去,在他身上扭了扭,“那你同不同意嘛?”   徐知节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烧起来了,顿时就觉得有些热,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喂!”孟时雨以为他不同意,忙又叫了一声,听着颇有些幽怨。   “呃……”徐知节定了定神,又看了她一眼,“你亲我一下我就同意。”   “哎、哎?”孟时雨有些愣愣的看着他,“真的?”   她愣了,徐知节反倒镇定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七分认真三分戏谑,“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   话还没说完,孟时雨就整个人扑了上来,对着他的唇用力的啃了一下,然后又赶紧放开他,“喏,亲了,记得说话算数,等下我吃的时候你不许在一边唧唧歪歪。”   可是她说的话再霸气,也还是掩盖不了她脸上的红色,整个人看起来娇俏极了。   徐知节却无暇欣赏,只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抬手捂了捂嘴唇,嗔怪道:“你这叫亲么,明明是啃,我又不是猪蹄,你这么用力做什么!”   孟时雨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随即又耍起赖来,“我不管,反正已经亲了。”   “……就为了一口吃的你至于么?”徐知节无奈的抚了抚额,有些理解不了孟时雨的想法。   孟时雨看了他一眼,握着拳头道:“你不懂,这世上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吃进去的每一口都长在我的身上……”   徐知节一哽,随即被她气笑了,看了她半晌,忽然倾身过去吻住她,“我觉得,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孟时雨的眼睛被他用手掌盖住,不由得在他掌心里眨了眨,有些迷茫起来。   等到他放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道:“徐知节,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瘦些比较好?”   徐知节一愣,没说话,孟时雨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委屈,“你要是那样觉得的话,我不吃就是了,以后都不吃了还不行吗……”   “……阿雨。”徐知节被她弄得手忙脚乱起来,忙不迭的道,“不是,当然不是了……哎呀,我只是逗逗你的……真的,妈妈已经说了中午会喝莲子羹的……”   孟时雨低着头,他看不见她正在偷笑,等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扁了扁嘴,“那你以后会嫌弃我不?”   “不会。”徐知节摇头摇得十分坚定,孟时雨看着他,半天才点了点头。   孟时雨觉得很满意,有些事情就是要早早让他习惯,预防针也是越早打就越好,免得到时候整些幺蛾子出来。   她倚在栏杆边,看着花缸里的花,忽然提起前几天的事来,顿时又八卦起来,“徐知节,上次江簌说的你们医院那个护士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徐知节先是愣了愣,随后想起了是哪件事,有些无奈,“还能怎么样,就这么过了,不可能为了一个学生就开除一个领导吧?”   孟时雨顿时也有些无奈,“那就……白受委屈了?”   “要不还能怎么样。”徐知节弯起唇角苦笑了一下,“就连我,都曾经告诉过学生,要是工作中遇上医闹,就往仪器那边躲,哪个贵往哪里躲,因为仪器坏了领导会来解决,要是你被打了,不会有人管的。”   孟时雨顿时就呆了,只觉得心里涩涩的,好久才道:“那……那你也要小心……”   “我知道。”徐知节回头对她笑了笑,安抚了一句。   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徐知节伸过手把她揽到自己的身侧,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无声的叹了口气。   就算我们身在桃源,有繁花似锦,也总是牵绊太多,不知什么时候就想起那些令人无奈的事情。      ☆、第四十七章      中午的时候徐母做了包子,徐父出差不在家,只有四个人围着桌子一边小声地说话一边吃东西。   包子是鲜肉香菇馅的,香菇是泡发切碎的那种,嚼着有浓浓的香菇味,跟新鲜的香菇不一样,口感层次更多一些。   白胖的包子,个个皮薄馅厚,还有凉透了的绿豆粥,就着徐母自己做的腌菜,几种滋味在口腔和舌尖交汇,然后顺着喉咙舒舒服服的滑进胃里。   孟时雨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徐母又递了一个过来,她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咬了一口,徐知节侧了侧头,忽然问她:“第几个包子了?”   孟时雨伸了三个指头出来,徐知节脸色扭曲了一下,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伸手按了按她的胃部,点着头道:“差不多了,别吃了,我给你拿酸奶?”   “知道啦,我就吃这个,吃完就不吃了。”孟时雨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徐知节从什么时候起对她吃东西有些担心太过的。   徐母也觉得有些无奈,“她要吃你就让她吃嘛,难道饿着肚子就好?”   徐知节还没说话,老爷子忽然呵呵笑了两声,“可是,有种肚子饱叫做妈妈觉得你还饿啊……”   几个人齐齐无语的看着老爷子,孟时雨捂着嘴偷笑,徐母默默的撇开了脸,徐知节则站起身来,无奈的摇头道:“我去端莲子羹。”   孟时雨到底是吃上了莲子羹,还喝到了一杯酸奶,胃里满满的都是食物,顿时就觉得人生很圆满,吃完饭后还自告奋勇要和徐知节一起去洗碗。   看着洗碗池里一大堆碗碟,徐知节郁卒的看着她,“你要挣表现,也不需要把我也拖下水吧?”   “吃得饱了,要动一动好消食。”孟时雨带着手套,毫不犹豫的拿起一个碗。   “……然后今晚接着吃是吧。”徐知节横了她一眼,“你除了吃的,还能惦记点别的么?”   “又不是上班,你还不许我有个业余爱好了?”孟时雨拍了一下洗碗池里的污水,仰起头去瞪他。   徐知节一哽,“……头一次听有人的业余爱好是吃的。”   孟时雨不以为然,一脸你不懂我不和你等凡人讲话的表情背过身去,只是时不时递一个洗好的要过来让他擦干净。   有午后的阳光从厨房的窗子照进来,有余光打在她的头发上,像涂了细细碎碎的金粉一样闪烁着亮光。   调皮的发丝花落下来,擦过她的脸旁,在空气中荡了几下。   徐知节忽然叫了她一声,“阿雨……”   孟时雨抬起头用肩膀拨了拨滑下来的头发,然后回头去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徐知节眼底闪过一丝赧然,却仍旧镇定自若的笑着。   “你这人!”孟时雨翻了个白眼,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洗碗。   徐知节也不恼,余光看见她的嘴角翘了翘,也忍不住笑了开来。   等到他们从厨房出来,徐母和老爷子都已经去休息了,徐知节想了想道:“阿雨,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看吧,好歹还能看书。”   孟时雨歪着头也想了想,“……那好。”   徐知节的房间在二楼,大概二十平米左右,除了必要的床这一类的必需品,角落处竟然还放了两张沙发,沙发旁边是整排的书柜,书柜上满满当当都是书。   孟时雨自认也算是个爱读书的人,但这并不包括从前中学甚至是小学的课本,也不包括深奥的哲学和医学这些专业书籍。   徐知节的书架彻底打破了她先前的幻想,她哭丧着脸看着面前这几排的书,“徐知节,你就打算让我看你的专业书籍啊,我看不懂啊……”   徐知节顿时有些讪讪的,“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无非就是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一天有个和他的专业领域八竿子打不着的女朋友来到这里而已。   孟时雨歪着头看着他,他想了想,把她带到另一边,“这里的你应该能看。”   孟时雨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一下书架上的书,这回是都能看懂了,因为都是些历史类的文学类的书籍,她终于松了口气,对着另一边那些厚厚的连名字都那么深奥的书,真是觉得自己就是个文盲。   徐知节也终于松了口气,留下她一个人找书,自己抽了一本外文的文献就在沙发上坐下了。   书架上的书很多,有些孟时雨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她看到一本外国小说,觉得深蓝色的封面很好看,于是抽了出来想要看看。   结果打开一看,全都是英文的,连一个中文的影子都看不见,她拿着书的手抖了一下,连忙合上书本又把它放了回去,然后恨恨的剜了一眼徐知节。   徐知节猛地抬起头来,正巧看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怎么了?”   孟时雨气鼓鼓的回头随意抽了一本书,回到他的身边,“你说,为什么你的书还有英文原版的,都看不懂!”   “……那些、都是我出国的时候特地买的。”徐知节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的安抚她,“看不懂也无妨,看其他的就是了。”   孟时雨无奈的撇撇嘴,“你也太欺负人了。”   这就叫欺负她,徐知节发觉她胡搅蛮缠的功力又见涨,无奈的叹了口气,“阿雨,你不是在外企工作的么,英语阅读能力怎么这么差?”   “……我的上司那个外国佬中文好得不得了,平时都是说中文,我的英文怎么可能还有六级?”孟时雨明显就没有被他问住,飞快的反驳道。   徐知节摇了摇头叹口气,“那你以后出去玩怎么办?”   “我不会一个人出去的,只要同伴会就好。”孟时雨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低下头去看她手里的那本讲明代历史的书了。   徐知节好笑的看着她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的静静的看起了书。   孟时雨看书看得不专心,才过了不久就开始走神,她看看徐知节,又看看周围,后来干脆就站起来又走到书架前去了。   这一次她倒是真的认认真真的看着每一本书的书脊上的名字,有些不感兴趣的就跳过去了,看得懂名字又有些好奇的就抽出来看看,虽然其实还是看不懂。   翻到一本人体解剖图解,里面的图都是彩色配双语标注的,她翻了几页,大感惊奇,忙抱着书回头来摇摇徐知节的手臂。   徐知节从书里收回注意力,皱了皱眉看向她,“怎么了?”   孟时雨把书递给他,带着几分好奇道:“你给我讲这本书好不好?”   “人体解剖图册?”徐知节接过来,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她,“怎么想看这本书了?”   “都是图片啊,我想知道嘛。”孟时雨坐在那里,期待的看着他。   徐知节侧了侧身,靠在沙发扶手上,向她张了张手,“过来,我给你讲。”   孟时雨靠了过去,倚在他的身边,又被他拉了一把,整个人就滑了下去撞在他的怀里。   她惊了一下,慌忙回头看了一下,所幸沙发足够宽大,她并没有要摔下去的迹象。   倒是徐知节被她的动作弄得轻笑了两声,本就环着她的肩膀的手又紧了紧,她就贴在了他的身侧。   孟时雨挣了挣,没能挣开,徐知节已经翻开那本书指着第一幅图给她看了,“你看,每个成人的人体呢,总共有206块骨头,这是锁骨,这是桡骨……每一块骨头都有自己的名字……”   孟时雨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一面跟着他的手指看他指的那个图,一面又分神想起了父亲住院的时候他拿着纸和笔给她画图解释病情的模样。   “你看这里。”徐知节指着一个部位让她看,“这里是剑突,从这里往上两横指,大概是这样……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么?”   孟时雨看他比了一下手指,仰起头看看他,“知道的,急救时做胸外按压的位置。”   “嗯,对了。”徐知节似乎毫不以外她会懂得这些,“阿雨真是聪明。”   孟时雨被夸了一下,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在他的衣服里埋了一下,“我学过急救的。”   那个时候学校组织去学急救知识,孟时雨刚开始学得并不好,还是室友帮忙着才学会了,几个人围着一个人体模型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下是这样,一下又是那样,她竟然也学会了。   徐知节笑了笑,继续指着图片上的另一个部位,道:“这是桡骨,桡骨茎突内侧这里对应的是中医切脉的关,前面靠近腕端是寸,后面靠近肘端这边的是尺,合起来就是寸关尺,是中医切脉的位置……”   他讲的十分详细,唯恐孟时雨会听不懂,而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给人讲那么基础的东西,多少次他的学生一旦在一些极简单的名词上表示出疑惑时,他都忍不住质问:“你之前的基础知识都学到哪里去了?”   可是如今面对的是孟时雨,她什么都不懂,他便不由自主的耐心起来,恨不得一遍没明白就再解释一遍。      ☆、第四十八章      墙上挂着的时钟慢悠悠的走着,阳光撒在窗台上,错错落落的斑驳光影落在窗户下面的地板上,又在室内拉出一个小小的口子。   孟时雨靠在徐知节的身侧,枕着他的手臂,听他给自己解释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名词,偶尔问一个傻里傻气的问题,看他哭笑不得的用指头敲敲书本。   她听着听着就有些困了,声音渐渐模糊起来,眼皮也变得沉重,慢慢地也听不清徐知节的声音了,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把声音故意放小了。   徐知节说着说着就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于是停了下来,低下头看见她眼睛都已经眯了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这些枯燥的东西,读这个专业的学生都尚且要打瞌睡,她哪里可能耐得住。   徐知节放下书,小心翼翼的起身,一手托着她的肩膀,一手伸向她的腿弯,轻轻的一用力就把她抱了起来。   他把孟时雨小心的放在床上,拉了被子帮她盖好,却突然间舍不得离开,想了想,顺势就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孟时雨在睡梦中不安的动了动,下意识的往身边的人靠去,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徐知节叹了口气,又重新伸出手去把她揽了过来,孟时雨翻身一扑就扑在他的身上,像是抱着玩具熊一样。   徐知节侧头看了看她,见她渐渐静了下来,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不由得松了口气,抬起手就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他昨晚值班,一夜都没睡好,今天也没有合过眼,渐渐的也有睡意侵袭上来,他和孟时雨头抵着头就这样沉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听见了敲门声,猛地睁开了眼睛,发觉房门是真的在响,连忙就放开了孟时雨。   孟时雨嘟哝了一声什么,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了,他拉开门,看见母亲正在门外,“妈,有事?”   徐母眨了眨眼,“呃……隔壁家你何叔,来找你有事想问问。”   她一面说,一面往里看,“小雨呢?”   徐知节一面扶着她的肩膀往门外走,一面带上门,“刚才给她讲解剖图,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我还以为……”徐母似乎有些失望,语焉不详的说了几个字。   徐知节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一直往楼下走,其实也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何叔过来找他,是因为他有个亲戚要住院,来问问H大一附院怎么样的。   徐知节点点头,道:“我们医院是教学医院。如果病情比较严重的话,是建议去的教学医院的,那里的医生接触的都是最前沿的医学知识,就算是一些很简单的手术,但是如果出现了并发症,需要一些支持设备或是心脏移植什么的,其他的非教学医院不一定有条件。而且教学医院最好的就是,病人可以得到不间断的看护,还有24小时待命的外科医生。”   他说完就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喝了才发觉是白开水,手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些医院一般资源比较紧张,不一定能被立刻收进去。”   何叔点了点头,“那倒是,医院好么,都这样。”   徐知节点点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不再出声,只让对方自己考虑。   何叔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道:“那这样……我跟他说清楚,让他自己决定,要是过去你那边,也请你多帮帮忙。”   “我尽力,能帮的一定帮。”徐知节笑着应诺,跟着对方站起身来。   看着何叔走了之后,徐知节转身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他泡了一杯浓浓的茶喝了,问徐母:“妈,我爷爷呢?”   “哦,他去街口那里跟人下棋去了。”徐母正在找东西,头也没回就回答了。   徐知节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边的木制楼梯响起“哒哒”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醒了?”   孟时雨挠了挠头,又揉揉眼睛,“我睡了多久啊?”   “两个多小时吧。”徐知节站起来走近她,顺手给她理了理头发。   孟时雨鼓了鼓腮帮子,“睡了那么久啊……”   她的样子迷迷糊糊的,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徐知节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孟时雨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他吻住了。   徐知节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唇瓣,她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就伸出舌头去舔了舔,徐知节顿时一愣。   可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愈加用力的回吻过去,孟时雨伸手揪着他的衣服,整个人都赖在了他的身上。   突然“啪”的一声,有东西落地,把他们瞬间惊醒,不由得惊愕的看着对方。   “那、那什么……我不是故意弄翻东西的……”徐母觉得十分尴尬,但是又有几分好奇和不能继续看下去的遗憾,“你们继续、继续哈……”   她一面说,一面拿着东西就闪进了厨房,留下孟时雨和徐知节站在楼梯角落里面面相觑。   孟时雨先是尴尬,随后是懊恼,再然后是隐隐的后悔,也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猛烈,她的眼眶竟隐隐的红了起来,“……怎么办,那么丢脸……”   徐知节也觉得尴尬和懊恼,后悔倒是没有的,只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忙不迭的安慰道:“不会的,怎么会丢脸呢……”   “这是在你家里,还被你妈妈看到了……”孟时雨挥开他伸过来想要拥抱她的手,低声的吼道。   被徐母看见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相爱的男女情难自禁无伤大雅,可是要是往大了说,未必不能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不懂自爱不够矜持。   她想着想着眼泪就真的掉了下来,徐知节被她的眼泪唬了一跳,不顾她的挣扎和躲避硬是将她抱住,“怎么了呢,妈妈并不会说出去的啊……”   “阿姨……阿姨会不会觉得我……”孟时雨哽咽着,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徐知节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傻姑娘啊,我妈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觉得你不好,她很喜欢你的。”   “是吗?”孟时雨十分的不相信他安慰的话。   徐知节点点头,“当然,你以为随便一个人来我家,她都会特地做了好吃的准备着吗?我和爷爷还有爸爸都不怎么吃它,她一个人吃又嫌弃麻烦,平日里家里并不会准备有各种东西的,你懂了吗?”   孟时雨仍旧将信将疑,动了动嘴唇,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眉宇间依旧一片懊恼。   徐知节叹了口气,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阿雨,你知道妈妈现在在想什么吗?”   “……嗯?什么?”孟时雨一愣,然后扭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她一定在想,哎呀,我家养的猪竟然懂得去拱别人家的白菜了啊……哎呀,那颗白菜怎么那么倒霉,竟然被我家的猪给拱了,可惜可惜。”徐知节故意拿捏着声音,一忽儿像是欣慰,一忽儿又像是遗憾。   孟时雨听得忍不住笑了出来,“胡说,阿姨才不会这样想。”   “好啦,那不难过了好不好?”徐知节直起身,握了握她的手,“时间还早,我带你到周围走走。”   孟时雨讷讷的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往门外走。   出了门,徐知节带着她往右拐,走了百来米就出了路口,他站在路口往回看,指着那条路对孟时雨讲:“以前这里了没那么宽,后来改建了,就能过两辆车了。”   “改建?都是老房子,怎么改?”孟时雨看了看旁边的屋子墙壁,有些疑惑。   “已经过了十几年了,那个时候碰上老城改建,索性就往里收了几米,也就是改改院墙的事,咱们家的院子也变小了的。”徐知节一面解释,一年带着她往前走。   徐知节带她绕进了另一条路,给她讲着以前自己小时候的事,什么骑着自行车满街乱窜啦,和别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啦,更多的还是被爷爷死死地看着读书习字。   少年的时候偷偷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曾经尾随着她回家,中途她好几次回头,吓得他心都要跳出喉咙了,还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蹲下去用系鞋带来掩饰。   可是后来女孩子和他不再读同一个高中,更不同一个大学,再后来,他就从偶遇的某个同学那里听说她已经结婚生子。   孟时雨静静的听着,笑得眯起了眼,“爷爷知道你做的吗?”   “知道了,狠狠的打了一顿。”徐知节摇了摇头,忽然又问,“阿雨会不会觉得吃醋?”   “嗯、吃醋了,徐知节你要是敢背着我喜欢别人,我也让爷爷狠狠揍你一顿。”孟时雨转了转眼睛,做出一副厉害的样子来。   徐知节看着她眼里明显的笑意,好一阵的无语。      ☆、第四十九章      老城区的房子一排一排的自成格局,徐知节带着她七拐八拐的走着,她根本都不认得走到了哪里。   “徐知节,你会不会迷路?”孟时雨苦着脸,“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和哪里。”   “走了几十年怎么会迷路,以后多走走你就知道哪里是哪里了。”徐知节安慰道。   孟时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徐知节好笑的侧头看她一眼,问道:“你总是听我讲,你呢?小时候怎么过的?”   “我和爸爸的事情你知道的啊……”孟时雨撇了撇嘴,“小的时候特别羡慕人家成绩好或是长的漂亮……”   “嗯,上次你遇见班花了。”徐知节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哎呀,别打岔。”孟时雨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拧了他一下,埋怨道。   徐知节吃痛,眉头皱成了一团,“是是是,你说。”   孟时雨又瞪了他一眼,才继续道:“因为很羡慕人家,所以很努力的学习,初中的时候进了离家近的学校,成绩突然就好了起来,成绩好的学生受关爱啊,觉得被别人崇拜是件特别美妙的事,后来……”   她顿了顿,“后来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他坐在我前面,是学美术的,我的美术作业都是他帮我做,偷偷的出去玩,被爸爸发现了,勒令说要分了,于是我就跟他说,我爸爸不许我们在一起还是算了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爸爸做的太对了。”徐知节撇了撇嘴,眯了眯眼,心里突然有些酸。   “你这是做什么。”孟时雨拍了拍他的手臂,“我都不记得人家长什么样了,你连这个的醋也吃。”   徐知节刚想回过去,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默默的把话吞了回去。   刚好走到一条街上,徐知节忽然指着前面道:“那里就是我以前读书的小学。”   孟时雨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学校的大门禁闭,墙上有翠绿的爬山虎盘旋着,建筑看起来有些逼仄。   “看起来好小,能收那么多学生吗?”孟时雨仔细的看了看,有些疑惑。   徐知节摇了摇头,“十几二十几年前当然可以,现在很多学生都送到附近其他的小学去了。”   徐知节站在那里又看了看,然后转身道:“走吧,我们从这边绕路回去找爷爷。”   回去的路上碰见卖冰糖葫芦的,孟时雨掏了掏口袋,找到几块钱的零钱,跑过去买了一串,她咬了一口,又递到徐知节的嘴边。   徐知节皱了皱眉,没躲过去,只好咬了一颗葡萄,边吃边口齿不清的说:“路边的东西多不卫生。”   “哎呀,吃得开心就好啦。”孟时雨不以为然,三两下吃完了冰糖葫芦,随后又瞄上了人家卖卤煮的。   徐知节一看她眼睛发光的样子就知道要不好,赶紧在她开口之前把她拉走,一面走一面劝道:“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放了什么进去,你乖,回家妈妈做了好吃的。”   孟时雨没反抗,只是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生意兴隆的卤煮摊。   走过了那段都是小吃摊的路,徐知节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抬头看看还没亮起来的路灯,感叹道:“上一次走过这里,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孟时雨看着他,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以后多走走就是了。”   徐知节笑笑,心知这多走走实在是太难得。这些年来,忙忙碌碌,鲜有时间能够到处看看,他的世界里,除了医院就是家里。   直到孟时雨的出现,豁然像打开了另一扇窗,听她抱怨工作上的琐事,听她讲旅途中的见闻,听她有一句每一句和自己说话,好像所有都刚好是他想要的。   他一面想,一面低头看看走在身边的孟时雨,看见她孩子气的踢着路边的石子,不由得无声的笑了起来。   从这条路绕回去,刚好到了自家那条街的街口,远远就看见一棵向四面八方伸展的茂盛的榕树。   他和孟时雨走近过去,看见树底下有两个老头正在下棋,周围围了好几个人在观战,于是他们也不出声的看着。   等到这盘棋下完,老爷子扭头一看,“知节和小雨来啦?”   孟时雨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旁边有个大婶突然道:“咦?徐伯,这标致的小姑娘你孙女?”   “什么孙女,是我家长孙媳妇。”老爷子深感此人甚是没眼色,没见着我家大孙子和小雨那么般配么。   徐知节是徐家长孙是周围邻里都知道的,以往也没少给徐母介绍女孩子,所以老爷子一说,大家就都恍然大悟起来。   纷纷打趣道:“哎哟,知节都已经有个那么好看的女朋友了,也不言语,刚想说给你介绍个对象。”   “就是,总算是有着落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妈等着抱孙子呢。”   如此种种,孟时雨听得脸上的温度急剧上升,偷偷看一眼徐知节,却发现他老神在在的笑着,偶尔应一两声,忽然觉得,既然他脸皮够厚,自己还是不要出声的好。   眼看的要没完没了了,老爷子赶紧救场,丢下手里的棋子,大声道:“天要黑了,我们明天再战,现在暂时休兵回家吃饭。”   说完他就背着手往人群外走,徐知节拉着孟时雨赶紧跟上,回去的路上还是有熟人看见他们,纷纷询问一声,可是也不需要徐知节他们俩出声,老爷子十分热心的就解答了。   然后看着人家惊奇的样子,老爷子就会有些隐隐的得意,似乎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徐知节压低了声音,悄悄和孟时雨道:“你看,我们来找爷爷,就是让他同别人炫耀的。”   孟时雨觉得有些好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徐知节闻言斜了她一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若是早了,说不定我儿子都满地跑了,还有你什么事?”   孟时雨被他一哽,想反驳,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他说得蛮有道理,只得讪讪作罢。   此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外出的人也渐渐没进那一间间刻画着岁月痕迹的屋子里头,偶有犬吠声传来。   路边的灯陆续亮起,徐母倚在门口等他们,见到他们走回来,笑着抱怨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吃饭了呢,那么晚都不回来。”   老爷子摆摆手,“不用担心,饿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孟时雨面对着徐母尚且有些尴尬,只好低着头不说话,徐母似乎并没发现她的情绪,仍旧拉了拉她的手,“小雨,知节,快去洗手,今晚有烤鸡翅吃。”   等他们坐在饭桌边,才发觉除了烤鸡翅,还有炖豆腐、红烧排骨和肉末茄子,中间放了一碗乌鸡汤。   徐母给孟时雨和徐知节各舀了一碗鸡汤,笑嘻嘻的道:“今天累着了,要补一补。”   孟时雨听了赶紧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徐知节则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老爷子不明所以,打量了一下两人,疑惑道:“你们俩做什么了,就能累着了?”   “啊哈哈,没事没事。”徐母不等他们说话,就接了话过去,“哎呀,就是想让他们多吃些嘛。”   老爷子“哦”了一声,吃了一口菜,忽然抬起头道:“明天炖汤的时候放点川贝。”   徐母点点头应下来,孟时雨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徐知节,徐知节解释道:“秋天了,川贝润肺。”   孟时雨这才明白过来,就着徐知节夹过来的菜吃得肚子溜圆,中途还听到徐母夸她:“小雨真是听话,不跟那些姑娘似的,想着减肥,这不吃那不吃的,真是浪费米粮。”   她话音刚落,老爷子也接着道:“五谷杂粮最是养人,人体的精气就是五谷化生以滋养人体的,靠节食减肥行得一时不可一世,老实吃饭营养均衡才是上策。”   孟时雨听得连连点头,徐知节却“嗤”了一声,道:“爷爷你说那么多不就一句话,不吃饱哪里来力气减肥。”   “很对,知节这句话总结的好。”老爷子拍拍桌子,又吃了一块红烧排骨。   孟时雨扒干净最后一粒米,徐知节的手伸了过来,脸色照旧有些纠结,“可是阿雨你不需要减肥,差不多就可以了。”   她摸了摸鼻子,点点头,“我知道,待会还有吃的。”   徐母和老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是徐知节看着她信任的目光,忽然觉得,哎哟,家里有个吃货的日子有些不好过啊。   到底还是吃了有桂花的酒酿圆子,吃过之后徐知节拉他去院子里消食,就是一圈一圈的围着院子走。   看着头顶上的月亮倒映在小水池里的影子,孟时雨忽然对着徐知节道:“徐知节,我想和你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徐知节心里一动,有股暖流涌了上来,要多爱一个人,才愿意毫无顾忌的和他一起吃饭,不介意在他面前会露出最真实的样子,清粥小菜浓油赤酱,文火慢炖武火爆炒,把日子揉进每一道菜里,看时光慢慢的流逝。   什么时候阿雨对自己已经能够这样了呢,而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期待着这样的日子的呢?   徐知节觉得欣喜,他微微颤抖着手去抚摸孟时雨的脸颊,低下头去,唇齿相依的时候还来得及说那一句:“阿雨,我也想和你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他闻到她口腔里残留的酒酿和桂花香气,霎时间就像是醉了个颠倒。      ☆、第五十章      时间一下子就滑到了十一月末,早前徐知节带孟时雨回去吃饭的时候,徐母就交代十二月份老爷子做寿,虽是散生,却也要请客的,家里人更是要到齐。   孟时雨回家之后跟孟母说了一声,孟母便让孟时楠准备了礼物,让她到时带过去。   临近年末,孟时雨的工作陡然多了不少,在美国的大老板要来视察,上下严阵以待准备工作早早就开始,还有年终总结总是要写的,孟时雨觉得自己那丁点墨水都快要被掏光了。   她跟徐知节抱怨过,可是却没有得到安慰,因为徐医生很淡定的道:“你总要看看我,看看我身上背负的发论文的压力,你心里会平衡许多。”   孟时雨被他哽了一下,“……我那和你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总是要写东西。”徐知节撇撇嘴,他十一月初的时候要发论文,整天都没有闲过。   那个时候孟时雨正在准备公司本年度最后一场会展,也是整天整夜的忙着,直到近几天展会开始了,她才松了口气。   徐知节问她:“接下来几个月,你能轻松点了罢?”   “十二月大老板要来视察,等他走了就差不多了。”孟时雨揉了揉额角,哀叹了一声,“然后要到明年三月,那个时候就开始做各种展会的准备了,一直到十一月。”   “这一年到头有那么多会展?”徐知节有些诧异。   孟时雨对他的无知嗤之以鼻,“嘁,不然你以为啊,不去参加各种会展,鬼知道你公司出了什么产品啊,这年头酒香怕巷子深的啊。”   徐知节倒是笑了起来,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孟时雨却忽然想起一个事,问道:“哎,问你个事,你有被药代堵过吗?”   “……呃,有是有,不过……”徐知节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堵着我没什么用处啊,科里要主任才够资格拍板做决定啊。”   “怎么忽然问这个?”徐知节看了一眼孟时雨若有所思的表情。   孟时雨“嘶”了一声,“难怪呢……今天碰到个事。”   徐知节看她一脸思索,以为是什么大事,就点了点头示意她往下讲。   结果孟时雨“哦”了一声,就道:“我今天和阿影吃饭的时候,听说有个医院的某个主任的老婆来公司闹了一场,问了问同事,他们说是我们公司某个女药代和那个主任搞到一起去了。”   又是八卦!   徐知节轻轻拍了拍方向盘,有些无奈,“阿雨啊,这些八卦你记那么紧做什么?”   “没有啊,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孟时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的无奈从何而来,“每个人做的事常常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你说是不是?”   徐知节愣了愣,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听起来还有点道理。”   这下轮到孟时雨无奈了,徐知节有时为人太过方正,他不屑于谈论别人的事情,而她和他工作上又实在没什么交集,不是她话多可能两个人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孟时雨安静了一阵,忽然又说话了,表情也跟着变了变,“徐知节,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做的是设计,不用像她们那样四处奔波,还要去应酬,喝酒跟喝水似的……哎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到最后挥了挥手,低下头去玩起了手机。   徐知节侧头看了她低着的头一眼,又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其实各有各的辛苦罢了。”   孟时雨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徐知节有些讪讪的想道,接着他的心里有些动摇,那要不……以后多和她说说八卦?   徐知节在一边胡思乱想,孟时雨在另一边和别人聊天聊的热火朝天,时不时就笑出声音来,他看了她好几眼,可是没一次她理睬的,顿时就有些着急起来。   正在他想要主动搭话的时候,吃饭的地方到了,刚下车,孟时雨就跳了过来,握着他的手臂让他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愣了愣,定睛一看,就看见屏幕上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对穿着婚纱礼服的新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   “怎么样,好不好看?”孟时雨眨了眨眼睛,“这可是我大学的班花呢。”   徐知节眼睛睁大了一些,有些发怔,“……阿雨,你怎么老认识班花?”   “嘿嘿……”孟时雨不好意思的笑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漂亮女孩子看着多养眼。”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徐知节走进饭店,进门之前,徐知节急急的问了一句:“阿雨,你还生不生气?”   孟时雨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他,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生气了呢。”   徐知节顿时有些赧然,有心要反驳,可是又不敢。   孟时雨看着他有些僵着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你那么闷,你的专业我不懂,我的专业你不懂,不说闲话我们说什么……跟你生气,我要气多少……”   徐知节仔细看了他一眼,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还生气,抿了抿嘴没说话。   孟时雨却不看他,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快走快走,今天订位子的时候老板说开始供应猪脚姜了,要一份给你吃好不好?”   “……呃、好。”徐知节这时才确定她已经不生气了,他看着孟时雨脸上的笑意,忽然有种强烈的愧疚袭上心头。   孟时雨是真的点了一大碗的猪脚姜,徐知节从没见过炖成这个样子的猪蹄,加了老姜和甜醋,仿佛空气中都能闻到辛辣和甜味交杂。   “你怎么知道有这个菜的?”徐知节用筷子夹了一下一块猪脚,炖透了的猪脚皮软软的,也不知吃到嘴里是个什么滋味。   孟时雨轻轻笑了笑,“我在G市读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道菜也是冬天,本地的同学自己在寝室做了给我们吃,当时觉得猪脚甜的肯定不好吃,可是同学的好意又不好意思拒绝,吃下去以后觉得整个人暖洋洋的,甜的猪脚吃着也不那么难吃啊,后来每年冬天都会吃,就习惯了。”   徐知节现在的想法和她当初的是一样的,他在孟时雨灼灼的目光里勉强吃了一口,炖透了的猪脚皮腍而不腻,甜醋的味道也恰到好处,和老姜的辛辣一起在舌尖交织缠绵,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喉咙往下延伸奔跑。   他抬头看了一眼孟时雨,见她还在看着自己,就点了点头,“果然和我想的不一样,还是第一次吃到甜的猪脚。”   “那当然啦。”孟时雨笑嘻嘻的应了一句,也给自己舀了一碗,慢吞吞的就吃了起来。   她呷了一口甜醋,突然道:“徐知节啊,猪脚姜最早的时候是给产妇吃的呢……”   徐知节一呛,夹在筷子上的猪脚差点就掉到地上去,接着听见孟时雨又继续道:“不过现在那边男女老少都爱吃啦,冬冷春寒的时候吃一碗,真是舒爽,街上到处都有卖的。”   “……阿雨,你下次讲话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气?”徐知节被呛得咳了几声,有些狼狈的看着她。   孟时雨不说话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过了一会儿,徐知节碗里的猪脚姜吃完,孟时雨给他舀了一碗饭,看着他脸色红润,脸上的笑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快吃饭,你今晚不值班吧?”   徐知节摇了摇头,“前天刚值过,下回要到后天。”   孟时雨点点头,低下头去吃饭,偶尔给他夹个菜,再也看不出不久之前斗气的痕迹。   见好就收,这四个字从一开始就被孟时雨记得牢牢的,她太知道徐知节的底线,他可以纵容着她在底线之上随意撒娇撒泼,但绝不可能无限期的容忍她的坏脾气。   不过也无妨,谁都有底线,这个年岁了,哪里还可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作,把任性当做是个性。   她吃饭的间隙,又看了一眼徐知节干净的侧脸,忽然就又想起第一次在他的办公室见到他的场景来。   那时他正在匆忙的吃午饭,见到她和妈妈进去,连忙把饭盒推到了一边,开始给她们讲爸爸的情况。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还问自己:“这是你爸爸的手术视频,你要看看吗?”   孟时雨那时以为徐知节严肃又冷静,甚至觉得他残酷,可是后来他却能看着她毫无姿态的哭一场,然后带她去吃面。   “在看什么?”徐知节察觉但她的注视,停了下来,摸了摸脸。   孟时雨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那个猪脚姜吃着怎么样?”   “还不错。”徐知节实事求是的点头。   “我打算找同学要个方子,让我妈也做做,到时候抄一份给你拿给阿姨?”孟时雨笑了笑,又道。   徐知节点点头,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青菜,“好,快吃,等会儿凉了。”      ☆、第五十一章      吃饭吃到一半,徐知节接到一个电话,似乎是患者的家属,他停下来,解释了半天,孟时雨听得一知半解的。   等他挂了电话,孟时雨把一碗汤递过去,“怎么了?很严重吗?”   “原来还可以,我们都控制住了,结果他倒好,听哪个朋友说某个偏方吃了包治百病,就吃了,然后现在又坏掉了。”徐知节握着筷子的手捏的紧紧的,脸色十分的不好,显见得已经在压抑怒气。   孟时雨忙拍拍他的手,想了想才开解道:“他的朋友未必不是好心,只是这份善良智商太低。”   徐知节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偏方治大病这种事不知道其他人遇没遇到,总之我是没遇到的,这些人真是宁愿相信来路不明的方子,也不愿意相信医生,等到最后治不好了,就来骂医生如何如何。”   “我上次听许博闻说你们医院皮肤科有个医生接了个病人,用药都快要好了,第二周去复查又严重了,一问才知道是用了朋友卖的面膜。”孟时雨放缓了语气,试图缓和一下他的情绪,“这种人哪里都有,你要是气,能气多少?”   “这个事我知道,医生问了原因,她说是朋友圈里卖的不可能骗她。”徐知节皱了皱眉,没好气的补充道。   孟时雨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八卦,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话题又被她绕到这上头了,徐知节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也觉得有些好笑。   孟时雨笑了笑,又道:“你看,有情绪说出来多好,吐槽吐槽把负面情绪都释放掉,你总是把事情压在心里,我都怕你早衰,你要是不好了,我怎么办呀?”   徐知节看她嘟着嘴半是责怪半是撒娇的模样,心里忽然一动,在心里想了想,道:“那我试试。”   孟时雨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开来,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雀跃的欢呼。   她殷勤的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徐知节的碗里,徐知节一惊,忙抬头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突然把最后一块排骨都让给了自己。   他踌躇了一下,看着那块排骨有些不敢动手,“阿雨,你这样,让我很是惶恐啊……”   “……你到底要不要吃?”孟时雨一哽,瞬间有些恼怒起来,皆因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身边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徐知节低声笑了两声,“吃吃吃,还是第一次从你那里得到这么高的奖赏。”   孟时雨又哽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瞪了他好一阵才作罢。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初冬的天气寒风已经凛冽,打在脸上有些疼。   孟时雨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徐知节停下来,帮她把围巾紧了紧,挡住了大半个脸,“明天出门多穿一件,天寒地冻的,感冒了难受。”   “嗯嗯。”孟时雨笨拙的点点头,从围巾里仰起脸,“你也是。”   徐知节笑笑,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慢慢的走向停车场。   孟时雨打量着周围的景物,看见绿灯底下有个烤红薯摊子,围了几个人等着,像是那一块掰开还能看见热气的红薯里有足够温暖整个冬天的慰藉。   “今年天气那么冷,会不会提前下雪?”孟时雨半边脸埋在围巾里,说话的声音有些瓮瓮的。   “不知道。”徐知节淡淡的应了一句,“若是下了雪,路上就难走了。”   孟时雨眨了眨眼,“可是下雪了白白的好看呀……”   “你以为都像你,整天想些不实际的东西,好看能当饭吃么?”徐知节没好气的堵了她一句。   孟时雨背着他偷偷撇了撇嘴,瓮里瓮气的道:“长的好看能省钱……”   说着她也不等徐知节说话,就连忙接着道:“有一回,我去买果子,我前面是一个美女,十二块钱呢,卖果子的大叔就说收十块吧哎呀这桃子可甜了你拿个试试,我当时心想大叔好好人啊,结果到了我,才七块四毛,我说大叔您别要我四毛了呗我没零钱,结果他死都不肯,一直说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没钱赚的,什么鬼,前头那个美女一下就免了两块他失忆了吗?”   孟时雨气哼哼的,提起这件旧事仍旧愤愤然,“你说,这是不是看脸的,长的好看省钱呢!”   徐知节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咽不下,他看着孟时雨气愤的样子,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你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啊,难道你要去整一整?我跟你说……”   “不要听!”孟时雨甩开他的手,捂着耳朵摇摇头,“我不过是抱怨一下而已,又不是想干嘛,我只是想告诉你长的好看有好处而已……”   徐知节哭笑不得的抹了一把脸,又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好了不闹了,外面冷,咱们回家去了啊。”   孟时雨跟在他的身边,天气冷,她的动作就有些慢,被他拖着往前走,还要一直唠叨:“徐知节啊,你长的好看,下次你去买水果,去大妈的摊子买啊,那样能省点钱啊,那些大妈可待见你们这种小伙子啦……”   “……你闭嘴!”徐知节不胜其烦,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嘴角抽搐的同时,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孟时雨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应道:“好嘛好嘛,不说就是了。”   她讷讷的就不说话了,徐知节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态度不太适合,坐进车子里时就靠过去默默的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亲了她一下,看着她陡然变红的脸,心里似有大石落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入夜的街上人潮没有往日的那么多,车子在冷清的夜里飞快的向前冲去,好像比白天还要快上些许。   孟时雨把头靠在车窗上,无所事事的听着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放的新闻,有细碎又沉闷的声音传进耳膜。   车子似乎是经过了不太平坦的路段,有些颠簸起来,孟时雨靠在车窗上的脑袋没来得及抬起,被惯性带着就车窗那边倒去,“嘭”的一声吓了她一跳。   她慌忙坐直起身来,揉了揉脑袋,抱怨道:“痛死了。”   徐知节匆忙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撞到头咧。”孟时雨呲牙咧嘴的,自嘲道,“以前看韩剧看到女主角伤心的时候把头靠在车窗上觉得很唯美,现在我试了一下,差点没脑震荡。”   徐知节一愣,旋即又笑了开来,“路况不一样,人家拍戏总不可能到坑洼的地方去拍。”   孟时雨撇了撇嘴,然后自己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到了孟家楼下,徐知节一迭声的催着她上去,“快回去,外面冷,小心冻着了。”   孟时雨有些舍不得他,磨磨蹭蹭的没话找话,“那……那你回去了做什么呀?”   “我明天有课,你说我能做什么?”奈何徐知节不解风情,只是叫她赶紧上楼去,“你快回去,乖啊,很晚了,快上去。”   孟时雨哽了一下,随后沮丧的下了车,可是又不甘心,又回过头来道:“徐知节你要记得想我。”   “……是啦,明天又见着了,别矫情。”徐知节有些无奈,只能耐心的应承着。   孟时雨嘻嘻笑了两声,摇了摇手就大步的进了楼道。   一进家门,孟母就问道:“那么晚了,你不请知节上来喝杯水吗?”   孟时雨眨了眨眼睛,心道是真的很晚了吗,怎么个个都说晚了呢?   嘴上却应道:“他明天有课要上,回去准备去了,不得空上来。”   孟母“哦”了一声,起身去了厨房,片刻后端了一个碗出来,招呼道:“给你留了汤,快来趁热喝。”   “什么汤?”孟时雨乐颠颠的踩着拖鞋跑过去。   “你慢点走,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稳重点。”孟母皱了皱眉抱怨道,“鲜蔬汤,大冬天的难得见到好的青菜,今天在超市买的胡萝卜倒是不错。”   孟时雨点点头表示受教,目光落在桌子上那碗汤上,飘着的蛋花薄薄的,她用调羹舀了一口,仔细的看着里头的材料,胡萝卜丁、香菇片、黄瓜丁和切碎的青菜。   入口时有黄瓜的清香,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这样一碗热乎乎又爽口的汤落进胃里,孟时雨长叹了一声,觉得手脚都暖和起来了。   她忍不住发信息跟徐知节炫耀,“我喝了个特别好喝的汤,暖暖的,对了,徐老师你回到你的窝了没?”   “到了,出息!”徐知节简单的回了几个字,孟时雨看了之后咯咯的笑了起来,似乎看到了徐知节不屑的样子。   “哎哟,你又作什么妖,吃好了还不快去洗澡?”孟母在客厅里听见她的笑声,大声的喊了一句。   “知道啦……”孟时雨拉长了声音回应道。   窗外夜幕暗沉,充斥着这个季节常见的冷雾,可是屋内却暖如春阳。      ☆、第五十二章      时间很快又跨过一个周末,靠近年尾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飞快,小的时候总觉得过年是件要等特别久的事,可是到了大了,就发觉过年是件最快的事。   还没来得及做完第一天计划好的一二三四,三百多个日子就刷刷的过去了,又要开始重新计划一二三四,把旧年没做完的事挑挑拣拣又加进新年来。   时光就在这样的循环中飞快的滑过,孟时雨看着办公桌上的台历,已经是最后一张了,上面还写着日程表,她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一年到头都在忙。   她叹了口气,又翻了翻日程表,目光落在下一个周末,那个日期圈了个红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连忙站起来,旁边的同事问她:“时雨你怎么了?”   “哎……我想起个事,要出去一趟。”她看了看门外,“要是李约瑟找我,你就说我上洗手间了,行不?”   “行是行,不过你别太久,不然我怕被他发现。”同事应得爽快,又殷殷叮嘱。   孟时雨点点头,连忙就出去了。她搭员工电梯上到十楼的研发部,隔着大大的实验室透明的玻璃窗往里看,看到一堆的仪器和穿白大褂的人,默默的觉得有些晕。   平日里都是蒋承影下去找她,她极少到这里来,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再说也没几个熟人。   可是现在她根本就分不清哪里和哪里,站在一间实验室外面,皱着眉头拼命的想蒋承影告诉过她的她在哪个实验室。   完全想不起来,她灵机一动,哎呀,真蠢,打电话啊,可是乐滋滋的一摸口袋,才发觉手机落在办公室了。   孟时雨都快要哭了,上来一趟连人都没找到,白来了。   可巧这时有个白大褂从身边过去,孟时雨没在意,反正不认识。   可是擦肩而过的白大褂却突然说话了,“那个……请问你要找谁?”   “……嗯?”孟时雨一愣,转过身看见对方疑惑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赧然,“不好意思,我想找下蒋承影,可是我忘了她在哪个实验室。”   “蒋承影啊,我带你去吧。”白大褂恍然大悟的说了一句,十分好心的提出带她去。   孟时雨点了点头,“麻烦了。”   “没事,你是我们公司的?”白大褂一边带路,一边和她说话。   面对陌生人时孟时雨的话不多,点了点头道:“嗯,六楼市场部的。”   “原来是同事,我看你纠结的样子,还以为不是呢。”白大褂笑了笑。   孟时雨也扯了扯嘴角,“是啊,很少上来,毕竟这里算是公司的研究重地了。”   说话间他们在一间实验室门前停了下来,白大褂没有进去,而是拿起了墙上的话筒,“蒋师姐,外面有人找你。”   蒋承影很快就出来了,看见孟时雨站在门外,有些无语,“你有什么事不能待会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吗?”   “不能。”孟时雨摇了摇头,“今天下班我要去医院找徐知节。”   “我靠,你要不要这样虐狗……”蒋承影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懂得打电话吗?”   “别提这个了,我手机忘在办公室了。”孟时雨撇了撇嘴,自己也觉得挺无语的。   蒋承影被她气笑了,“……那你上来有什么事啊?”   “徐知节的爷爷下个周末做寿,我过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孟时雨问道。   蒋承影愣了愣,随即飞快的用手捂住了嘴,“真、真的?我能去么?”   “爷爷说能,说是一家人别客气。”孟时雨点了点头,想起之前老爷子说过的话。   蒋承影笑得眯起了眼,片刻后羡慕的看着孟时雨,“一家人说的是你……不过,我也算沾个光……”   孟时雨眨了眨眼,“可是你是他的学生啊,老爷子不是终身名誉教授么,那全部的学生都是他的学生啊,你去看看他不是很正常的么?”   蒋承影愣了愣,及至看到她狡黠的笑时才反应过来,“……说的也是。”   然后她又问:“那礼物呢,我送什么好?”   “随意随意啦,徐知节说老爷子什么都不缺,你送个心意就好。”孟时雨不大在意的摆了摆手。   孟时雨说完就要走,她已经出来有一阵子了,就怕李约瑟什么时候抽风想起她来。   她正要走,就听见另一个声音迟疑着道:“那个……请问一下,你们说的徐知节是……”   孟时雨怔了怔,这才发现先前带他来找蒋承影的白大褂还在这里,“呃……是……”   “哎呀,差点忘了你还在。”蒋承影拍了拍额头,“我们说的就是咱们学校那个学霸师兄,林郴,你偶像啊。”   白大褂林郴一听,立即就双眼放光,“是、是么?真的是徐师兄?”   孟时雨顿时被他整得有些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蒋承影笑弯了腰,“好了啦,我来介绍一下,时雨,这是我师弟,徐老师的崇拜者,林郴,这是孟时雨,我们的同事。”   “我知道她是同事,只是不知道……”林郴忙伸手过来热情的和孟时雨握手,“原来你是徐师兄的女朋友啊。”   孟时雨被他的热情整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呵呵,是啊……”   蒋承影拍了拍孟时雨的肩膀,“好了,你快回去吧,他就这样,都是徐老师在师弟师妹心里标杆太高了才会如此。”   孟时雨觉得有些无语,点了点头就要走,结果林郴又出声了,“那个师嫂,等等……”   他改口改的挺快,孟时雨却突然觉得头大,“还、还有什么事么?”   “就是那个徐老做寿的事……”林郴嘿嘿笑了两声,显得十分的不好意思,“我、我能一起去么,我特别想见见他老人家还有徐师兄,你刚才也说了,所有的学生都是他的学生,所以……”   蒋承影听了之后捂着嘴笑得有些抽搐,孟时雨却是被他哽住了,顿时觉得头又大了几分,“大概可以的吧,到时候你和阿影一起去就是了……”   她说是如此说,但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要是到时候不让进去,就只能呵呵、呵呵了。   孟时雨匆匆的回到办公室,却看到同事一脸的同情和抱歉,“那啥……李约瑟来找过你,让你把设计稿给他送去,我打你电话才发现你没带……”   “……是有多倒霉……”孟时雨脚底踉跄了一下,瞬间有种念书时逃课偏被点名的悲剧感,只好翻出文件夹赶忙往经理办公室走去。   李约瑟没对她擅自离岗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又把她的设计稿打了回来,她也只好苦着脸出来了。   晚上见到徐知节,连忙把这一件突发事件跟他汇报,顺带抱怨了一下,“要不是你,我哪里还要再带一个人,都不认识的。”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问题,跟我没什么关系。”徐知节摇摇头,道。   孟时雨扁了扁嘴,心里有些泄气,整个人就有些呆呆的,“那……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他了……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哇。”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去就是了。”徐知节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了,“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是这样去见爷爷的,学校也会派人过来,有些人说不定他都没看清样子,不认得的人不知凡几。”   “……哎?”孟时雨愣了愣,“这也可以的吗?”   “不然你以为呢?”徐知节拍了拍她的头,“还有逢年过节,这种事多了去了,我们总是社会人,人家给了那么高的帽子,总不能老是避着,人家只会说你装清高。”   孟时雨看着他,想了半天才点头,转而说起了后来的另一件事,“我的设计稿又被李约瑟打回来了,你说,一个药盒子,巴掌大地方,要画出花来呀?”   徐知节笑了笑,安抚道:“不是每次都这样么,还不习惯?”   “……发下牢骚而已。”孟时雨摇了摇头,“而且估计也差不多了。”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了一下徐知节,忽然道:“徐知节,我发觉你又瘦了啊,近段时间工作更多了么?”   “阿雨,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声。”徐知节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我交了评硕士生导师的申请,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会忽略你,你别担心,我没做什么坏事。”   孟时雨顿时就怔住了,“……难道平时你都觉得我在怀疑你做坏事么?”   “……阿雨,你的重点错了啊。”徐知节一哽,然后看着她有些无力。   孟时雨撇了撇嘴,挥了挥筷子,“那还有什么,评就评呗,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不给你添乱。”   徐知节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却忽然有些愧疚,这几个月,他们除了一起吃饭,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少了些,全然不像其他刚在一起的情侣。      ☆、第五十三章      徐知节似乎像是为了印证他早前的话是真的一样,几乎是在说过那句话的第二天就开始忙了起来。   原先就不轻松的教学任务上加了新的科研项目,带着他的组员整天不见空闲,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老爷子寿辰前一天。   孟时雨下午去找他,却连常见的江簌都不在,她等了很久他们都还在开会,最后是徐知节的一个学生给她拿了份盒饭来。   她顺口就问了一句:“你们都这么忙吗?”   那个学生连连点头道:“这段时间更忙了,徐老师比我们更忙,他要出门诊上手术,还要给本科生上课,现在又要报课题了。”   每一个她听着都觉得很难很累的样子,不由得担忧的说了一句:“你们要注意休息。”   学生应了一声“哎”就飞快的走开了,她看着面前这份还有一丝热气的盒饭,忽然觉得有些吞咽困难。   除了徐知节,大约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还记得给她叫一份盒饭,他们肯定是一边吃一边看着PPT讨论课题的吧。   她这天晚上在办公室等了许久,周毓值上半夜的班,偶尔偷偷从护士站溜回来看她一眼,和她说两句话。   孟时雨知道她是好心,怕自己觉得闷,于是道:“周毓,你别这样老是跑来跑去了,万一有病人找你怎么办,我没事的。”   办公室里其他的值班医生都留在了值班休息室,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的确是有些空荡荡的。   周毓笑得有些腼腆,“我怕你不习惯,在医院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地方挺让人害怕的。”   “我觉得还好,我爸爸生病的时候……”孟时雨顿了顿,笑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周毓也愣了愣,随后目光转开了去,“那……我回护士站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来找我说话吧,总好过一个人坐在这里。”   孟时雨点点头,笑道:“好,你快回去吧。”   周毓走了之后,孟时雨想了想把随身带着的平板电脑拿了出来,开始处理白天剩下的工作,字斟句酌的写着写了快半个月都没写完的年终工作总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走廊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   她抬起头,就看见一群人鱼贯而入,江簌和许博闻和她打了声招呼就不说话了,看起来十分疲惫。   最后进来的徐知节对众人道:“今天就这样吧,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争取在年前把资料都准备好。”   三月份之前要提交申请,要做的准备那么多,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十分充裕。   众人又陆续站起来离开,很快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徐知节和孟时雨两个人了。   孟时雨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他逆着光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除了疲惫还是疲惫,轮廓也更加瘦削了。   她忍不住心酸,眼泪差点就要出来了,连忙低下了头。   徐知节笑了笑,轻声问她:“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对不起啊,实在没时间陪你。”   “没有,我在这挺好的。”孟时雨低着头摇了摇,声音有些闷闷的,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拉住他的。   她用手圈住他的手腕,发觉他比以前瘦了一大圈,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上去,他的手臂摸起来也和之前不一样了,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心疼和愧疚猛烈的向她冲过来。   “都是我不好……你那么忙,肯定没按时吃饭休息,我也没照顾好你……”孟时雨的眼泪扑扑簌簌的往下落,声音哽咽着。   徐知节一愣,然后伸手把她的头托起来,轻轻的拭去她的眼泪,叹了口气把她揽到身前来,“……你傻不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道歉的该是我才对。”   孟时雨把头靠在他的小腹处,白大褂上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她闻得鼻子都酸了,脱口而出道:“徐知节,我住到你那里吧,这样好照顾你。”   徐知节怔住,目光明明灭灭的看着她不停的变换,沉默了许久,一出声就觉得喉咙发干,“……阿雨,这样对你是不是不太公平……再说了,你妈妈那边怎么说?”   “我去跟她说不就好了?”孟时雨丝毫都不后悔自己说过的话,继续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徐知节看着她的目光顿时颇为复杂,既有隐隐的欣喜又有心疼愧疚,可是犹豫许久他还是道:“这件事不着急,现在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孟时雨顿时有些失望,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约约后知后觉浮上来的一丝羞耻感,她抿了抿嘴,有些泄气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她到底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她怕徐知节会不高兴,也怕母亲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这个社会从古至今对女性的要求都是严厉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严苛,主动的女孩子总是被一些人或多或少的觉得不够自重,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一个人叫徐知节。   回去的路有些远,一路上徐知节没说话,看得出他很累,孟时雨也没说话,她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心事被身旁的人看出。   第二天早上徐知节来接她去徐家,她突然之间就少了一份期待和原来的兴奋,甚至连本该有的忐忑紧张都没有了。   徐知节看她兴致不高,以为她没休息好,一迭声的道歉,“都怪我,昨晚那么晚才把你送回来,要不……你今天不去了也没关系的,我……”   “没事没事,早就说好了的,哪能突然变卦。”孟时雨听不下去了,忙打断他的话,想要埋怨他太客气,可是看到他眼里真实的担心和歉意,出口的话就变了个样。   她一直笑着,努力的想让自己情绪高昂起来,时不时的跟他打探待会的情况,“今天很多人来吗?”   “挺多的,除了读高三的小堂妹没回来,基本能回来的家人都回来了,还有就是爷爷以前的学生,学校也派了人过来。”徐知节一面仔细看着路面,一面淡淡的回答她。   说着他又问:“你让蒋承影在哪里等你?”   “哎呀!我忘了她!”孟时雨愣了愣,随后猛地想起来蒋承影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才能到徐家的事,便有些着急,“快快,把你家地址给我。”   “……你让她到你公司楼下,我们去接她。”徐知节叹了一声,连忙给她出主意,之后又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轻斥了句,“怎么那么马虎?”   孟时雨撇撇嘴,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昨天烦得忘了么,可是他要是问原因,自己又要怎么说?   解释起来实在麻烦,孟时雨索性就不解释了,只当没听到似的顾着打电话给蒋承影告诉她地址。   徐知节在她打电话的时候分神侧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见她微微勾着头讲电话,手指不断的轻轻扭着裙子的阑边。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配了一条灰白格子的及膝冬裙,还有米色的靴子,膝盖上放着一件米色的双排扣大衣,看起来八分清爽两分成熟。   徐知节挪了挪眼,目光在她的侧脸溜了一圈,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今天有些落落寡欢。   孟时雨挂了电话,抬起头恰好看见他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余光,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疑惑道:“怎么了,我的妆花了?”   “没有。”徐知节摇摇头,“阿雨,我觉得你今天不高兴。”   孟时雨一愣,接着否认道:“……怎么会,肯定是你看错了……”   徐知节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也许是我错了,不过……阿雨,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前方的路况,可是孟时雨却听出了认真的意味,她尚不习惯于对他敷衍,也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此时徐知节已经看见不远处的LC公司的招牌,暂时按捺下了接着和她说话的心思,接了蒋承影和叶橦就又将车子拐了个方向,徐家和LC几乎是在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上。   一路上,只有蒋承影和孟时雨偶尔说说几句话,林郴尚在暗自激动,车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所幸这种沉闷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全赖周末时H市畅通的交通。      ☆、第五十四章      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徐家已经来了不少人,徐知节把他们几个带进门去,孟时雨半路被徐母截走,只好托徐知节把礼物带过去让老爷子看看。   徐母拉着孟时雨凑到亲戚朋友堆里,一一的给她介绍这是谁那是谁,初时她还能记住,到了后来就已经记不住了,此时方觉得脑子全然不够用。   中途还闹出了错把徐知节的堂姑叫成他三姨母的笑话来,把大家惹得好一阵笑,三姨母倒是也介意,甚至还打趣她道:“不要紧,等嫁进来了,我们多见几次就不会叫错的了。”   孟时雨只是腼腆的笑,徐母在一旁四两拨千斤的就岔开了话题。   那边的徐知节拎着孟时雨塞给他的东西带着蒋承影和林郴去了祖父那边,因为听说是孟时雨的朋友,老爷子特地和他们多说了几句。   接下来徐知节想去找孟时雨,却又被叶橦缠住问东问西,一来二往就开始讨论起专业问题来。   等他脱身出来,就在角落里看到正在和小侄子完成一团的孟时雨,她正学着小侄子那样呜呜的模仿小火车的声音。   “你们在玩什么?”他屈膝蹲下去,笑看着两个大小孩子。   不等孟时雨说话,小侄子就先嚷嚷起来,“大伯父,我们在玩小火车……”   其实就是拿着积木砌成一节节长方体,当作是小火车在地上跑来跑去全靠自己嘴里发出声音来而已。   “呀,睿睿好聪明的。”徐知节摸摸小侄子光光的脑袋,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孟时雨,“这你也能玩起来,你也还小?”   “一边儿去!”孟时雨嗔了他一眼,扭过身去又和小朋友玩了起来。   徐知节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寂寞的又凑了过来,“哎,别玩了,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吧?”   “不要!”小朋友挥了挥手赶他走,“我要玩火车,待会再去吃啦!”   徐知节一哽,又看看孟时雨,她摊了摊手无奈的看着他,“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也就是不去了,徐知节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真的不去?今天可是有蓝莓蛋糕吃,上面一层厚厚的蓝莓酱哟……”   “……徐知节你太过分了!”孟时雨立即跳了起来,气呼呼的瞪着他,“竟然用好吃的来诱惑我。”   徐知节挑了挑眉,“方法不怕旧,好用就行,你不就吃这一套?”   孟时雨鼓了鼓脸不说话,徐知节拉了拉她的手,哄道:“好啦,帮我把睿睿哄过来,我们一起去吃蛋糕?”   孟时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才板着脸又蹲下去,换上一脸的笑道:“睿睿,我们去吃蛋糕再来玩好不好?”   “要玩火车!”小朋友拿着积木看也不看她。   “睿睿,蛋糕很好吃哟,有厚厚的蓝莓酱呢,甜甜的,比糖还好吃。”孟时雨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小朋友似乎有些动摇了,抬起头看她,“是真的吗?比糖还好吃吗?”   孟时雨眼睛眨也不眨的点头,“当然,蛋糕软软的,香香的,很好吃的。”   “那……那好吧……”小朋友意志一点都不坚定,三言两语就被说动了,依依不舍的把积木放在地上,朝孟时雨伸出了手,“姐姐抱……”   孟时雨点点头,伸出手去想要抱他,却被徐知节抢先一步抱了起来,“大伯父抱,大伯母力气小。”   “要姐姐抱嘛……”小朋友在他怀里扭了扭,“姐姐抱得动的……”   徐知节听他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脸都黑了,“听话点,那明明是大伯母。”   孟时雨跟在他背后,脚步顿了顿,看见小朋友趴在徐知节的肩膀上冲她笑,这才连忙笑着跟了上去。   大约……昨天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吧,所以她其实也不必自己暗自烦恼,是吗?   蓝莓蛋糕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好吃,松软的蛋糕,厚厚的果酱,入口是蓝莓的香甜,她低着头吃得认真。   小朋友大约是被她感染,一瞬间就忘了刚才不肯放手的玩具,徐知节看着他们吃得专心,拿过孟时雨手里的叉子挖了一口蛋糕,“这东西甜腻腻的,有那么好吃么?”   “哎哟,你怎么挖我那么大一块!”孟时雨看着他挖走一大块蛋糕,心里几乎要滴血,忙连声阻拦道,“不好吃不好吃,你别吃了……”   徐知节呛了一下,“……咳咳,不好吃你还吃?”   “是你觉得不好吃……”孟时雨抢回叉子,一脸的懊恼,“你不是不吃这东西的吗,做什么要来打扰我?”   徐知节摸了摸嘴角,一脸的思索状,“我见你吃得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一样,大约是好吃的。”   “那……你觉得好吃么?”孟时雨歪了歪头,和小朋友一起看着他。   “咳……还、还可以。”对着两个拥趸的面,徐知节不好说出不好吃的话来,可是也够言不由衷的了。   小朋友一副你很有眼光的表情又继续对付蛋糕去了,孟时雨则是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半天才挪开目光。   徐知节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突然指着孟时雨对小朋友道:“睿睿,你要记住啊,这是大伯母,以后再见着别叫错了啊。”   孟时雨一囧,小朋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徐知节,“那……她还会陪我玩小火车么?”   “会,你不喊错就会。”徐知节点了点,说得煞有介事。   小朋友点了点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那行吧,以后就叫大伯母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孟时雨,孟时雨的脸腾的红了起来,在桌子底下踢了徐知节一脚,看他皱起眉头,眯起眼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老爷子的寿辰来的人不少,家里人忙前忙后帮忙招呼客人,孟时雨是因为小朋友没人带才能躲到一边躲清闲。   她奇怪徐知节怎么会在这里,就问:“你不用去帮忙招呼客人什么的吗,怎么有空在这里坐着?”   “爷爷估计现在正在给一群人开讲座呢,或是讨论病历呢,我不去和他们凑热闹了。”徐知节耸了耸肩,“我要听,机会多的是。”   “怎么听着像是在炫耀你有小灶可以开啊?”孟时雨斜着眼看他。   徐知节笑了起来,“能有小灶开,也是我的本事。”   孟时雨呵呵了两声,突然感叹道:“不然怎么说有些人奋斗了一辈子,得到的都是些人家一出生就有的东西呢。”   “……他们至少能让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得到那些东西。”徐知节愣了愣,“人总是要向前看,也要正确比较,不能用飞机和火箭比啊。”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孟时雨眼珠子转了转,爽快的点了点头。   徐知节笑笑,然后转移了话题,“你送给爷爷的是什么?”   “一方端砚,阿楠托人从安徽找的。”孟时雨想了想,“觉得爷爷会喜欢,也适合,我也不懂怎么看它好不好,有机会你瞧瞧。”   徐知节闻言挑了挑眉,颇有些兴致的道:“既然是从安徽特地找的,想来是好的,有机会我问爷爷要来看看,想当年我练字都练到拿奖了才得到一方,喜不自胜的。”   孟时雨愣了愣,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吃到没吃过的好吃的我倒是喜不自胜的。”   徐知节被她一哽,瞬间什么情怀都没有了,“你快算了,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你才见识短呢,我读的书也不少,你少欺负我。”孟时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甩了一句。   “嗯,我以为你会直接承认你长得不好看。”徐知节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人丑多读书什么的,孟时雨自嘲可以,可是不许别人说,哪怕是徐知节也不可以,“徐老师,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徐知节悄悄吸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问道:“阿雨啊,还要蛋糕吗,再来一块?”   孟时雨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难得徐知节在吃点心这件事态度如此软和,孟时雨当即毫不犹豫的再来了一块。   冬天的阳光从窗子爬进室内,他们坐在饭厅里,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时不时说说话,跟外面的热闹成了两个世界。   这天的天气很好,孟时雨的心情很放松,自从之前她决定放下昨天的烦恼时开始。   难得的是徐知节竟然也没有工作叨扰,孟时雨一次都没有听到过他的手机铃响或是振动,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不是很忙么,怎么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今天给他们放假,我呢,只论私情不问公事,好好陪陪你,这答案满意?”徐知节不知道几时拿了本杂志进来,还顺便把积木也拿了过来,小朋友坐在桌边玩的正欢。   孟时雨一面砌积木,一面点头笑道:“满意满意,以后多多这样。”   徐知节没回答,在对面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玩玩具,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答应她昨天的提议的。   吃过寿宴那顿饭后,徐知节先送了蒋承影和林郴回去,等到了孟家楼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也许我该先带你去吃晚饭的。”   “不要紧啦,我回去再吃呗,你回去以后别忙太晚了。”孟时雨说完就要走。   刚转身就被徐知节拉住了,她转身疑惑的看看他,“怎么了?”   徐知节上前一步,把她搂了过来扣在怀里,许久之后才出声道:“阿雨,我想过了,我答应你昨晚说的事,只是……”   他顿了顿,低下头,看见孟时雨呆呆地看着地面,有些无奈,“阿雨,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孟时雨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他,“徐知节,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徐知节放轻了声音,又补充道:“昨晚你说的那件事。”   “真的?”孟时雨不信,仍旧愣愣的看着他。   徐知节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语气很郑重,“真的,我从不对你撒谎。”      ☆、第五十五章      孟时雨听见他重复的肯定回答,只觉得脑海里一阵是烟花绽放,一阵又是细雨纷纷,像她的心情一样,杂乱又五味俱陈。   她忐忑的盯着徐知节的脸看,“徐知节,你会不会觉得我……”   她没继续说下去,徐知节看着她不见喜悦的脸,有些纳闷又有些着急,“怎么了,你又不愿意了?我说,不带你这样的啊。”   孟时雨眨了眨眼,抿着嘴问道:“徐知节,你是认真的?”   “嗯。”徐知节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紧绷。   “那你欢喜么?”孟时雨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徐知节终于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嗯!”   孟时雨松了口气,终于笑了起来。   徐知节见她笑了,赶紧把剩下的半截话说出来,“只是这件事先不急,过段时间再说。”   孟时雨愣了,随即觉得委屈极了,“合着你是哄我呢,昨晚你也说的这句话……”   “等过段时间事情都上正轨了,我让我爸妈约阿姨见一面,我当年跟她们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他们担心。”徐知节见她又变了脸,连忙解释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由我出面,是我先提起的,你不过是答应我了,记得了?”   孟时雨这才知道他的想法,不由得有些讪讪的,自己和他想的到底不一样,她以为只是两个人的事,却忘了他们各自的父母可能会有的看法。   她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徐知节揉了揉她的头,“上去吧,你肚子还不饿?”   “……哦。”孟时雨撇了撇嘴,低着头应了一声。   徐知节觉得好笑,哄她道:“你这样,是不愿意了么,若是不愿意了,我就不必跟我妈妈说了?”   孟时雨猛地抬起头,待到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时,才发觉自己被骗了,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说就不说,住到一起去我还要照顾你,你以为是便宜到我吗,还不是看你辛苦……”   “是是是,都是为了我你才牺牲的,我都记着呢。”徐知节忍着笑弯了弯腰,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我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才得到你呢,就别和我计较啦?”   孟时雨状似勉强的点点头,又推开他,“我肚子饿了,要回去了。”   “好,吃饱些,只是别撑着了。”徐知节爽快的松开她。   孟时雨朝天叹了口气,“你越来越像我爸了……”   “……要不起你这么大的闺女。”徐知节正想转身去开车门,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黑着脸吐槽她。   孟时雨被他打击得习惯了,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走远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得重重的,向背后的人宣示着主人的不满。   隔了几天后,孟时雨终于等来了LG的大老板,虽然他的到来和孟时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已足够让她绷紧了头皮生怕出现一丝的差错。   而徐知节带领的项目组仍旧像之前那样忙碌,他和孟时雨各自忙碌,忙到连每天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已经没有。   圣诞节前两天,孟时雨跟着李约瑟送走了来去匆匆的大老板,总算松了口气,从机场回公司的路上,李约瑟笑得十分轻松,“孟设计,我们总算有了个轻松的圣诞,是不是?”   “当然。”孟时雨看着旁边保养得宜丝毫不像年过半百的人的上司,心里的压力已经少了很多,她微微笑着问他,“你要回美国去过节吗?”   “不,我的太太会过来,她很喜欢中国。”谈及妻子,李约瑟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到时候,还希望你能帮忙招待一下,可以吗?”   “你是中国通,知道的不少呀。”孟时雨先是愣了愣,继而笑着调侃了一句。   李约瑟私底下是个很随和的人,孟时雨在他手下几年,早已学会把私生活和工作分得清清楚楚,也就学会了用不同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上司。   果然李约瑟哈哈笑了起来,“不不不,中国通哪里比得上中国土著。”   孟时雨也笑,“那好,等你太太过来,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说起吃饭,孟时雨猛地想到自己已经几天没见过徐知节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时之间就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回到公司坐下来,她才有时间打个电话,徐知节似乎是在实验室,接电话的时候有些一心两用,一面低声的叮嘱助手小心看着数据,一面又问她:“你有事?”   “呃……”孟时雨心知也许打扰到他,不由得有些赧然,连忙长话短说,“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圣诞节有没有空……”   “……圣诞节?”徐知节语气滞了滞,似乎在想什么,“……是多少号?”   孟时雨一愣,连忙应道:“二十五号。”   “哦……”徐知节又顿了片刻,然后懊恼起来,“二十五号……我想想……哎呀不行,我有三台手术,从早到晚,实在对不起,阿雨你……”   “没事没事。”孟时雨听闻他说没空,有些失落,但却仍旧表示理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能休息就抓紧时间休息,知道吧?”   徐知节应了声是,过了会儿又语气歉然的道:“实在是不得空,阿雨,对不起……”   孟时雨揉了揉脸,叹了口气安抚他:“怎么会,你没空,我就和阿影一起玩了。”   徐知节忙,再怎么觉得抱歉也只能口头说一句,很快他就挂了电话,孟时雨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把那点失落埋得更深了些。   圣诞那天李约瑟的太太到了H市,李约瑟就真的约了孟时雨一道吃饭,孟时雨觉得有些惊讶,毕竟她原先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的。   可是惊讶归惊讶,孟时雨还是去赴约了,并且要求由自己定下吃饭的地点,算是一尽地主之谊。   李约瑟的太□□娜是一个四十多岁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美女,孟时雨见到她和李约瑟站在一起,只觉得俊男美女十分的养颜。   安娜十分喜欢中国,汉语也说得十分流利,孟时雨一面同她寒暄,一面在心里庆幸,总归是不需要自己用忘的差不多了的英语来交流。   吃饭的地点定在了绿茵阁,吃的是粤菜,孟时雨偏爱粤菜的清淡,就也想让别人也尝尝。   普通街头食肆就常见的白切鸡到摆盘精致讲究的麒麟鲈鱼,孟时雨点了一桌子的菜,要不是她对绿茵阁熟悉,怎么都不敢这样点菜。   席上上了汤,偏偏她还点了粥,虽然配在一起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可是好在也没人说什么。   安娜对这碗摆在面前的粥显得尤其好奇,大碗里粥底绵烂,还有新鲜的小虾、鱼片、葱花、蛋丝、海蛰、花生仁、浮皮、油条屑,看着原料丰富,吃起来感觉粥味鲜甜,爽脆软滑兼备。   “哇!这是什么,真是美味!”安娜翘着大拇指对孟时雨赞叹道。   孟时雨一面教她拌一拌粥,一面笑着解释道:“这是艇仔粥,是G市常见的小吃粥品,关于它的典故,有人说是鲤鱼仙女报恩,有人说是落魄的少爷为了生存做出的营生,总之就是以前坐在小艇上吃,就叫艇仔粥了。”   安娜听得高兴,直夸她懂得多,李约瑟也道:“从没想过孟设计还知道那么多好听的故事。”   孟时雨抿嘴笑笑,又给他们介绍起其他的菜来,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   宾主尽欢之后,孟时雨谢绝了他们送她回去的好意,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可是过了没多久,却又突然想要一个人走走。   绿茵阁的地理位置很好,就在广场附近,孟时雨穿过人群和马路走到广场上去,她站在花坛边上,看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   年轻未婚的情侣抱着花束,刚刚升级为父母的男女则抱着小儿,还有年长些的夫妻带着孩子一起,路上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照在他们身上,有种别样的温暖。   孟时雨站了一会儿,举步走开去,路过商场门外,有穿着圣诞老人的店员递给她一个苹果,似乎有些同情似的道:“送你一个苹果,祝你明年不再是一个人哦。”   她愣了愣,然后连忙笑着道谢,原来人家是以为她是一个人落单的,可是她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看着包装得很精美的苹果笑了笑。   又走出了几米远,她停住脚步回头来看看,见到圣诞老人还在派苹果,心里突然一动,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电话很久都没有被接起,孟时雨想,大约他还在忙,毕竟一台手术他也许要站四五个小时甚至更多。这样想想,失落虽有,可是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认认真真的给徐知节发短信,先是祝他圣诞快乐,然后唠叨了几句今天她做了什么,要他注意休息,末了才写道:“呐,你没陪我过节,要记得补给我礼物,要比平时厚上三分才行。”   然后她就扬手打车回了家,车窗外的景色飞快的闪过,她看到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却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奔跑在楼道里的背影,以及突然想起的铃声。   她记得有很多次,当铃声响起时,值班室里的人会一起跑出去,偌大的空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就像他曾经责备过穿了紧身裙子去上班的学生那样,“这里没有急和不急的差别,你要跑起来,因为每一分钟你都可能要面对生命逝去的可能。”      ☆、第五十六章      徐知节从手术室出来,一看手机就看到孟时雨的短信,看完之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一样是刚下手术的同事见状,侧头询问道:“怎么了,遇上麻烦了?”   “没有。”徐知节摇了摇头,揉了揉脖子往外走。   同事也做了个和他一样的动作,叹了口气,“还以为今天能早点回去陪陪老婆呢,结果……唉……”   徐知节抿唇笑了笑,他知道同事说的是什么,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好沉默以对。   同事也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接着问道:“今天圣诞节,你不陪女朋友,没事吗?”   “已经提前知会过了,她今天有朋友一起玩。”提起孟时雨,徐知节的眼角弧度略略弯了弯,语气既欣慰又有些无奈。   同事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做我们这一行的啊,怎么可能过节啊……”   徐知节笑了笑,又沉默了,这种抱怨说过多少次,可是这一日一日的照旧忙碌的过着,遇上事情只能冲上去,也因为这样,愈发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犹豫许久,还是拨通了电话,孟时雨似乎很惊讶,倒也有几分欣喜。   她愣了好一阵才问道:“你……是忙完了?”   “嗯,刚下手术。”徐知节低头看了看走廊的地板,看见自己的脚上那双蓝色的拖鞋,“你怎么还没睡?”   “……嗯,就睡了就睡了。”孟时雨连忙道,“你呢,什么时候能回去?”   “还要待会儿,我还得写手术笔记。”徐知节觉得很累了,就靠在了墙上,他仰起头,只觉得脖子那里僵硬疼痛,让他用力的皱了皱眉。   孟时雨听见他声音疲惫,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也脖子疼?”   “也?阿雨,怎么是也脖子疼?”徐知节睁开眼,连声反问道。   孟时雨顿了顿,老实道:“我每次晚上要加班的时候都会疼,很疼很疼,有时候还会疼好几天。”   徐知节听了,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样……到时候让爷爷找些药膏给你备着,疼了就擦擦。”   孟时雨应了声是,然后问:“你呢?”   “我?你担心什么,我可是医生。”徐知节不甚在意的应道,满脸的漫不经心。   孟时雨听了他的话,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踌躇许久,才说了一句:“你别仗着自己懂这些就不在意,多少人阴沟里翻船。”   “……你这叫什么比喻。”徐知节皱了皱眉,对她的说法表示不同意,但却也没有明着反驳。   两人又聊了几句,都是些家常,很快就结束了,徐知节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窗口前,从上往下看,又是只能看见昏黄的路灯,与孟时雨说起的装饰得热闹繁华的街道似乎是在两个世界。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他仔细的想想自己这一年,除了一如既往的工作和生活,还多了一抹无法忽略的温暖色彩。   他在这边悄悄感慨,孟时雨却在被窝里睡得舒坦极了,大老板走了,这一年的工作也就算结束了,毕竟接下来的年会并不需要她参与准备工作。   圣诞节过后就是元旦,也不知道徐知节是如何和徐母说的,更不知道徐母又是如何与孟母联系上的,等到孟时雨被徐知节带到吃饭的包厢的时候,两位母亲已经相见恨晚的聊得热火朝天了。   她看一眼妈妈们,又看看正在和老爷子还有徐父说话的孟时楠,有些发怔,半晌才看着徐知节低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徐知节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跟妈妈说了一下是不是要见见你妈妈,然后……”   他顿了顿,又冲前头抬了抬下巴,“然后就这样了。”   他面上十分镇定自若,心里却已经有个小人在叉腰狂笑,暗赞妈妈这次简直就是神助攻。   孟时雨满脸黑线的被徐母拉着在旁边坐下来,徐知节自动的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听母亲在和孟时雨说话。   “小雨啊,这次我和你叔叔还有爷爷来见你妈妈,是想着我们不是外人,合该联络联络感情。”徐母呵呵的笑着,“这不,我和你妈妈就很聊的来嘛。”   孟母附和着应了声是,孟时雨除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这件事有些突然,并且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徐知节眼神闪了闪,又飞快的垂下了眼睑,掩盖住了眼底在那一瞬间的神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家人算是熟悉起来了,老爷子对着孟时楠一口一个“阿楠”的叫着,跟对着徐知节一样,甚至更多了两分亲切随和。   徐知节从头到尾都没喝酒,孟时雨却是喝了的,有些微醺的眨着眼看周围的人。   徐知节看了她一眼,突然轻咳了两声,“各位,我有件事想要同你们讲。”   众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纷纷疑惑的看向他,老爷子愣了愣,问道:“知节有什么事?”   徐知节低了下头,抿了抿嘴,抬起头来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和阿雨决定搬到一起住,想要征求下你们的意见。”   一句话像是扔了个炸弹,众人纷纷愣住,孟时雨仅有的一丝酒意被他吓得立即清醒过来,连忙抬头去看他,继而背后迅速冒出了一阵冷汗。   徐知节原来还觉得紧张,可是如今话一出口,心里立即像是大石落地,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   他看着桌上的众人,一一掠过他们脸上的神色,长辈们惊讶过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孟时楠倒是神色有些纠结,却也不见多少抗拒。   唯有他身边坐着的这个人不同。   徐知节看了一眼孟时雨,险些绷不住脸笑了出来。她的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是震惊,最后又参杂了些许的纠结,还不忘扁了扁嘴瞪了他一眼。   到底最后还是没忍住,徐知节笑着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然后看见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看了一眼长辈们,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徐知节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还没等他笑出来,脚上就被重重的踩了一脚,痛得他笑容在嘴角停滞了片刻。   他看不见孟时雨低着头的脸上的表情,只好暂时放下猜测,沉默的笑着,等待接下来的问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徐母先开口了,“知节,你告诉我们,你们这个决定是认真商量过的吗?”   “是。”徐知节点点头认真的应道。   “小雨呢?”徐母看向孟时雨,询问道,“你认真想过了?”   徐知节一听,心猛地又提了起来。可是孟时雨抬起头来,丝毫不见退缩和犹豫,“是,我认真想过才……答应的。”   她的话拐了个弯,是之前和徐知节说好的,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出面解释。   徐知节眼神一闪,有笑意滑过,肩膀跟着放松了些靠向椅背。   徐母听了她的回答,回头看了一眼孟母,却没再说话了。   室内静了好一阵子,孟母这才打破了沉默,她认真的看向孟时雨,打量了她一下,道:“小雨,你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好好的和知节一起生活,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伴侣,任何事都要有度,我并不打算阻止你们,但也不打算纵容你们随意胡来,记得了?”   孟时雨愣了愣才点头,就听见徐知节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待阿雨的。”   徐母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出现了些笑影,接着孟母的话叮嘱道:“一起生活和谈恋爱是有差别的,朝夕相处总会有些磕碰,你们要妥当的处理,不能够恶言相向粗暴的解决,需知最后走向分手的恋人们都是因为平时相处时不注意而留下嫌隙然后嫌隙越来越大所致。”   孟时雨和徐知节对视一眼,俱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徐母说完话,看看孟母,见她摇了摇头,又看看徐父和老爷子,徐父咳了一声,问道:“那既然同意了,接下来……商量细节问题?”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妻子和孟母,又似乎是有几分抱歉,大约还是有些被自己儿子突如其来的一下搞懵了。   徐知节突然就有些想笑,忙努力的忍住了,觑一眼孟时雨,见她也看向自己,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孟时雨冲他笑笑,在桌底下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悄悄的挠了一下,又眨眨眼,就见他挑了挑眉眼角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孟时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在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听见母亲和徐母一来二去就决定了趁着元旦有空让孟时雨搬到徐知节的住处去。   突然就笑出了声,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他也不在意,继续呵呵了两声,才道:“别人要同居都是脑门一热自己就做了,你们俩倒是与众不同,还特地跟双方长辈汇报一下,然后让妈妈们决定剩下的事,怎么那么可乐呢……”   他话一落地,立即就引来大家的笑,孟母和徐母看着两个坐在一起的年轻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倍感欣慰起来。      ☆、第五十七章      徐知节和孟时雨的事情属于突发事件,占用了那顿饭剩下来的几乎所有时间,孟母和徐母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在讨论,恨不得把两个人的所有事情都一次就商量得妥妥当当的。   做父母的总是不放心,哪怕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年过而立有过独自一人远赴千里之外工作生活的经历,而他们也早已有了独立生活和处理事情的能力,可是在母亲的心里,他们仍旧是孩子。   徐父和老爷子倒是没有参与进去,可是时不时扫过徐知节的目光让他有些心惊胆颤,料定了回到家会有一场“谈话”,不由得有些背心生凉。   孟时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就近照顾一下徐知节的生活,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并没想到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她看看正在商量事情的两位母亲,再看看和孟时楠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社会大事的徐家父子三人,只觉得无比的和谐。   桌上摆了一瓶剩下的酒,是H大科技园自己研发的保健酒,加了枸杞等药材,喝起来有一丝甜味。   孟时雨喜欢那种味道,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伸手又倒了一杯,刚想喝,就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拿了过去。   她鼓了鼓嘴,转头瞪着徐知节,“你做什么?”   “你刚才喝过了,再喝就要过头了。”徐知节把酒杯放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的脸十分平静,却让她莫名的胆怯。   “……这个、这个是保健酒哇……”孟时雨哽了哽,大着胆子哼哼了一句。   徐知节弯了弯眼角,“猪肉吃多了还怕猪流感呢,更何况是酒。”   总之就是不肯把那杯酒还给她,孟时雨气哼哼的,又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同他争执,只好拖过面前那碟炒腰果,一粒一粒的往嘴里放。   炒腰果的焦香抚平了她的情绪,一粒接着一粒的,很快她就把整碟的炒腰果吃完了,看着空盘子就觉得有些口渴。   酒是不要想了,可是孟时雨也没立刻就找到茶,她舔了舔嘴唇就想要伸手去够放在徐知节另一边的茶壶。   她的手被徐知节猛地拦住了,她愣了愣,“我要喝水……”   徐知节把她的手往桌下一拉,另一只手递了个杯子过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孟时雨挣开他的手,抬手摸了摸杯壁,“奶茶,还是热的?”   “嗯,不谢谢我?”徐知节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也就只有我,才会连奶茶都给你准备的妥妥当当了。”   孟时雨嘿嘿的笑了两声,讨好的看着他道:“这个我也会做,下次做给你喝?”   杯子里的奶茶是正宗的港式鸳鸯奶茶,味道醇厚浓郁,孟时雨却想起了自己偶尔会做的简易版奶茶。   徐知节笑笑,应道:“好。”   等到这顿饭终于散场,孟时雨已经续过两次奶茶了,也惹得徐知节几次皱着眉头劝道:“这些东西喝多了也不好,你别喝那么多。”   “酒不给喝还情有可原,连奶茶也不给喝,徐知节你太坏了!”孟时雨飞快又坚定的谴责他。   徐知节看着她气愤的样子,哽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饭后两家人道别各自离开,徐知节刚进家门就听见祖父背对着他道:“知节,你来下我书房,有话跟你说。”   老爷子语气有些发沉,他一面说一面往书房走去,徐父跟在他的身后尾随而去。   徐知节看着他们的背影,也不觉得奇怪和惊讶,只是淡淡的应了声是,然后就跟着去了书房。   书房里,徐父和老爷子坐在沙发的一端,徐知节坐在另一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低眉敛目一派态度端正的模样。   三人谁也没有先说话,老爷子靠在沙发背上仔细的看着徐知节,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徐父则是低下头去拿茶几上的茶壶。   水流从上而下撞击杯子的声响伴着袅袅的白烟在几人中间缭绕,徐知节稍稍低垂了眉眼,片刻后父亲把一杯茶水放在他的面前,细碎的碰撞声让他下意识的挺了挺背。   老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知节,你和小雨的事,不解释一下吗?”   徐知节的眼神闪了闪,“爷爷,这件事哪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也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适合在一起生活。”   “哦。”老爷子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来,语气忽的变得严厉起来,“如何解释是你们的事,只要不出格,我乐得见到你们好好的,只是你要记得,你是男人,总要负起责任来。”   徐知节点点头,沉下声来应道:“学过的道理从不敢忘。”   老爷子放下茶杯,手指在椅背上扣了扣,细小的叩击声被厚软的沙发吸收,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室内却显得十分清楚,“记得就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要时刻谨记。”   徐知节一凛,心知祖父是在敲打自己,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子的神色在他做出保证之后缓和了许多,“以后的日子要靠你们自己过出来,可是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也不妨询问长辈,好了,你早些休息,你妈妈都和小雨妈妈说好了这两天你去帮小雨搬东西。”   徐知节点点头,端起了桌上那杯茶,茶水已经凉了,可是茶香还在,他嘬了一口,是上好的冻顶乌龙,估计又是老爷子的学生送的。   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出去,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的徐父也跟着出了书房门,他站在客厅里等着父亲走到面前来。   “爸爸。”徐知节讷讷的喊了一声。   徐父笑着看他,“这件事太突然,我们也都没想到你会这样就说出来,这件事……知节,小雨是女孩子,你……遇到事情三思而后行,做了就别后悔。”   徐知节点点头,眼底浮上浓重的暖色,中间夹杂了一丝疑惑,“爸爸,你真的觉得可以吗?”   到底是这件事用这样的方式公诸于众让他有些忐忑,他也担心家人会因此对孟时雨有其他的看法。   徐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不用担心,你妈妈很喜欢她。”   徐知节抿了抿唇,“那你呢?”   徐父愣了愣,然后笑了笑,看着他道:“我大半辈子都在听你妈妈的,这次当然也是,更何况小雨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样的答案从徐父嘴里说出来,徐知节就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然后上了楼去。   这件事终于落幕,他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像是在走向他和孟时雨共同的未来,从此他的枕边会有一个他爱的人。   这样想着,他突然就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相对于徐知节的紧张和兴奋,孟时雨就显得平和得多。   孟母舍不得她,可是也仔细的询问她要带些什么走,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一些常穿的衣物和一些书带走,其余的东西仍旧留在家里。   孟时楠靠在门边上看她和母亲说话,眼神滑过她写着不舍的脸,突然笑道:“怎么这样,又不是要出远门,只是搬个地方住而已。”   孟时雨笑了起来,一扫方才的郁郁,“说的也是啊,从那边回来不过半小时不到的路程。”   孟母嗔怪的白了一眼姐弟俩,“可是你搬过去始终不同,不一样了的,你的生活里天天陪着你的就不是妈妈和阿楠了啊……”   她一面说,一面觉得有些惆怅和不舍起来,孟时雨连忙安慰道:“哎呀妈妈,你要是想我了就去看我嘛,我也会常常回来的呀,你做的饭哪能以后都让阿楠一个人吃了。”   孟母笑了笑,却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休息就出去了,孟时楠走在后面,看见孟母进了她的卧室,才回过头来看孟时雨,“阿姐,以后常回来看看我们。”   如若没有意外,这一次孟时雨离家之后就会成了别人家的人,再也不可能只是孟家的女儿他的阿姐。   他的话让孟时雨倏的鼻酸起来,她眨了眨眼,用力的忍住心底的酸意,笑着点头道:“好,我会常回来。”   隔天的天气很好,温热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徐知节过来帮孟时雨搬了行李,在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和徐知节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徐知节把孟时雨的行李放进自己的房间归置好,出来客厅之后看见孟时雨正在阳台上背对着他,就扬声问道:“阿雨,你在看什么?”   孟时雨回过头来,冲着他笑得开怀,“徐知节,我很喜欢这里。”   她的笑晃花了他的眼,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那就一直住下来吧。”   孟时雨也愣了愣,片刻后眨着眼歪着头看他,“这个嘛……要看你表现才好说答不答应的。”   徐知节笑了起来,孟时雨隔着客厅到阳台这段短短的距离,突然就看他看得呆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徐知节住的这套房子位置很好,离医院不过三四站路,不远处即是近几年新崛起的商业中心,背面是穿城而过的江水,即便只是在六楼,视线也足够开阔。   如此优越的地段,亏得是近十年前买的房子,那时家里只是想着徐知节在H大一附院读研离学校不近离家更远而买下刚开发的楼盘的这套房子,如今随着周围的发展早已不知升值了多少倍。   这栋楼总共二十层高,徐知节住在六楼,是一个相对偏矮的楼层,孟时雨靠在阳台处看着前面川流不息的江水,遗憾的问道:“你怎么就选了六楼,要是再高层些,肯定可以看的更远。”   “楼高有什么好的,要是有事跑都来不及。”徐知节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   孟时雨一哽,“那你还不如选一楼呢开门就出去了,不是有电梯呢嘛。”   “原来是想选一楼的,可是买房的时候前面有对老夫妻也想选一楼,二楼到五楼都没得选了,只好选了六楼。”徐知节似乎有些遗憾,言语间竟也有几分啰嗦起来。   孟时雨又被他堵住,半天没想到要怎么接话,就又听见他说:“其实遇到过几次半夜来重症病人,电梯又不开,只好跑下去,要是在二十楼,可能就刚好错过了那几分钟抢救的最佳时间。”   孟时雨愣了愣,转头去看他,见他一脸的认真,忍不住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徐知节看见她脸上的赞同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靠近过来,不由分说的把她拉了过来,“阿雨啊……”   孟时雨靠在他的肩膀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讷讷的不敢接话。   徐知节也不见在意,只是抱着她,片刻后把下颌抵在她的发顶,“阿雨,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欢喜?”   “……不知道。”孟时雨愣了愣,老实的在他的怀里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你就不能哄哄我?”徐知节低下头去看她,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孟时雨抿了抿嘴,目光有些闪烁,“可、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见她仍旧不改口,徐知节哽了一下,目光一转换了个话题,“阿雨今晚吃什么?”   “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孟时雨反问道。   听到她说家里,徐知节的心里莫名的一暖,眼角的弧度愈发柔和起来,柔声问道:“我下厨给你做,算是接风,可好?”   孟时雨一愣,然后抬起环在他腰间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臂,又用脸蹭了蹭他的心口,“徐知节你怎么那么厉害,还那么好?”   徐知节闻言突然苦笑了一下,厉害么?如果他真的厉害,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有心无力无奈的时候,至于他好不好,但愿她日后还能说出这句话来才好。   冬日下午的太阳仍旧有些这时节特有的清冷,落在阳台的空地上,也落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孟时雨靠着徐知节,忽然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徐知节轻轻晃了晃她,柔声道:“阿雨,我去忙,你自己在屋里看看好不好?”   “要帮忙吗?”孟时雨抬起头,问得有些言不由衷。   徐知节觉得好笑,“……今天就算了,以后有的你忙。”   孟时雨嘻嘻笑了两声,从他的怀里离开,转身推着他往里走。   徐知节进了厨房,孟时雨一个人在屋子里好奇的转来转去,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看着哪个东西都觉得有些好奇。   与徐家老宅的中式装修风格不同,徐知节的住处是时下流行的简约风,浅色调的墙壁和家具,入门的玄关柜是可以坐下来换鞋的鞋柜,凹进去的墙壁上有古铜色的挂钩替代了衣帽架。   客厅的电视墙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连壁纸都没有,只有米色的墙壁下方是烤漆的电视柜和液晶电视,米色的皮质沙发和同色系的茶几地毯,雕刻着大片各种形态的芙蓉花的中式隔断隔开了玄关到客厅的通道,有种朦胧的美感,又显得大方简洁。   孟时雨站在隔断处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看向落地窗,银色绣海棠的布质床帘处处精致又厚重,从阳台吹进来的风只能轻轻的摇动它的下摆。   电视柜上摆放着一个美人鱼造型的树脂摆件,旁边是全家福,照片里的四个人脸上都是安宁从容的笑。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沿着一个个门去看这间三室两厅的屋子。   主卧和次卧只是面积稍有不同,陈设倒是基本一样,实木大床和床头柜梳妆台还有衣柜,一眼就看得出应该是同牌子的东西。   倒是像徐知节的风格,端端正正整整齐齐的。   书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红木书架书柜和书桌,书桌宽大,上有笔洗笔架,孟时雨凑过去看了看,竟都是上好的笔墨纸砚。   她随手从书桌旁边的青花瓷缸里拿出一个卷轴,打开一看,竟是隶书的《祭十二郎文》,不由得惊讶不已。   看了半晌,也感叹了半晌,她放下卷轴,又看向占了整面墙的书架和书柜,毫不意外的再次遭遇了早前遇到过的看不懂书名的情况。   她耸了耸肩,目光一转,转向了书桌的对面角落。角落里是大红色的布艺沙发和藤制玻璃面的小几,是她在这间屋子里见到的唯一浓烈的色彩,顿时让她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孟时雨出了书房,发觉也没哪里可看的了,于是踱到了厨房去,倚在门框上看徐知节忙碌。   流理台的另一边已经放了几个菜,孟时雨一眼看过去就被惊讶了一下,不由得出声道:“原来你做菜真的那么厉害的……”   徐知节看她一眼,挥动锅铲的手顿了顿,谦虚道:“马马虎虎,总不至于饿肚子。”   孟时雨哼了哼,“你这样还马虎,那别人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办?”徐知节有些疑惑,于是便反问道。   孟时雨一哽,想了想,也想不出能反驳他的话来,于是干脆换了个话题,“我来炒青菜吧?”   “行啊。”徐知节把锅里的小炒瘦肉盛起来,让出了灶台边的位置。   另一边的汤锅里的汤在翻滚,一阵香气冒出来,孟时雨洗过手站在灶台边开始炒青菜,热锅放油使出了浑身解数,出锅的菜心鲜绿欲滴,上面的蒜片都还是白色的,但又闻到一丝隐隐约约的蒜头被爆过的香气。   徐知节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孟时雨得意的扬扬头,“怎么样,我厉害吧?我可是特地跟人学过的。”   “哦?跟谁学的?”徐知节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   “我同学啊,她妈妈做得一手好菜,她也学了不少,尤其一手炒青菜,简单到只有蒜片和盐,可是吃起来不知多好吃。”孟时雨抿抿嘴,笑得七分得意三分感叹,似乎是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徐知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关了汤的火,“吃饭罢。”   孟时雨点点头,乐颠颠的帮忙把菜都端到饭厅去,糖醋排骨、葱爆羊肉、煎茄子炒青菜和胡萝卜排骨汤,两个人四菜一汤,孟时雨埋头苦吃,险些把盘子都吞了下去。   徐知节看着她摇了摇头,“怎么就吃成了这样?”   “都是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呀。”孟时雨捧着杯茶,惬意的靠在椅背上,像一只餮足的猫似的眯起了眼笑。   徐知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还是要靠你。”   “唉……”孟时雨皱了皱眉,鼓了鼓嘴,“那岂不是我要是偷懒,咱们俩都得挨饿?”   “是啊,吃粥吃饭要看你了。”徐知节点点头,说得煞有介事。   孟时雨咯咯的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笑话。其实哪里就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了,他们父母都在这里,大可以回去蹭个饭,再不济也还可以出去吃,他这样说不过是想逗逗她罢了。   徐知节定定的看着她明亮的笑脸,半晌后觉得有些失礼才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面前装茶的瓷杯上。   白釉的杯面上,是一副冬雪图,银装素裹的山峦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今年还没下过雪。   大约也快了,下雪了之后就会更冷了,路上就难走了,医院里的病人又要面对更多未知的难关了。   这些念头飞快的在徐知节的脑海里闪过,很快就被他暂时忽略过去,因为他想到今年的冬天自己不是一个人过了,阿雨会陪他看过一场场雪落雪化,到了有空的时候可以温一壶从祖父那里得来的十年陈的黄酒,对酌的滋味大约也是风雅美妙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和心情做这样的事,可是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心生欣喜和向往。   孟时雨慢慢的喝完一杯茶,“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下雪……”徐知节脱口而出道。   “下雪啊……快了吧,下雪了多冷啊……”孟时雨叹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下雪了我们就吃火锅吧,那样暖和。”   “……行吧,你开心就好。”徐知节有些无力的应道,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她想的和自己想的如此不搭,和风雅完全不沾边。   不过,也许闲来温一壶酒,边吃火锅边喝酒,也可以是件美妙的事。      ☆、第五十九章      不出门的夜晚,孟时雨习惯了早早的洗完澡然后窝在电视或是电脑前,可是今晚她却有些犹豫。   徐知节斟给她的那杯茶明明没多少,她却硬生生喝了半个小时,心里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要不要坚持自己的习惯。   到底是刚来到新环境,她总是有种入侵别人的世界的感觉。   四点的时候她被徐知节拉去看新闻联播,熟悉的片头声音响起,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心里道,哦还有一个小时。   平时都是八点左右去洗澡的。   徐知节看新闻联播的样子很专注,像是在看一部什么要紧的专著,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相比之下孟时雨就显得心不在焉多了,她看着屏幕上主持人的嘴一张一合,却完全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新闻联播完了之后,徐知节又把电视调到了地方台,换了几个频道后,把手里的遥控器往身边一递,对她道:“阿雨,你要看哪个自己调吧。”   孟时雨接过遥控器握在手里,看着他翕了翕嘴唇,心里有些挣扎。   徐知节起先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也没见电视有换台,就有些奇怪,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一脸的纠结,顿时就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孟时雨摇了摇头,“我……”   徐知节耐心的又问道:“那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我、我……”孟时雨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渐渐的脸就憋的通红起来。   徐知节大感奇怪,忙坐近过来扶着她的肩膀,哄问道:“这是怎么了呢,阿雨,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讲的吗?”   “……我、我……”孟时雨又我了几下,终于忍不住了,小声的道,“徐知节,八点了,我该洗澡去了……”   她的声音小小的,像是在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孩子一样心虚,徐知节顿时就感到哭笑不得,   “……阿雨,这样的事你直接去做就好,为什么要这么的……拘谨?”   “这是你家呀……”孟时雨扁了扁嘴,似乎是有些委屈。   徐知节听了之后久久不做声,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里全是不满。   孟时雨被他看得心头一阵阵惊跳,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立即就有些着急。   “阿雨。”徐知节看够了她窘迫的样子,这才淡淡的开口,“你已经搬过来和我住了,从此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我不想再听到你说那些你的我的的话。”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像是面对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可是孟时雨却分明察觉到了一阵冷意,连忙点头应下再不敢多言。   徐知节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嘴角微微弯了弯,抚了抚她的头发,“傻丫头,你做自己就好,何必为了我做些你不想要的改变……”   孟时雨一愣,有些呆呆的看着他,“……你是说……以后我可以跟以前一样?”   “……你睡觉打呼噜?”徐知节忽然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问道。   孟时雨摇摇头,“当然不。”   “那就没事了。”徐知节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你不是说要去洗澡,还不去准备衣服?”   “哦哦……”孟时雨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衣服是在你的房间?”   “阿雨……”徐知节斜了她一眼,拉长了声尾表达着他的不满。   孟时雨眨了眨眼,连忙摇手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们的房间。”   “嗯。”徐知节这才应了一声,又嘱咐她,“你的衣服我放进衣柜了,你打开就能看见。”   孟时雨“哦”了一声,转身既是松口气又是逃难似的跑开了。   洗过澡后,孟时雨又窝回了沙发上,徐知节正在看重播的网球比赛,见她出来,就对着她张了张手。   孟时雨想了想,还是靠近了过去。刚一靠近就被他一拉,整个人跌坐在他的腿上,惊得她低呼起来,“徐知节……”   她的慌乱像是取悦了身边人,徐知节把脸埋在她的手臂上低低的笑出了声,笑得她愈发的不好意思,脸都染上了红霞。   过了一会儿,徐知节抬起头,微微侧了侧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的语气极其的认真,“阿雨,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   孟时雨愣了愣,忍不住抬手去抚摸他的脸庞,手指细细的摩擦过他的鼻梁和眉眼,最后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可是你也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欢喜呀……”   她歪着头俏皮的笑,徐知节捏了捏她的手,触感柔软,和男人的手完全不同,他低头看见她手背上的小肉漩,笑得愈发开怀。   孟时雨坐在他的腿上有些不自在,推了推他的肩膀,“徐知节……我回房间去玩电脑可不可以?”   她的声音软糯,徐知节听得心里一软,“去吧。”   孟时雨得了允许,立刻跳出了他的怀抱,头也不敢回的跑回了房去,走的时候却不忘顺手拿一个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   徐知节一阵好笑,调侃的声音在后头追过去,“阿雨,才吃过饭多久,你就又饿了?”   孟时雨进了房间,先是环顾了一下,见到屋子里的陈设简单,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声,她早就该知道照徐知节的性子,屋子里应当就是这样的。   实在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和配套的床头柜,还有必不可少的衣柜沙发,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就连床上也是除了枕头被子其他东西都看不见。   只是床上那套烟灰色缎面的铺盖还是显示出了主人对生活的要求,孟时雨坐在床上摸了一把被子,柔软顺滑的质感,果然舒服。   她的目光又落在房间的飘窗上。同样是烟灰色的地毯铺在飘窗上,上头放着一张小小的矮几,矮几上放着围棋的棋盘和棋盒,飘窗的两侧墙壁被掏空成一个个格子,或是放了书,或是放了摆设。   只是那些摆设都是些穿着白大褂摆出各种姿势的玩偶,凑近了去看就能看见诸如“xx大会纪念品”之类的字样,明显就是赠品。   孟时雨看得直摇头,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   她坐到飘窗上,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见到下面是小区的通道,两旁的路灯正散发着橘黄的灯光。   她回过头来,好奇的看了看面前的棋盘,皱着眉想了想,转身在墙上的格子里寻到一本围棋的棋谱,想都不想就抽了出来。   孟时雨从不懂这些,连棋谱都是第一次见到,只好从第一页开始翻。可是翻了前面几页就觉得不耐烦,就连翻了几页跳到后面去了。   她从最基础的棋谱开始学,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对弈,动一下手就看一眼棋谱,但也没觉得不耐烦,连要玩电脑的初衷都忘了。   徐知节一进门就看见她正趴在矮几上玩得入神,走过去才发觉她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不由得诧异,“阿雨是在打谱?”   孟时雨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一抖就把棋子丢在了棋盘上,发出略显清脆的“碰”的一声。   她拍了拍心口,眨着眼道:“我没玩过啊,想玩玩。”   徐知节点了点头,认识那么久,他当然知道孟时雨对围棋是七窍通了六窍,目光闪了闪,“那……我来和你下?”   “……不要,你那么厉害,肯定会把我杀的片甲不留的。”孟时雨撅了撅嘴,回答得不情不愿的。   徐知节挑了挑眉,“哪里敢呀,我只是想要教你下棋罢了。”   孟时雨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歪了歪头,“真的?”   “当然。”徐知节点点头肯定道。   “那……”孟时雨咬了咬唇,“姑且信你一次,要是骗我……”   她说着就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徐知节摇头叹了口气,“你不会是属螃蟹的罢。”   他一面说,一面在棋盒里拈起颗黑子,赶在孟时雨发飙之前转移了话题,“你执白子,我执黑子,我们来手谈一局怎么样?”   “下棋就下棋,要说的那么文绉绉么……”孟时雨一边嘀咕一边抢先把白子落到了棋盘中央,虽然明知该是黑子先行。   徐知节眉头又挑了挑,“阿雨,谁教你这样下的?”   “棋盘那么空,我爱下在哪就下在哪。”孟时雨撇了撇嘴,“还是说规则不许我下在这儿?”   “许许许,你爱下哪儿就在哪儿呗。”徐知节一面叹气一面把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孟时雨看着棋盘愣了愣,“……下一步我该下在哪里呀……我不会啊……”   “……”徐知节一哽,顿时无语起来。      ☆、第六十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孟时雨这个新手屡屡让徐知节处于哭笑不得和无语的状态中。   孟时雨又一次犯规之后,徐知节无力的道:“哎呀,阿雨你不能这么下,这样是无效的。”   “为什么呀,我都五个连在一起了。”孟时雨挠了挠额角,一脸的茫然,她仍旧是记不清围棋的规则。   “……你真以为你是在下五子棋啊?”徐知节抚了抚额头长叹一声。   孟时雨听了之后呵呵的笑了两声,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新手嘛……”   “你新你了不起啊?”徐知节看了她一眼反问道。   孟时雨也不恼,反而厚着脸皮说了一句:“我新我自豪不行啊?”   徐知节被她一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心里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就该让她自己玩,自己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   等到这一盘棋艰难的进行到末尾,孟时雨已经快输得成了光杆司令,连忙丢下棋子喊停:“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一个子都没有了……”   她扁着嘴看向徐知节,徐知节点点头平静的道:“是不能玩了,再玩下去我都快疯了,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下棋的。”   “……”孟时雨顿时气鼓鼓的,盯着他的目光十分的不善。   徐知节一面收拾棋子,一面问她:“都快要十一点了,睡觉了?”   听他说到睡觉两个字,孟时雨顿时就变了变脸色,说起话来都有些磕巴,“要……要……要睡了吗?”   “嗯,睡吧,早些睡。”徐知节看都没看她就应道。   孟时雨愣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才是对的,之前有过的纠结和犹豫又升了上来,而且似乎更加强烈。   等到徐知节收拾好棋子,一抬头就看见她目光躲闪神色纠结的发着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就起身去伸手拉她,“不是要睡了么,女孩子早些睡才好。”   越是靠近床,孟时雨就越是忐忑,不由得在床边站住了,声音紧绷的问道:“徐知节……我们、真的要什么么?”   “什么?”徐知节一愣,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孟时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床,又瞄了眼徐知节。   徐知节见她这样别扭,不由得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追问,脑子里却猛地想起了什么,顿时也有些别扭起来。   他咳了一声,默默的屈膝伸手抱起孟时雨,把她放在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   孟时雨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僵硬,鼻端尽是他身上沐浴乳的味道,她慌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徐知节对她的紧张恍若未闻,伸手把她捞在了自己的胸前,温声道:“今天你也累了,我不会动你,睡吧。”   听到他说不会动自己,孟时雨稍稍松了口气,悄悄的挪了挪身子,在他的身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合上了眼培养睡意。   可是也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孟时雨的睡意迟迟未来,一个动作维持得久了又难受,她忍不住动来动去的。   徐知节揽着她的手松了松,发觉她翻来覆去的,闭着眼就问了句:“阿雨,你别是不听故事就睡不着吧?”   孟时雨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连忙在被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你才是小孩。”   徐知节连忙抚了抚她的头,安抚道:“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对的,快睡!”   孟时雨又闭起了眼,许是刚才的一番对话让她放松了不少,倒是很快就意识迷糊起来。   等她睡着了,本该早就睡着了的徐知节却睁开了眼,小心翼翼的抽出被她换作是抱住的手臂起身,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才放轻了脚步往书房走去。   他摁亮台灯,看一眼挂钟,已经是午夜,可是他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碌。   孟时雨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的七点半了,她看一眼窗帘缝隙外的天,冬天天亮得晚,此时也不过是蒙蒙亮而已。   她迷迷糊糊的又闭上眼,半个脸都往被子里买下去,鼻尖摩擦着被子,突然又睁开了眼,想起了徐知节。   她探手到床的另一边,触手生凉,徐知节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被窝都已经凉透了。   孟时雨愣了愣,连忙起身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可是她找遍了屋子都没看到徐知节的身影。   她不死心的站在饭厅的门口往里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只有桌子上有几个碗碟,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概是已经去上班了,孟时雨有些懊恼,说好要照顾他,可是这才第一天,就已经这样。   她沮丧的转个身去洗漱,又换过了衣服,这才又进了饭厅。   桌上的碗碟都放了干净的碗碟倒扣罩着,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碗小米粥和几碟小菜,她摸了摸粥碗,竟然还有细微的温热。   孟时雨这时才看见压在粥碗下的纸条,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徐知节留给她的,只说自己已经上班去了见她没醒就没喊她早餐在桌上要吃完,云云。   落款的位置徐知节留了名字,还留了时间,大概是总是要写手术记录养成的习惯,孟时雨看着就想起了之前看过很多遍的父亲的病历本,那上面也有他的笔迹。   她拿着那张纸条来回看了几遍,最终还是舍不得丢进垃圾桶,而是跑回了房间,找到一个空的小盒子,郑重的把纸条妥妥当当的放了进去,又把盒子放进了柜子里去。   做好这一切,孟时雨才回到饭厅匆忙的把早餐吃完,洗过碗碟后又匆忙的出门去上班。   徐知节的住处离地铁和公交站都近,地理位置十足优越,孟时雨挤上地铁,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到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坐在前面的相熟的同事在吃早餐,一眼就能看到永和大王的包装袋。同事见到她进来,愣了一下,“时雨今天来得早了些。”   “……是吗?”孟时雨眨了眨眼,抬手看了看手表,“哎还真是啊,可能是那边离公司比较近的缘故吧。”   “那边?”同事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哪边?你平时不是都要差不多四十分钟才能到么?”   孟时雨吐了吐舌头,“哦,我搬到男朋友那里住了。”   “你家里也同意?”因为熟悉,同事也知道她是和家人同住的,乍一听她搬到男朋友那里去了,不由得诧异。   孟时雨笑了笑,“知道的,我妈妈同意了的。”   同事就笑了笑没继续问下去,孟时雨也没在意,更没主动说再多的事。普通朋友就是这样,交往间各有各的底线和适可而止。   但是并不总是每个人都能这样的,孟时雨有时候会想起刚刚进到LG的那段时间。   那时她才毕业,是个崭新崭新的新人,她对未来有着憧憬的美好,以为大多数人都是善意的。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孟时雨进到LG,刚开始只是设计师助理。助理这个工作,说白了有些像打杂,她倒是不觉得委屈或是屈就,只是闲下来时有些迷茫和无奈。   读了那么多年书,到头来是在打杂,多少有些受不了。   当时她跟的设计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据说在LG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只要是她设计的展位,无一例外都会吸引到路过的人所有的眼光。   孟时雨初初还觉得挺幸运的,毕竟能遇上一个好的上司其实很难得,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助理的工作很杂,包括了整理文件安排行程等一大堆,孟时雨就常要帮设计师整理文件。   有一天她在整理一些散落的草稿,却发现那些草稿上的线条十分凌乱而不合理,她以为是设计师的习惯,可是一看标注的日期,却发现是上一次展板设计定稿的时间,可是她明明记得,最后设计师拿出来的不是这份文件。   再仔细看看,她就发觉越来越不对劲了,这样的图纸,连她画的都不如,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一个久负盛名的设计师该有的。   她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可是后来有一次她在茶水间听到有同事悄悄提起那个设计师。   一个同事说得颇为不屑,“她啊,不过是靠卖弄那点风情罢了。”   另一个同事也附和道:“就是,设计稿都是抄的助理的,人家发现了就找理由把人炒掉,这些年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助理了。”   “哎,她新招的那个助理,小姑娘挺勤快的,就是不知道能留多久。”前面那个同事突然提到了孟时雨,语气颇为惋惜。   后面那个同事也叹了口气,“就是,真是可怜,还以为自己跟了个多好的上司呢,殊不知……”   “还不是大腿抱的好么……”   她们一直在说,孟时雨躲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她们历数自己的上司做过什么奇葩事,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第六十一章      那时李约瑟还没有调到中国来,蒋承影也还没从学校毕业,孟时雨认识的同事里更没有能随意说出心事的人。   她刚刚从G大毕业来到H市,这实在是个太陌生的城市,陌生到她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除了住处和公司那条路之外,轻易不敢去其他的地方,就怕在这么繁华的城市里迷了路。   她亦还未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一遇到事总是七情上面被人一眼就看穿。   那天在茶水间躲到最后快要忍不下去时,两个同事终于离开了,孟时雨跟在她们身后出了茶水间,她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们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好呢,能说什么呢?那两个同事都是其他部门的,看样子在公司已经年头不短,否则哪里知道这么多陈年往事。   知道了上司做过什么之后,虽然她也怀疑过同事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她一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疑惑,直觉却告诉她这都是真的。   孟时雨觉得挺别扭,上司每天看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只是交给她的工作也从不见少一丁点,就连买个纸巾都要特地去隔了几条街的她指定的店去买。   有时候孟时雨还会不由自主的露出疑惑和表情看着她,被问了好几次,都被孟时雨支支吾吾的搪塞了过去。   像是守着一个秘密,孟时雨觉得自己真的累极了,尤其是这个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伤害到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后,上司交给她一个任务,竟然是画展位的设计图,孟时雨大惊,“为……为什么,我还没可以做这些吧?”   对方笑得极温和,安抚道:“别紧张,只是让你练练手,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你以后是要独当一面的,不早做准备怎么可以,只是你别跟别人讲,会让人觉得你轻狂。”   孟时雨心里惴惴的,接下这个任务后,既有惶恐,又有兴奋,觉得自己终于往前跨进了一大步。   她废寝忘食的忙了整整一个星期,使出浑身解数来几易其稿,终于把自认为最满意的一份设计稿摆在了上司的案前。   孟时雨在很多年后都记得那时上司眼里的满意和自己的得意,可是更加无法忘记从那一刻开始就要开始学习一门叫做忍耐的人生课程。   稿子交上去不久,会展的设计方案定了下来,孟时雨看到定下来的方案的时候整个人像被敲了一闷棍似的惊呆了。   那完完全全就是她的设计稿,可是署名却不是她,她的名字在方案里根本就没被提起过。   愤怒、屈辱、沮丧、恐惧……   所有负面的情绪猛地向她袭来,并且迅速的将她淹没。她几乎要冲去质问那个对她说只是让她练练手的上司,想问问她要多无耻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她始终不敢,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助理,如何比得上在公司根深叶茂的上司,如果闹了出来,除了她要离开LG以外,别人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孟时雨想起早前听到的那些事,不得不强自忍耐下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上班,只是心里到底留了一根刺。每天她都会想,有一天这种人会遭报应的,一定会的。   她从不敢告诉家里这些事情,也没有跟身边任何一个人说起,她只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仅仅是因为她懂得,在没有实力与一个人对抗之前,无论多不喜欢她,都不能让她或是身边的人知道。   上司也不知道是做惯了伸手党还是脸皮够厚,对着她竟然也还能和颜悦色,只是她面上笑着心里却作呕不已。   其实刚开始孟时雨掩饰得并不好,只是后来见多了她的做派,渐渐也能视若无睹。大约也是她够听话,也够勤快,上司最终没有炒掉她。   关于这一点,孟时雨只想得到这个理由,她从不相信那个人会心慈手软肯放她一马。   孟时雨以为自己要无尽的忍耐下去,在同时期入职的其他同事都不同程度的晋升之后,她终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也不必忍耐下去了,即便LG的确是个很好的公司。她开始留意市面上其他公司的招聘信息,准备离开LG。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LG突然开始了高层的大清洗,分管市场部的经理一夜之间换了人,李约瑟当天就从美国飞了过来接手市场部的事务,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新的大中华区总裁,LG中国一夜间变了天。   孟时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轮不到她来知道,她只知道李约瑟刚上任没几天,设计部就有几个设计师离职,据说是被辞退了,其中就包括她的上司。   孟时雨接替了她的位置,当然也就不再需要着急着离开了。   上司走的时候,孟时雨尽了下属的最后一份责任,帮她收拾了东西送她出去。   在公司门口,上司突然对她说:“孟时雨,你很好,坐得住板凳,忍得住情绪,我本来想让你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看不到那天。”   孟时雨愣了愣,没接话,她的上司平静的脸定格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孟时雨第一次收她的赞赏。   她又平静的说:“我祝你从此前程似锦。”   这下子孟时雨笑了,也只是微笑,让人甚至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她看着上司一夜间老去的面容,不再精致,像一个寻常的中年妇女,突然就觉得造化弄人。   她以为会是自己先忍不下去,却没料到是对方先离开,此时已经离当初过去了整整一年,短短的一年,长长的十二个月。   那时孟时雨已经在LG接近两年,她飞快的成熟起来,再不敢奢望多数人都是好人,她已经可以穿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健步如飞,已经可以在陌生的场合说着漂亮得体的客套话,已经可以对着陌生人甚至是自己讨厌的人礼貌周全地微笑。   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长成了自己从未想到过的模样。   她和上司的关系普通,只是李约瑟似乎很欣赏她,而且他受太太的影响很喜欢中国,渐渐的也能聊几句工作外的事。   她和同事们交情也是淡淡的,直到蒋承影出现,也许是天生的气场相合,不过是是在食堂吃饭时碰巧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俩人就飞快的熟悉起来。   孟时雨面对陌生人时,总是带着得体的微笑,唯独对徐知节是个例外。   也许是那个时候的她太脆弱,对徐知节给予的安慰就像是对待救命稻草。又或许是当时父母就在身边,她下意识的少了防备。   总之从一开始,她和徐知节之间的接触,就和她与别人的接触不一样了。   可是不管如何,结果总是让她满意的。   “时雨?”同事吃完了早餐,见她发起了呆,不由得喊了一声,“大清早的你发什么呆呢。”   “啊?”孟时雨回过神来,还是有些发愣,“……没事。”   她说着笑了笑,起身端了水杯去茶水间泡茶,茶是徐知节从老爷子那里要来的冻顶乌龙,自己都舍不得喝,却全都拿给了她,全然不管她也只是牛嚼牡丹。   茶香飘进鼻端,孟时雨猛地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窗外,竟然是下起了雪。   昨晚还和徐知节说是不是快下雪了,今天就下了起来,孟时雨觉得真是凑巧。   中午吃饭的时候蒋承影问她:“你和徐老师会结婚吗?”   孟时雨夹菜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的看向蒋承影,见她一脸的认真,就知道她大约不是一时兴起的。   她眼神闪了闪,“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蒋承影咬着筷子,难得的露出一丝执拗来,“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徐老师是我很喜欢的老师啊,你们要是能一直都好好的,那多好啊……”   孟时雨心里一软,突然有些想哭,她赶紧低下了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后来吃完了饭,她们从餐厅出来,穿过餐厅前面的回廊回到办公楼楼下,在等电梯的时候,孟时雨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阿影,我会努力,到时候你给我做伴娘好不好?”   蒋承影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撇了撇嘴,“其实你们如何跟我也没多大的关系,你开心就好。”   孟时雨笑了笑,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蒋承影过了一会儿又道:“阿雨,我想问你个问题。”   孟时雨看着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问。   “那个……就是……就是我想问你哈,徐老师身材如何?”蒋承影吞吞吐吐的,问得似乎极其艰难,但是眼里却闪烁着八卦的火焰。   孟时雨脸红了起来,惊愕的看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眼见得蒋承影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盛,连忙挪开了眼不敢看她。   “哎呀,你别害羞嘛,说说嘛……”蒋承影攀着她的手臂,连连催促,“我就是好奇,你满足下我难得的好奇心啊亲爱的……”   孟时雨羞涩的摇了摇头,抿着嘴不肯开口。   蒋承影见状就肃起了脸色,“我这是要帮你把关知不知道,要是徐老师不幸是个银样蜡枪头,你以后怎么办?”   孟时雨的脸爆红,结结巴巴的反驳道:“可是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啊,我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啊……”   “……你确定不是开玩笑?”蒋承影被她的话一哽,好半天才消化她话里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可置信。   孟时雨无辜的点了点头,“昨天累,他说不动我。”   蒋承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孟时雨,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得到徐老师这么好的男人啊。”   孟时雨一哽,“……阿影你真讨厌!”      ☆、第六十二章      这场初雪很快就停了,孟时雨尚且来不及感叹,等她下班出了公司大门,才忽然意识到天气真是愈来愈冷了。   她回到徐知节的住处,开门摁亮屋子里的灯,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不用想都知道徐知节不在家。   孟时雨一面想一面愣了愣,不过才一天,她就已经把这里认作是家了啊……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六点半了,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可是她知道,离徐知节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她不紧不慢的进了厨房,先把米饭煮上,再站在冰箱前想今晚吃什么。   徐知节八点过了一刻才到家,那时孟时雨刚把那道紫菜蛋花汤做好装进汤碗里,听到动静忙跑出来,“你回来啦?”   徐知节愣了愣,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笑道:“怎么还没吃晚饭,都那么晚了。”   “等你回来呀。”孟时雨笑嘻嘻的,替他把大衣挂好,“天气冷菜凉的快,要是早了,你回来就该吃冷的了。”   徐知节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背影,突然把她从背后抱住,叹了口气,“你傻不傻,家里还有微波炉呢,哪里就要吃冷饭了。”   “可是……热来热去的饭菜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孟时雨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抬头看着他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徐知节低下头和她对视,“没事的,倒是你,晚饭吃的太晚不好消化,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可是……”孟时雨皱了皱眉,想要坚持自己的主张。   徐知节却肃了表情,“阿雨,你听话!”   孟时雨怔了怔,定定的看着他,见到他脸上的疲惫,顿时生气不起来,又有些心酸,忙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徐知节这才点点头放开了她,然后转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仰靠着椅背闭起了眼,抬手解了两颗衬衫的纽扣,露出了喉结来。   孟时雨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的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口水就吃饭吧。”   “嗯。”徐知节闭着眼接过水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   孟时雨看着他闭着眼睛喝水,刚想提醒他小心,就看见他把杯沿准确无误的碰到了嘴边,轻轻一抬手就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在她转身后,徐知节微微睁开了眼睛,从眼缝里看见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百感交集。   孟时雨把饭菜端上餐桌,扬声喊了一声:“徐知节,来吃饭。”   徐知节没应声,只是片刻后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孟时雨看了他一眼,“洗手了么?”   “洗了,洗了三遍。”徐知节拿起筷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孟时雨哽了哽,“……你们做医生的都这样有洁癖么?”   “嗯?”徐知节手顿了顿,“你是说洁癖还是什么?”   “洁癖呀,不是说洁癖是医生的职业病么?”孟时雨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青菜,问道。   “我觉得不是吧,只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会比较注重清洁罢了。”徐知节吃了一口饭,声音有些模糊,“真正有洁癖的医生还是少数吧,大多都是介于随意和洁癖之间,比如许博闻穿着白大褂的时候绝对不会坐在休息床上,学过寄生虫学之后我一般都不吃刺身了,尤其是国内某些便宜的食材做的。”   这是他进门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说完之后他就又不做声了,孟时雨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反正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她把桌上的菜挨个夹给他,却避开了那条红烧鱼,“试试看合不合你口味,有什么不吃的记得告诉我。”   徐知节点点头,看了一眼那道没出现在他碗里的红烧鱼,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你不是知道我不吃鱼么?”   孟时雨讪讪的笑了笑,“咳……有次在外面吃饭点了鱼,可是你从不主动吃,我……”   “那你还给我夹?”徐知节睁大了眼睛谴责似的看着她,直看得她忍不住躲闪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那不是……谁让你惹恼我的……”孟时雨有些讪讪的,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上次她跟他说八卦却被他训了的事。   可是随即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鱼肉多好,有营养,吃了还能变聪明。”   徐知节一呛,想要用一种她不吃的食物反驳回去,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来,只好遗憾的放弃这个想法,因为孟时雨实在是个杂食动物。   这顿饭跟快就吃完了,吃过饭后孟时雨去洗碗,徐知节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厨房。   厨房里是有洗碗机的,孟时雨一早就看见了,只是她以前没用过,现在还不大会用。   徐知节在一边认真的告诉她要怎么样把碗放进去,要按哪个键又要等多久时间才能洗好,一条条讲得清清楚楚的。   等到他慢吞吞的讲完碗也洗好了,孟时雨一面把碗拿出来擦干水递给他让他放进碗橱里,一面感叹道:“你可真是会给自己行方便的。”   “科学的发展其实就是为了方便我们的生活,有机器还要用手不是浪费时间么?”徐知节疑惑的看着她,有些不解。   孟时雨噎了一下,白了他一眼,“那照你的说法,得有多少人家是在浪费时间啊?”   徐知节耸了耸肩,“各人有各人的考量罢了。”   孟时雨侧过头看着他挑了挑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想笑。   洗完了碗之后,孟时雨去洗澡,徐知节则是去了书房。   等到孟时雨也坐在书房里的时候,徐知节刚刚给家里打完电话,徐母在那头一直问他两个人住习不习惯。   他轻描淡写的应了声就想算了,谁知徐母紧追不舍,又问道:“那你和小雨是住在同一个房间吗?”   徐知节一愣,难得的在没人的时候红了脸皮,有些尴尬的应道:“妈你这不是废话么……”   徐母这才满意的不再追问,在她看来,住在同一个房间了,那接下来的事也该发生过了。   徐知节刚挂了电话孟时雨就敲门进来了,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我来找书看。”   她穿着粉色的睡衣,头发半干的披在脑后,眼珠子乱转的模样让徐知节一眼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孟时雨最初只是想和他待在一处,就只是随手拿了本杂志半躺在沙发上,小肚子上放了个抱枕,大半的时间都在偷看徐知节。   徐知节正在查资料,鼠标点的啪啪响,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孟时雨呆呆地看了他一阵,突然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渐渐的就不再看他了。   等到徐知节突然喊她时,她才发现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你忙完了?”   “剩下的可以明天再忙。”徐知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发觉头发已经干了,便顺势把她揽了过来。   孟时雨靠在他的怀里,“那要去睡了吗?”   “阿雨愿意吗?”徐知节突然低低的笑了,问得十分暧昧。   孟时雨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话里的歧义,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头一扭就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徐知节笑着抚了抚她的背,“阿雨,我们说说话。”   “好。”孟时雨躲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声音闷闷的。   徐知节没有要她抬起头来,仍旧抱着她,温声问道:“今天去公司方不方便?”   “还好,还早了大约一刻钟。”孟时雨稍稍从他的怀里起身,玩着他睡衣上的纽扣应道。   徐知节听了点点头,又捏了捏她的脸,“那就好,要不是我要早去医院,就能送你到医院附近的地铁站坐地铁,那样还更快些。”   从小区附近的地铁站到孟时雨上班的公司会经过医院,只是他们出门的时间相差得有点远,徐知节不舍得她早起,又不能等她,只好让她一个人走。   “以后我早上把早饭给你准备好,起来就能吃了。”徐知节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里有些愧疚和无奈。   孟时雨却摇了摇头,“还是我起来吧,你那么早就要上班,准备早饭的话那要更早了,白天会困的。”   徐知节笑了笑,低下头去吻她,“不要紧的,我都习惯了,你睡晚点再起。”   孟时雨皱了皱眉推开他,“那不行,你这习惯赶紧改了。”   顿了顿又道:“要不这样,我头天晚上把早餐的面包和小菜准备好放在冰箱,把米放进电饭煲,第二天早上起来你热热就是了。”   徐知节笑弯了眼,“那也行,听你的。”   其实他早上也是这样解决的,只是孟时雨才搬过来不知道而已。   孟时雨想了想又问:“以后你要是晚回来,我把晚饭给你送去吧,这样就不用怕晚了,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那样你很累的啊。”徐知节摸了摸她的脸,比孟父重病时圆了些,又比孟父刚去世时瘦了些,摸起来软软的,他一时就舍不得放手了。   孟时雨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脸,“没关系的,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   事情暂且这样定了下来,孟时雨觉得自己总算帮上他了,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徐知节却是有些担忧,毕竟晚上出门还是有风险的。   可是他的担忧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却不好说出来,免得招来她的白眼。   徐知节低着头看她笑眯眯的出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由得跟着她笑。   只是气氛太好,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有些意动,索性就把头又低了下去,把她整个人抱得更近了。   孟时雨被他扣在胸前,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渐渐加快,不由得红起了脸,有些结巴的道:“徐……徐知节……你、你要做什么?”      ☆、第六十三章      “阿雨……”徐知节的声音在她的话问出口的刹那变得有些紧绷,他深吸了口气,“阿雨,你给我好不好?”   孟时雨的脸刷的变得通红,似是要滴出血来,她有些慌乱,想要推开他,可是又被死死地抱住,只好不停的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开去。   可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是在火上浇油,徐知节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他几乎要被冲动击垮了意志,低头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孟时雨扭着头想要避开他,却被他大手一扳,睁大着眼就直直的看向了他。   一眼就看见他眼底燃烧的火焰,像是爆发的火山岩浆,又像是汹涌的海水,瞬间就把她掩埋,她渐渐就失了神再也不挣扎。   直到徐知节想要把她压在沙发上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推着他的肩膀道:“不、不要在这里……徐知节……我们回房间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糯,喘着气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徐知节心神一荡,又用力的闭了闭眼把心头之火压下去几分,“好,我们回房去。”   高床软枕软玉温香,徐知节只觉得人生四大喜里唯有洞房花烛夜深得他心,一次又一次只觉得不够,就连做课题时攻克了难关都不见的能让他那么兴奋。   孟时雨最后是抱着他睡过去的,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徐知节在她的耳边说带她去沐浴,之后的事情就都忘了。   只是第二天醒来时看到旁边空着的那一半床又猛地想起暗夜里他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那样缠绵,又是那样动听,像是要把一生都融化在那声“阿雨”里。   孟时雨去洗漱时站在镜子前仔细的看着自己的脸,目光流转间竟带出以往从没有过的妩媚。   她顿时就有些怔愣,原来女孩和女人之间,竟是真的有那么大的差距,只是一夜之间,她就像换了一张脸。   孟时雨突然就叹了口气,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只是那天晚上说好要给他送晚饭的事终究没有成真,徐知节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天天这样来回,孟时雨说不过他,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不过孟时雨总是担心许多,尤其担心他的身体,某天她看新闻看到有个年轻的医生因为劳累过度猝死,吓得连连问他:“徐知节你不会也这样的吧?”   徐知节苦笑着道:“我怎么敢保证,我们这一行注定了容易猝死的啊。”   谁知这句话刚落地,孟时雨的眼泪就涌了出来,“那你要是死掉了,我怎么办啊?”   “……你以为是你想死就能死的吗?”徐知节一边替她抹眼泪,一边嫌弃的看着她,“再说了,我身体好的很。”   孟时雨还是不放心,抱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撒手,像一只无尾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徐知节无奈,只好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叹了口气道:“眼泪包啊,你怎么那么傻,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下……”   孟时雨扁着嘴点点头,“那就好,你要记得好好的。”   “是是是,我保证好好的,努力长命百岁,你可别再哭了。”徐知节连连点头,不忘抬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水痕。   孟时雨眼泪没流多少,心却是提了起来。就像徐知节自己说的,他的工作性质已经决定了他的忙碌不休,她不可能跟他说你别去了,那就只能想办法照顾好他。   她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照顾好他的饮食罢了。H大一附院惯来硬软件都不错,食堂的伙食一直都很好,营养搭配得比她要专业得多,只是徐知节他们都太忙,能吃上饭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   这些孟时雨都管不上,毕竟连她自己都是中午吃外卖的。   能做好的无非就是早晚两餐,于是她晚上给徐知节准备第二天的早餐时用足了心力,只想着他能吃得好点。   徐知节闻到煎饼的香味从书房里出来,“你做的是什么?”   “鸡蛋饼呀。”孟时雨头也不回的回道,“你明早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   徐知节“哦”了一声,倚在门框边像是脚底生了根,怎么都挪不开一步去。   他看着灯光下穿着睡衣围着围裙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心底柔软成了一片,“别做太多,要吃不完的。”   “哎?”孟时雨挥动锅铲的手顿了顿,“那……那你带到医院去吧,徐医生和江簌也能吃的。”   徐知节双手环着胸,听到她的话眼角跳了跳,“我的东西为什么要分给别人。”   “……那就你自己都吃了吧。”孟时雨背着他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个人真是愈发小气了。   徐知节不说话了,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她,看她利落的把摊好的煎饼装进盘子里,又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   做完这些后孟时雨要去洗手间,看见他还站在那里,顿时有些愣,“……你怎么还在这里?”   “马上去忙。”徐知节点了点头,转身施施然的又回了书房,孟时雨忽然觉得自己的头上肯定挂了三道黑线。   一起住了一些日子以后,孟时雨渐渐摸清了徐知节的作息规律和生活习惯,发觉他是一个活的很有仪式感的人。   比如他每天七点起床,七点半出门,八点之前到达医院上班,雷打不动如无意外绝不提前或是推迟。   比如他每天都要在跑步机上跑半个小时,看半个小时的新闻,读五十页书,写一页笔记,每两天打一个电话回家,有时只是报个平安。   又比如他的东西永远摆放整齐,三个月换一次新的洗漱用具,每年换一次卧室的茶叶枕……   孟时雨自己发觉或是听他说到这些事时,只觉得有些目瞪口呆,如此一来,他不吃鱼不爱甜食这种习惯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吸了口气问道:“洗漱用品我知道三个月换一次比较好,可是那个茶叶枕……”   徐知节见她顿住,脸上的神色有些纠结,就解释道:“茶叶枕一般一年或是一年半换一次比较好。”   孟时雨听了这个解释后叹了口气,徐知节是个自律惯了的人,她甚至没见过他睡懒觉或是睡眼惺忪的起身,只要离开床他就绝对是精神抖擞的。   “你这样要求自己自律,不累吗?”她忍不住出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徐知节愣了愣,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解,“自律不是应该的吗?”   孟时雨一哽,随即讪讪的笑,徐知节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颇为善解人意的道:“不过每个人不一样,阿雨不必为难,你继续爱吃吃爱睡睡,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孟时雨顿时觉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月份的天气随着年节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冷,可是自从第一场雪下了之后却再也没有第二场。   周五那天孟时雨补假,她早起时拉开窗帘看向外面,掉光了树叶的枝桠弯弯曲曲的架空在空气里,她从楼上看下去,只看见三两只小鸟在树上蹦来跳去。   她有些诧异,这些鸟都不怕冷的吗,怎么还在外头乱逛。   她想不通这些事,挠了挠头就转身出了卧室。徐知节早就上班去了,孟时雨的工作到了这个时候基本已经结束,可是他却不是,如同他所言,病人不会因为快要过年了就不生病。   孟时雨一个人吃完了徐知节出门前热好现在又凉了的早饭,黄瓜三明治是她昨晚就准备好了的,腌仔姜是前天晚上腌下今早才开封的,蛋黄冒油的咸鸭蛋是徐知节早上煮的,小米粥在饭锅里还有丝丝的热气。   她一面把一调羹的粥放进嘴里,一面合计着今天该做什么,屋外的冬阳越升越高,带着清冷漏进了宽大的阳台。      ☆、第六十四章      孟时雨趁着天气好出了门去采购,买了水果和储备粮,还买了一天的菜。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但是又早过了菜最最新鲜的时候,菜贩子面前的青菜即便洒了清水也还是看得出将蔫未蔫的姿态。   孟时雨不常来菜市场,超市里的食材已经能够满足日常所需,只是她总是想着菜市场的菜会更新鲜,大约只是她自己的想法罢了。   冬天新鲜的蔬菜如今虽然已经不难得,但是那些反季节的大棚蔬菜吃起来到底没有应季的好吃,她前天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徐知节勉强吃了几口就再没碰过,最后都倒掉了,想想也有些可惜。   她垂了垂眼,看着菜摊前的菜,听到摊主热情的问:“要些什么菜啊,今天的红萝卜特别水灵,个头大不说,还特别甜,生吃都可以的。”   孟时雨点着头抿嘴笑笑,心知他也不过是在推销然后言辞有些夸大,可还是把目光看向了那些大小不一的胡萝卜。   她想了想,还是拣了几个个头匀称不大不小的胡萝卜,还买了一颗大白菜。接着就一面走一面看,看到哪个食材都要在心里想想能做什么,这样一来,她从市场出来时已经过了许久。   拎着东西回到家,孟时雨当即开始煮饭做菜,她想着要是时间允许,能把午饭给徐知节送去倒是最好的。   孟时雨将买回来的鸡洗干净,把鸡胸脯肉切下来掺着一小块的鸡油剁成了肉糜,葱姜蒜剁成蓉,几颗香菇泡发切成碎粒,加入生粉和盐调味,在大碗里手打成胶捏成一个个鸡肉丸子,放进清水去煮,很快就有了一锅鲜香的丸子汤。   她再把猪肉剁成肉糜,敲了一个咸鸭蛋,把蛋白搅拌进肉糜里,加入胡椒粉、生粉和盐调味,搅拌好之后放入盘中压扁,把咸蛋黄切碎码在肉饼上,最后撒上姜丝,起锅去蒸。   趁着等咸蛋肉饼出锅的空当,她洗了把大白菜入热水烫熟后加入麻油生抽凉拌,做了一道简单的青菜。   等到咸蛋肉饼好了,她看了看面前的两菜一汤,把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找出来的保温饭盒洗干净,然后把饭菜装了进去,再用便当袋装好,自己迅速吃过饭就出门了。   中午十二点的公交车上有些空荡荡的,孟时雨把便当袋放在膝盖上,似乎能感受到隐约的热气穿过了衣物传到皮肤上。   有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玻璃洒进来,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慢慢悠悠的一日一日过去,她想起自己曾经以为自己会站在事业顶峰享受他人追捧,突然就笑了起来。   孟时雨到达医院的时候徐知节不在办公室,江簌刚从食堂回来,见到她就愣了愣,“……师嫂?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师兄送饭呀。”孟时雨抿了抿唇,笑得有些腼腆。   江簌看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的便当袋,笑道:“徐师兄还在手术室,估计也快出来了,我现在要去手术室做准备,帮你告诉他吧?”   孟时雨笑着点了点头,见到她眼底的青影,心底一动,“着急吗?”   江簌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忙解释道:“你要是不太忙,喝口汤再去吧?”   她的建议提的犹豫,毕竟上了手术台后,不是实在忍不了了,都不会轻易离开的,就连上厕所都可能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才可能去的。   江簌却不犹豫,立即点了点头,“好啊,这下可让我喝了头啖汤了。”   孟时雨抿嘴笑笑,从保温瓶里把鸡肉丸子汤倒了一碗给她,看着她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和酒窝,突然就有些感慨。   江簌比她小了几岁,却偏偏历练得比她还沉稳,只有在私底下相处才能见到她孩子似的一面。   江簌喝完汤,舔了舔嘴唇,“师嫂啊,等我们忙完了,你记得给我们做好吃的犒劳犒劳啊,不然实在过不下去了……”   她说完也不等孟时雨答应,就匆匆的跑了出去。   徐知节从手术室出来,觉得后颈有些酸痛,就一边抬手去揉,一边和也才下手术的许博闻说话。   话说了一半,就听到江簌突然出声道:“徐师兄,师嫂来了,给你带了饭,你快回办公室去吧。”   徐知节一愣,狐疑的看着她不做声。   江簌见他这样,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总之你的汤已经被我喝过了,是鸡肉丸子汤呢……”   徐知节的脸顿时黑了黑,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就大步走了。   许博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的看着江簌,“……这怎么回事啊?”   “哼哼,你不去?”江簌横了他一眼,然后贼笑着撺掇他,“师嫂今天带了好吃的过来呢,总比凉了的好吃啊,你去了的话师嫂肯定分一份给你的。”   许博闻在手术室站了一个早上,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只听到江簌说有好吃的,全忘了徐知节临走前那张黑脸,屁颠屁颠的就跟了上去。   等他回到办公室,果然如江簌所说的那样,孟时雨极热心的招呼他道:“许医生也没吃饭吧,来一起吃吧。”   他呵呵的笑着,极欢喜的在徐知节身边坐下,“多谢多谢,这时候要吃一口热的可不容易,食堂的也太难吃了。”   都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食堂准备的饭菜早已凉透了,哪里还能有热的吃。   徐知节横了他一眼,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挑着眉道:“你吃了那么多年,回回都是抢饭的,怎么现在嫌难吃了?”   许博闻顿了顿,装作没发觉他的不悦,“哎呀,这不是没比较吗……”   他说完就低下头去猛吃,徐知节看着他挖了一大勺的咸蛋肉饼,嘴角抽了抽,“你现在是又要抢?”   “啊?”许博闻抬头看了他一眼,“啊,你回去了还有得吃,我可是锅清灶冷的。”   徐知节抬脚踹了他一下,却没再说什么,孟时雨就看见他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目光闪了闪道:“刚才江簌还说等忙完了这段时间要来我们家吃饭,许医生也一起来吧?”   她把江簌的话换了个说法,大约是她和江簌的关系好的缘故,许博闻不疑有他,忙点头道:“好好好,到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可以帮忙的。”   “你去帮忙吃吧?”徐知节的眼神闪了闪,随口就问了句。   然后他也不等许博闻答话,径自就扯到了别的话题,“刚才你那台手术,比预计时间晚了几乎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哎可别提了,都快要吓坏本宝宝了。”许博闻翻了个白眼,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徐知节呛了一下,脸顿时就纠结成了一团,“好好说话。”   “哎哎,留一口给我啊!”许博闻伸过筷子从徐知节手里抢过最后一块肉饼,嘿嘿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本来么,手术不难,也就是个二尖瓣置换加三尖瓣成形,可是早上我不是带了个见习生么,就差点坏事在他身上了。”   “见习生?”徐知节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博闻,“带见习生上手术,许博闻你胆子不算小了。”   “哎呀,不是今天在的人少我又缺个二助么,再说那小子挺机灵的。”许博闻大喊冤枉。   徐知节“哼”了一声,“既然机灵,那又怎么差点坏事?”   “我也想问呢……”许博闻郁闷极了,“那小子主要负责帮器械护士递递东西,抑或当个人肉拉钩桩,总之就是个打下手的。手术过程中也没什么事,等到我拿着人工瓣膜往上缝了,都缝了两针了,那小子突然战战兢兢的告诉我们他刚才拿针给我的时候不小心戳破了手指,吓得我当时就想破口大骂,赶紧换拆了又换了针头才又重新开始。”   “真的没事?”徐知节皱了皱眉头问道。   许博闻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目前看来是处理得及时没什么事,但是还要看后续的观察。”   孟时雨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疑惑,“这件事很危险么?”   “危险啊,可能会引起很大的问题的,一不小心能死人。”许博闻叹了口气,“那样的话,我们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会变成泡影。”   “……那么、那么严重啊……”孟时雨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   徐知节也点点头,严肃的道:“的确会,如果当时那个学生因为害怕被骂而把这件事瞒下来,就会使用原来的针头继续给患者缝合,首先这是违反手术无菌原则的,其次病人可能会发生术后感染,会发热,持续高热可能会引起感染性心内膜炎,再继续发展下去就可能会死亡,所以手术规范尤其要严格遵守。”   孟时雨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徐知节说完这些话又转过去问许博闻:“下来之后你跟那个学生说了么?”   “说了,怎么没说,骂了一顿,气死我了。”许博闻愤愤的,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徐知节点了点头,交代道:“你跟主任说一声,下次开会强调一下手术规范的重要性,这年头我们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许博闻点了点头,却转过头对孟时雨道:“哎呀,今天要多谢孟时雨给我们送吃的来啊。”   他总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却又不生疏,倒是像能随意说话的朋友。   孟时雨就笑了笑,“下次有空再给你们送来。”   许博闻笑得更欢了,徐知节倒是接连咳了好几声。      ☆、第六十五章      徐知节下午都没有手术,忙完了剩下的工作之后,他难得的早下班一次。   孟时雨和他一起往外走,路上被面熟和不面熟的医生或是护士打趣了好几次,刚开始她还觉得脸红,次数一多就不在意了,一律笑着等徐知节去应付。   他们搭的不是员工电梯而是普通电梯,电梯一直下到三楼,匆忙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和提着一包衣服的男人。   孟时雨看了一眼女人怀里的婴儿,应该是刚出生没几天的初生婴孩,小脸红扑扑的,她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   徐知节在一旁突然悄悄的拉了她一下,孟时雨顺势就往他那边靠了过去,和女人拉开了距离。   孟时雨站稳脚跟就愣了愣,回头用询问的眼神去看他,可是徐知节却并不看她,突然就冷下了脸道:“陆舫,很久不见。”   “很、很久不见,徐医生……”男人犹豫了一下,脸色有些变幻不定的回应道。   徐知节眼风扫了一眼男人身旁的女人,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婴儿上时陡然变得尖锐,孟时雨看见女人明显的抖了一下。   她忙捏了一下徐知节的手,徐知节挪开目光,冷淡的道:“恭喜你喜得贵子。”   男人愣了愣,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哦、哦……谢谢……”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门开了之后,徐知节等到男人他们走了才拉着孟时雨走出来,可是眼睛却盯着男人的背影,脸色越来越冷淡。   孟时雨不知道他的情绪从何而来又所为何事,只是她从未见过徐知节动怒至此的面目,一时之间觉得他十分的陌生。   她跟在他的身边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转身远远的跑开,又被她死死地压住了这种感觉。   孟时雨像是猛地想起,她对徐知节的过往一无所知。一个三十四岁的年轻才俊,有着优渥的家境和良好的教养,外貌英俊也没有不良嗜好,怎么就到了如今还没有结婚,竟也没有绯闻,她有些想不通。   她一路胡思乱想的回到家,到了门口的时候徐知节站在门边等她开门,她伸手去包里掏钥匙,却半天没有伸进锁孔去。   徐知节愣了愣,看着她疑惑道:“阿雨,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舒服?”   “……啊?”孟时雨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没、没什么……”   门“咔”的一声应声而开,徐知节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追问道:“真的没事吗,可是我看你脸色不好。”   孟时雨目光一闪,随口诌了句:“我头疼……”   “头疼?”徐知节脸色立即变得紧张起来,“怎么疼,有没有想吐,有没有头晕?”   “我……”孟时雨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就有些慌乱起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徐知节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实在是难受,忙拉着她就转身要走,“我们回医院去,去给你做个检查。”   他难得的有些乱,孟时雨突然意识到不好,连忙拉住他,“不去不去,不要去医院。”   “这怎么可以,阿雨,你可不能讳疾忌医,要是你的头痛是颅内高压引起的,严重的话可能是脑膜炎或是脑内肿瘤的。”徐知节按捺着心里的焦灼,耐着性子想要说服她。   孟时雨一哽,随即回过味来了,玩笑开大了。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这种可能,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头痛。   可是她看着徐知节关切的眼神,一时之间又觉得胆怯,好半天才嗫嚅着道:“不、不是的……我、我没有头……头痛……是、是骗你的……”   徐知节闻言一愣,“……阿雨?”   “我刚才是乱讲的,我没有头痛……”孟时雨不敢看他,低着头扭着衣角,心里紧张得像是年少时犯了错被班主任责备的时候。   “阿雨……”徐知节突然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把她紧紧的抱住跌坐在沙发里,“阿雨,你吓死我了……”   孟时雨讪讪的笑,“对不起嘛,下次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徐知节严肃起了表情,掐着她的脸道:“开什么玩笑都好,不许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要是真的成真了怎么办?”   孟时雨抿着嘴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徐知节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不对劲,犹豫着问道:“阿雨……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孟时雨的眼神又闪了闪,变得有些复杂,“徐知节,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个男人是你认识的?”   徐知节原本和缓的脸色随着她的话变得冷厉起来,“阿雨,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我见你好像对他态度很不好的样子,所以……”孟时雨见他脸色变差,便有些害怕,连忙小声的辩解道。   可是徐知节的表情却突然浮起一丝讥讽来,“阿雨,收起你那不必要的同情心,一丝一毫都给我收回去,那种人不值得。”   孟时雨怔了怔,连忙低下头去敛去心底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复杂情绪,然后笑道:“我去做饭,中午炖了锅土茯苓猪骨汤正好可以喝了,再做个白菜卷好不好?”   徐知节定定的看着她,脸色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半天才应道:“……好。”   孟时雨点点头就去忙了,厨房里渐渐飘出猪骨汤的味道,她把中午剩下的大白菜去帮洗净焯水变软,再把猪肉剁成肉糜,胡萝卜木耳和白菜帮切末,拌入生抽蚝油还有盐和糖,再把拌好的肉馅放到一片片菜叶上卷好放在盘子里上锅蒸,出锅后淋上用蒜头和香菜酱油一起调成的汁。   出锅的白菜卷从嫩青色变成了嫩黄色,看着就觉得喜人。孟时雨喜滋滋的端着盘子要往外走,转身就看见徐知节站在身后,愣了愣,“……你怎么跑进来了?”   徐知节“嗯”了一声,沉默的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半垂着的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孟时雨转身起锅炒了个藕片,端了那锅土茯苓猪骨汤出来,两个人难得静默的一句话都没说的吃完了这顿饭。   孟时雨第一次做白菜卷这道菜,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得意洋洋的同徐知节炫耀,更没有问他是不是合口味。   徐知节最后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见她一脸的平静,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心里发慌。   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有过一次这样的相处,那时他觉得她老是关心八卦,他觉得不应该背后议论人家,就说了她几句,她也是这样平静的对着自己的。   只是却一直不说话,像是一个被封了口的聊天娃娃。   “吃好了?”孟时雨看见他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问道。   徐知节回过神来,“啊……吃好了,我帮你收碗。”   孟时雨点点头,把汤锅又端了回去,这锅炖了三个小时之久的老火靓汤似乎并没有得到他的青睐,只是喝了小半碗就再也没动过了。   徐知节看着她把碗碟都放进洗碗机里,然后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洗碗机。   “阿雨,今天早上去了哪里?”徐知节觉得这样的安静让他觉得有些闷,就没话找话的问道。   孟时雨“哦”了一声,笑了笑道:“去了菜市场,买了菜就回来了,没有去哪里。”   徐知节点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孟时雨看着洗碗机里的碗碟,突然觉得要是没有洗碗机就好了,这样就要洗碗就没空说话了,这样真是尴尬。   徐知节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却半步不肯离开,甚至就连之后她去客厅看电视,徐知节都要跟在一边,而不是去书房。   直到晚上睡觉,他们都没怎么说话,让孟时雨感到更加奇怪的是,徐知节今晚没有做他平时该做的事。   没有去读书,没有去锻炼,没有去打电话回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看着她。   到了睡觉的时候,徐知节也紧跟着回了房,孟时雨觉得有些无奈,“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雨……”徐知节一愣,旋即委屈极了,“阿雨……你别再不理我……”   孟时雨看他的模样,想要笑却心里一酸,“我哪里不理你了。”   徐知节眨了眨眼,突然伸手去把她抱住,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既然这样,阿雨,我们不要闹别扭了。”   孟时雨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她以为他不知道,可是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第六十六章      孟时雨后来很多次都想,徐知节是不是本性就如此,明明聪敏却在一些事情上迟钝,跟工作中的他完全不一样。   徐知节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一脸的纠结,孟时雨忽然问道:“你不想告诉我的事跟我有关系吗?”   徐知节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孟时雨嘘了一口气,“那就不说了罢。”   徐知节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阿雨……”   “嗯,我不听了,睡吧。”孟时雨摁着他躺倒,难得的在徐知节面前像个大人。   徐知节也许也突然察觉到了这点,脸色又松动了几分,“好,都听阿雨的。”   孟时雨笑嘻嘻的伸手去关灯,拉高了被子盖住了半边脸,觉得自己刚才的生气实在有些不必要,谁都有秘密,她何必做出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来惹他生厌。   她这样想着,渐渐就有睡意涌了上来,可是在她就要彻底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那个人去突然伸手摸了过来。   孟时雨吓了一跳,睡意消散了几分,“徐知节……你怎么还没睡?”   “嗯,睡不着。”徐知节叹了口气,“我觉得让你和我一起比较好。”   光从字面来看,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孟时雨却知道他绝对是另一个意思,“……你睡不着就不让我睡,你要不要明天去神经科看一下?”   “阿雨,说了多少次了,神经科不看精神病……”徐知节飞快的应了一句,可是说完了之后自己都觉得讪讪的。   孟时雨幸灾乐祸的嘿嘿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徐知节一哽,摸着黑伸出手去准确无比的掐住她的脸捏了捏,又似乎觉得不舍得,捏了两下就松了手。   孟时雨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挪了挪身子往他身边贴去,“徐知节,你是不是很烦,所以才睡不着?”   “……嗯。”徐知节愣了愣,半晌才挤出一个音节来。   孟时雨环住他的脖子,把暖和的手贴在他颈后的肌肤上,默默的叹了口气。   “阿雨……”徐知节小声地叫了她一声,“我想和你说说话。”   “好,要说什么呢?”孟时雨躲在她的怀里,低声的呢喃问道。   徐知节像是被问住了一般,半天才道:“我们说说下午遇见的那个男人吧……”   “……你不是不想说吗?”孟时雨呆了呆。   “嗯……”徐知节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实在是……想起来就觉得太可惜了啊……”   他的语气惆怅,像是在惋惜什么,孟时雨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接他的话。   徐知节也不要她回答,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声音又低了几分,“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女孩子,叫秦写意,写意人生的写意……”   “以前很久以前有个港剧叫写意人生,是那个写意么?”孟时雨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徐知节顿了顿,“嗯,是那个。她当时有个男朋友,在其他城市读大学,两个人从高中就在一起,到她毕业的那年她男朋友来到H市,俩人才结束了异地。”   “她男朋友认识你的吗?”孟时雨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徐知节搂着她的手也跟着她的动作挪了个位置,他的掌心落在孟时雨肩膀上,隔着衣服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心里的烦躁慢慢就少了些。   “她的男朋友到了我们学校做辅导员,那个时候她很高兴,我们一起吃过饭。”徐知节声音淡淡的,“后来我们毕业,我考上了硕博连读,她留在了医院的麻醉科当住院医,再后来就听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孟时雨愣了愣,“为什么?”   “他们在一起七年,还是没有在一起。”徐知节声音里突然漫上了一股浓重的悲怆,“再后来,我们就听说她死了……”   孟时雨惊讶的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这样?”   她一面说一面下意识的想要坐起来,徐知节连忙按住她,“阿雨,别激动,小心着凉。”   孟时雨努力的咽了口唾液,“徐知节……她为什么……”   “为什么想不开是不是?”徐知节无奈的叹口气,突然讽刺的笑了两声,“他们分手是因为陆舫,哦,陆舫就是你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他和他的一个女学生搞到一起去了就是今天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他们后来结婚了……”   徐知节的那两声笑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孟时雨却听得一愣,他继续道:“那个学生是我们学校外语学院的,当时大三,和自己的老师有了一腿之后还不要脸的跑到医院去找秦写意,当着来往的人说她才是最爱陆舫的那个人,秦写意要是要脸的话就赶紧离开他……阿雨,你说,谁才不要脸?”   孟时雨听见他的问题,飞快的接道:“当然是那个小三啦,她真是坏死了!”   “嗯,阿雨说的对。”徐知节摸了摸她的脸,似乎是在赞许她的回答,“可是秦写意傻啊,她过不去啊……”   他语气惆怅,像是面对着不争气的孩子的长辈,“麻醉师的工作很辛苦的,病人在经历吸氧、打麻药、气管插管、摆正体位后开始手术,之后麻醉师还要间隔一段时间就给病人添加麻药,同时要密切关注病人的血压、心率和氧饱和度,随时根据病人的情况调整麻醉药物的剂量,医院每天那么多手术,她每天早上七点到手术室做准备晚上九点才能下班,她用工作来疗情伤,可是……”   孟时雨听得半懂半不懂,只知道这份工作很辛苦很辛苦,又想到徐知节,不由得有些心疼,就伸手摸索着摸上了他的眉眼,“徐知节,你也一样的吧,真辛苦……”   “阿雨……”徐知节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又低着声音说着往事,“那个时候秦写意很痛苦,她无数次的和我们说过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陆舫要那样对她,后来有一次她偷偷的把病人用剩的一支丙泊酚带了回去,她睡不着,就给自己推注了药物,后来她告诉我们那天她睡得很好,可是从此之后她就隔三差五给自己注射丙泊酚,再后来就有了药物依赖,麻药上瘾就和毒瘾一样的,等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她是死于药物注射过量吗?”孟时雨静了很久才问道。   徐知节“嗯”了一声,“可能是吧,如果她第一次注射的时候我们就阻止她,可能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他又叹了口气,惋惜的道:“她是个特别优秀的麻醉师,她唯一的事故就是她自己,如果算的话。”   孟时雨突然涌起些好奇来,“徐知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徐知节一愣,却忽然犹豫起来,“嗯……是个很好的人,长得清秀,学习成绩好,说话温温柔柔的,跟谁都没闹过别扭,和林……和一个同班的女生很要好,整日同进同出的,专业成绩尤其好,上实验课的时候动作比许多男生都利落好看……”   他认真的回想着离去多年的友人,却蓦地想起另一个在记忆深处淡成一抹影子的人,差点就要把她的名字说了出来,只好连忙带过去。   徐知节后来才想,若是这个时候不这样欲盖弥彰显得心虚,会不会就没有那许多枝节横生的事情。   只是当下的他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孟时雨也只是奇怪了一下为什么他要顿那么一下而已,她问道:“徐知节,丙泊酚是什么?”   “丙泊酚是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是临床上常规使用的镇静药,会引起病人的欣快感,常见的副作用有低血压和呼吸抑制。”徐知节淡淡的解释着,“那件事之后,医院加强了管理,剩余药物必须处理掉,尤其是丙泊酚这类的,绝对不能离开医院。”   孟时雨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有些迷茫的睁着眼睛,“徐知节,你说为什么有些人那么坏,可是又还能过的那么好呢?”   “因为他们不会愧疚啊……”徐知节拍了拍她的背,应了一句。   孟时雨“哦”了一声,突然换了个话题,“徐知节,明天给你炖羊肉汤喝好不好,里面再加一些萝卜?”   “好。”徐知节翻了个身,拉了拉被子,“阿雨,你困不困?”   孟时雨听了就埋怨道:“都怪你,我都要睡着了你偏要讲话……”   “那就是还不困了。”徐知节轻笑了一声,“既然这样,我们做些其他事情吧?”   孟时雨怔了怔没来得及回答,直到他开始动手动脚了才反应过来,“不要……你站了一天的手术台不累的么?”   “不要紧,阿雨明天给我炖羊肉汤不是么,正好可以补回来。”徐知节一面说,一面低头准确的吻住了她的唇。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只有没拉严的窗帘处有一丝月光漏进来,恰好打在床前的木制地板上,浅浅的笼罩着,像是铺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第六十七章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孟时雨参加完公司的年会之后就真的没工作了,一日日在办公室坐着等下班,偶尔还敢大着胆子早退。   徐知节倒是忙碌依旧,H大刚考完期末考,学生是放假了,老师却还没有。   期末考之后徐知节总是收到学生私下里发给他的求关照求放过之类的抱大腿短信,甚至有学生还会打电话来。   每次这个时候他是很干脆的,平时分加上卷面成绩过了就是过了,要是没过他也不介意再出一份补考的卷子。   有次是孟时雨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生央求她帮忙跟徐老师说个情,她想到自己念书时也这样提心吊胆过,心一软就答应了,之后才后悔不迭。为了不失信于人,她跟徐知节磨了许久,卖了不知多少好处才让他稍微松了下口,也只是答应给他平时成绩高些而已。   这天徐知节要回学校去交成绩单,孟时雨恰好没事,死活都要跟着一起去,徐知节拗不过只好带上了个大尾巴。   学生处的老师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女老师,她看见徐知节后头跟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问道:“知节这是把女朋友也带来了,就这么舍不得分开一分钟?”   徐知节无奈的笑了笑,“杨阿姨说笑了。”   孟时雨倒是无知无觉,等到徐知节把签了字的成绩单交给学生处备案后,她跟着徐知节一面往外走一面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叫那个老师做阿姨?”   “哦,杨阿姨当年是爸爸的师妹。”徐知节顿了顿脚步,伸手拉过她。   孟时雨“哦”了一声,突发奇想道:“徐知节,我们去超市吧?”   徐知节一愣,随即有些犹豫,“……真的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孟时雨扁了扁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连超市都不肯和我去了?”   徐知节一哽,只觉得一阵无力感从心头升起,“好好好,要去就去,何必上纲上线的说一堆有的没的……”   H大附近有个大型超市,满足了学生还有周边居民的日常所需,有些学生还会用课余时间来这里做兼职。   孟时雨倒是没来过这里,一时之间就有些好奇。   一楼都是果蔬干货和水产品,孟时雨转了一圈,买了一些水果。二楼是食品,孟时雨看着货架上一包包的零食眼睛都快要冒出绿光来。   徐知节眼角看见她垂涎三尺的表情,顿时大感头痛,忙不迭出声警告道:“阿雨,先说好,不许买那么多零食。”   孟时雨囧了囧,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哎……知道啦……”   她手一抬,拿了包薯片放在他的面前,“我可以要这个吗?”   “不可以。”徐知节瞪了她一眼,“薯片含盐量很高,吃多了会导致血压增高,会使肾脏血液未能维持正常流量而造成糖尿病。”   孟时雨抖了抖,忙把薯片放回了货架上,“那……话梅呢,我可以吃吗?”   徐知节看了一眼她指着的那包九制话梅,又眯了眯眼,“话梅的含盐量同样很高,容易得高血压。”   “可是……”孟时雨鼓了鼓嘴,辩解道,“你说的情况都是吃多了才会这样的,我只是吃一点而已。”   “可是以前你肯定没少吃,要想保持健康的身体,越早远离垃圾食品就越好。”徐知节板着脸“哼”了一声,“我也是为你好。”   “那要不要我谢谢你啊?”孟时雨不服气的顶了一句过去。   徐知节目光闪烁,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要谢我,要不是我这样苦口婆心的跟你讲道理,你以后兴许要短命几年。”   孟时雨一哽,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甩了甩手就要走开。   可是她刚转身就被徐知节拉住了,“你走什么走,不是说要吃零食的?”   “这个不许那个不好,还吃什么吃?”孟时雨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命苦,连个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了,顿时就觉得委屈极了。   徐知节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很无奈,“这些实在是不好,我们再挑其他的。”   孟时雨心里一点希望都不敢抱,这年头零食都是一路货色,不是香精多了就是添加剂多了,根本就找不到符合徐知节的标准的零食来买。   徐知节看了一圈也真是失望,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她,商量着道:“阿雨,要不……咱们不买了?”   “不行!”孟时雨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你只说不能多买,可没说不能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要是敢反悔,哼……”   徐知节一哽,苦笑起来,他已经久不踏足超市,整天只知道工作,哪里知道现在的女孩子喜欢的零食竟然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问孟时雨:“真的要买?不买就不回去、不买就睡不着、不买就吃不下饭?”   “……嗯!”孟时雨愣了愣,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徐知节顿时就叹了口气,他拉着孟时雨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货架前,“那你就只能在这里选。”   孟时雨看一眼货架上的各类干果,兴趣缺缺的低下头,“干果啊,家里有啊……”   “要松子么?”徐知节当做没听到她说的话,伸手取了一罐松子下来。   孟时雨撇了撇嘴,不满道:“我又不是松鼠……”   “哦?”徐知节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的看她,“真的?那我就放回去了?”   “……哎!”孟时雨立刻就把头抬了起来,见到他伸手作势要把罐子放回货架上,连忙伸手夺了过来,“不行不行,买买买……”   “你不是说不要吗?”徐知节被她逗笑了,“怎么那么快就变卦了?”   孟时雨“哼”了一下,“要是不要这个,你是不是就不让我买了?”   “那可不……”徐知节点点头,“我需得让你记住,我说得出就能做得到。”   孟时雨紧紧的抱着那罐松子,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徐知节,“徐爸爸,你什么时候去出差啊,去个十天半个月啊……”   徐知节不为所动,“既然已经挑好了,那咱们回去?”   孟时雨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不情不愿的点头道:“好吧……”   他们打算从另一边绕过几排货架要走到这一层的出口去,可是才走了几米远就听见有训斥的声音传来,“叶橦,你是搞什么鬼,要是不想做了大可以走!”   孟时雨好奇,就多走了两步绕过去看,看见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正低着头站在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面前,她的身上正穿着超市促销员的蓝色马甲。   女孩子低着头一脸的难堪,孟时雨看着就突然冒出些正义感来,拉着徐知节就走过去了,“请问……”   她顿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徐知节,可是徐知节却施施然的挪开了眼。   孟时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靠墙那排放着奶粉的货架上,脑子里灵光一闪,忙问道:“美女,那个……我想买罐奶粉,请问哪个牌子好一点?”   对面站着的两个人都愣住了,矮胖男人摸了摸脑袋低声严厉的对女孩说了一句:“工作上点心!”   说完他就走了,孟时雨松了口气,探头看了一眼男人矮胖的背影,笑嘻嘻的对女孩道:“好了,他走啦,不会再来骂你啦。”   叶橦一愣,随即讷讷的低声道:“徐老师……”   孟时雨和徐知节都愣住了,两个人四目相对看了一下,徐知节犹疑着问道:“你是……”   “我之前上过您的课。”叶橦低下头解释道。   徐知节点了点头,其实也没想起这是谁来,只是嘴上却道:“你是在这里勤工俭学?”   “嗯……趁着放假有空就……”叶橦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解释得吞吞吐吐的。   孟时雨“啊”了一声,“原来你是徐知节的学生啊……”   叶橦更不好意思了,捏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徐知节倒是很自然,笑着道:“出来锻炼锻炼也好,能增加点见识。”   他说完就拉着孟时雨和叶橦道别走了,叶橦看着他们走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奇妙出现的失落。   叶橦看见徐老师拉着曾经见过一面的女人走开,他们走到经过放巧克力的货架时又停了下来,她抽了盒巧克力徐老师又要把它放回去,两个人似乎争执了起来,她皱着脸摇晃着徐老师的手臂,徐老师原本板着的脸很快就松了下来,颇为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   他们最终还是拿走了那盒巧克力,叶橦心里想着,就像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那样,她笑嘻嘻站在食堂门口阴凉处等徐老师打开伞才钻到他的身边,他也是这样无奈的笑笑。   叶橦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这时才发现,原来徐老师还有这样的一面。想着想着叶橦忽然又笑了起来,想到刚才她抱着一罐松子站在徐老师身边笑嘻嘻的跟她说话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遇见了天使。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会对你的困境和难堪冷眼旁观,可是也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为你解围,善意的给你一些温暖。   孟时雨进超市一趟,跟徐知节几乎是撒泼耍赖据理力争的得到了松子一罐和某牌子的巧克力一盒,直说自己实在太不容易。   徐知节抽了抽嘴角,“……说得好像是多了不起的事似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越来越圆了?”   “……有吗?”孟时雨睁大着眼睛傻了片刻,颇有些犹豫的问他。   徐知节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不吃零食你做不到?”   “……臣妾真的做不到哇!”孟时雨愣了愣,哭丧起了个脸。   徐知节一哽,白了她一眼,抬脚就绕开她往前走。孟时雨表情僵在脸上,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你这像不认识我的表情是什么回事嘛……”      ☆、第六十八章      马上就要过年的时候,H市连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后气温骤降,孟时雨整天只觉得自己冷得只打哆嗦,整个人都快要被冻得僵硬了。   早晨徐知节出门的时候特地把她叫醒,“起来吃了早饭再睡,不然待会儿要凉了。”   “……啊!徐知节你做什么,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孟时雨起床气发作,闭着眼睛张口就抱怨。   徐知节好脾气的哄道:“你放假在家总是晚起,等你起来早饭早就冷透了,你又懒,等下吃了凉的东西闹肚子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的,孟时雨连忙转移了话题,“哎呀……徐知节你什么时候放假?”   “年三十。”徐知节一面应一面帮她把牙膏挤好递过去。   孟时雨要补早前的假,李约瑟见没什么工作,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于是她就提前放了年假。   她眨了眨眼道:“那不就是后天咯?”   徐知节点点头,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你动作快点,我先去医院了。”   “嗯嗯。”孟时雨喊着牙刷闷闷的应了声,眼看他转身要走了,又突然出声喊道,“哎等等……”   徐知节又转身回来看她,孟时雨努了努嘴,“徐知节,我们过年怎么过?”   徐知节愣了愣,“这还真是难题……阿雨想怎么过?”   “要回家……”孟时雨皱了皱眉,试探着道。   徐知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好,这次先这样过……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孟时雨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徐知节挑了挑眉,“阿雨啊,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走?”   “呃……”孟时雨讪讪的笑了笑,“那是年三十?”   徐知节总算点了下头,“到时候等我下午回来送你回去。”   “好好好,听你的。”孟时雨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又连忙挥手催他快走,“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等到她吃完早饭跑到阳台上时,才突然想,原来那么快就要过年了。   中午的时候孟母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去,孟时雨一面应一面在心里庆幸,幸好幸好已经同徐知节讲定,否则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   孟母又问她过年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别别扭扭的道:“嗯……还是不要了……徐知节不让我吃那些东西的……”   尽管知道徐知节是为了她好,孟母还是有些心疼,“真的就一点都不能吃?”   孟时雨摸了摸鼻子,讷讷的道:“那倒没有……可是、吃多了会有高血压糖尿病,妈妈我怕……”   “……委屈不?”孟母突然问道。   孟时雨愣了愣,“……什么委不委屈,妈妈,你在说什么?”   “我是问你,你从小到大都被你爸爸惯坏了,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知节这样管着你,你觉得委屈吗?”孟母轻轻的问道,声音极其的平静。   孟时雨又愣了愣,一面捏着手指,一面在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   自己觉得委屈吗?   如同妈妈所言,徐知节总是管着她不让她吃那些她以前不离手口的东西,可是也只有在这一件事上管着她。   他总是很忙,病人、学生、同事……他总是要在手术后赶不回来吃饭的时候才会记起她来。   孟时雨猛地想起有一天晚上他被值班的同事叫走的时候说的话,“阿雨,对不起,可是你要习惯。”   “是是是,我就是你和工作的小三呗……”她当时埋怨的嘟起嘴抱怨了一句。   明明这些日子她摸清了徐知节的作息,也了解了他工作的忙碌和辛苦,可是除了心疼竟然没有其他的情绪。   “阿雨?”孟母久没得到她的回答,不由得喊了一声。   孟时雨回过神来,笃定的道:“没有呢,妈妈,我不觉得委屈,一点也不。”   孟母笑了起来,“你真的这么想?阿雨,你多久没吃过薯片了?”   “妈妈……”孟时雨懊恼的嗔了一声,然后垂下了眼睑,“他也是为我好,妈妈,我觉得现在很好,每天都有牵挂和能做的事,觉得很充实。”   “……阿雨。”孟母顿了顿,声音突然转为激动,“你真的长大了,你爸爸一定很高兴……”   听到妈妈提及爸爸,孟时雨的眼睛就有些酸,那个惯了她二十多年的人啊,猝不及防的离她而去,可是她是不是也要庆幸,他在最后的时间里把徐知节带到了她的生命里……   徐知节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孟时雨有些不对劲,一直在盯着他看,吃饭时盯着,看电视时盯着,就连他去书房工作她也跟着,就坐在一边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种被盯着的感觉很诡异,老是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鬼片,想着想着就觉得背后生凉。   “……阿雨,你到底怎么了?”徐知节把手里看完的书放回书架上,叹了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去。   孟时雨放下手里的晚报挪了挪位置,嗫嚅着道:“徐知节,我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徐知节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跟我还用吞吞吐吐吗?”   孟时雨摇了摇头,“我怕你生气……”   “……嗯?”徐知节一愣,随即果然就有些迟疑,“什么事,你先说我看看情况……”   “呐,是这样的……”孟时雨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要过年了,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呢……那个、我可以吃的吧?”   “……”徐知节一哽,颇为无奈的看着她。   孟时雨见他不说话,愈发的紧张起来,而后又觉得有些难过,“……不可以吗?”   她想想就觉得难过极了,从没一个年过得那么艰难的,怎么别人谈恋爱都是当小公举,到了她就变得那么悲催。   徐知节要见她快要哭出来了,叹了口气道:“阿雨,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吃东西了?”   “……你前几天还说说得出做得到,你……你也没让我吃过那些零食啊……”她无语伦比的辩解道,眼泪含在眼里显得无比委屈。   徐知节看得一阵头大,忙道:“不许哭!”   孟时雨被他吓了一跳,眼睛睁得老大,愣愣的看着他。   徐知节见她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忍不住抚额道:“真是怕了你了,以后不管你了总行了吧?”   孟时雨仍旧愣愣的看着他,似乎反应不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的你,怎么才一天不见就变得愈发蠢了……”徐知节摸了摸鼻子,瞪着她没好气的道。   “……真、真的?”孟时雨拉了拉他的手,摇了摇,试探的问道。   徐知节点点头,无奈的白了她一眼,“嗯,真的,变得愈发蠢了。”   “哎呀不是这个!”孟时雨用力的又摇了摇他的手,“你真的不会不让我吃零食了?”   徐知节这下更没好气了,“是是是,不管你了,爱吃什么吃什么,大不了我努力钻研再努力和各科同事打好关系,为你十几或是几十年之后住院先打好人脉基础。”   孟时雨咯咯的笑起来,纵身扑到他的怀里,“徐知节你真好!”   “那我要是继续管着你,你是不是要画个我的小人像然后拿鞋底抽啊?”徐知节连忙伸手稳住她的身子免得她往沙发边上滑,一面拍了拍她的背,又一面嘴上不饶人。   孟时雨仍旧笑得咯咯作响,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徐知节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来。   他想起中午休息时看到江簌和周毓吃完饭还一刻不停的吃着零食,觉得奇怪极了,就问:“我说你们这些女孩子,都吃饱饭了怎么还一直吃这些垃圾食品,还是医护工作者呢,不知道这些东西不好么?”   周毓啃了片猪肉脯,含糊着道:“徐医生,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吃的不是零食,是情怀和兴趣,跟男孩子喜欢游戏喜欢打球是一样的,不能剥夺,否则太不人道太没人性了。”   “嗯嗯。”江簌接着道,“都知道垃圾食品不健康,可是依旧经久不衰,就像我们医生,明知道很多的习惯不好,可还不是照样熬夜照样该干嘛就干嘛,我们的知识只是为我们作死扩大了耐受范围罢了。”   徐知节听完,难得的没有反驳,想了几遍竟也觉得颇有道理,进而想到了孟时雨,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些,她也就这么一个爱好了。   可是又担心她的健康,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犹豫了许久直到下班也没做出决定来。   直到刚才他看见孟时雨小心谨慎的害怕他生气不悦的表情,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那一刻他总算是下了决心。      ☆、第六十九章      孟时雨虽然觉得高兴,可是又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是真的决定对我开放零食禁了吗?确定不是一时受刺激?”   “不信?”徐知节反手揪了揪她的耳朵,吓唬她道,“要是不信你就当没听见好不好?”   孟时雨的头立即摇得像只拨浪鼓,“不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能当不存在呢。”   她顿了顿,心里还是好奇得紧,“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今天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件事了呢?”   徐知节就把中午的事学了一遍给她听,孟时雨听完之后就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突然用力的搂住了徐知节的脖子,直把他搂得呼吸困难。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些闷,“徐知节,你放心,我不会再像那次那样的。”   徐知节突然就松了口气,抱着她的手也跟着松了松,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手底是发丝柔软的触感,他突然就有些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只是被她吓到了。徐知节被那个沉溺在父亲去世的阴影里的孟时雨吓到了,因为那个孟时雨,是一个灵魂缺损了一个空洞、试图用食物填补却填补不起来的幼兽。   徐知节想,他大约再也不愿意她变成那个样子,哪怕只是像也不行,他想起那个依赖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故作坚强开朗的女孩子,心里一阵的抽搐。   孟时雨窝在他的怀里,掰着手指头跟他算时间,“徐知节,要过年了,我们要有几天见不到?”   “……什么几天,没几天,到时候你记得回来给我做饭,我大年初四就要回去上班了。”徐知节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无奈的叹了口气。   孟时雨愣了愣,“你们过年也不消停啊?”   “你有点做医生家属的自觉行么,这种日子常有。”徐知节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   孟时雨撅了撅嘴,“那你自己在家不行啊,吃饭就吃食堂好了。”   徐知节一听就不乐意了,连忙扶正了她的身子,“孟时雨,你除了惦记吃的,能惦记惦记我么?”   孟时雨撇了撇嘴好一阵说话,戳了戳他的手背,半晌才道:“惦记着呢,可是你这样指使我,你良心过得去么?”   徐知节抿了抿嘴,把她又搂进了怀里,好半天才低低的在她耳边呢喃道:“可是阿雨,我更害怕看到周围都是灯光而我家的窗口一片漆黑,让人觉得分外凄凉。”   孟时雨一听顿时就觉得心疼起来,忙道:“不会的,我会天天给你留灯的,你在楼下一抬头就能看见。”   徐知节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心里一片得意,果然苦肉计什么的,看来偶尔为之还是很好用的嘛。   年三十的中午吃过饭后徐知节送孟时雨回去,路上看到到处都已经挂了红灯笼和彩灯,大多的人家门口的春联都已经换了新的,这一个年终于还是来了。   孟母一早就在家里等他们,孟时雨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妈妈,我闻到萝卜糕的味道了,你是不是做了萝卜糕?”   “你怎么一回来就记得吃,中午没吃饭?”孟母一面端了食盘过来,一面笑着嗔怪了两句。   “哎呀,好久没吃你做的了嘛。”孟时雨忙不迭的夹了块萝卜糕塞进嘴里,声音模模糊糊的。   徐知节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孟母递给他的一小碗汤圆,道了声谢后自嘲的道:“大约是我太凶,阿雨要饿坏了。”   “……咳咳。”坐在一旁举着报纸的孟时楠忍不住被口水呛了一下,“那什么……阿姐,你从哪个难民营回来的?”   孟母此时不在客厅,孟时雨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萝卜糕,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斜着眼看他,“孟时楠,给你一个机会再说一次刚才的话。”   孟时楠目光闪了闪,把头转向了徐知节,“姐夫,你不管她了?”   徐知节额角抽了一下,干笑了两声,“……那个、阿雨啊,怎么你家过年是吃萝卜糕的,你不给我说说吗?”   孟时雨愣了愣,然后又眨着眼睛对他道:“因为妈妈的老家是在岭南啊,听说是那边的习俗了。”   徐知节点了点头,夹了块萝卜糕咬了一口,加了腊肉做成的萝卜糕煎好,吃在嘴里有种咸甜适中的鲜香。   过了一会儿孟母从厨房出来,拿了一大包的东西,“来,知节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也没什么好东西,讨个好意头,希望你们家能平平安安和和乐乐的。”   徐知节接过来,眼角的弧度上扬了许多,“多谢阿姨,也祝您新年快乐,健健康康的。”   孟时雨拉了拉袋子瞅了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想说出来似的。   后来徐知节要走,临走前犹豫了一下才道:“阿雨,你少吃些油炸的东西,不好消化。”   孟时雨连连点着头,把他往门外推,“快回去,不然家里该等急了。”   徐知节回到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母亲,“阿雨妈妈给准备的。”   徐母一打开,惊讶了一下,“小雨妈妈是岭南人么?”   “你怎么知道?”徐知节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在岭南待过几年,那边过年就是准备这些东西送人的,取个富足的好意头。”徐母想起往事,不由得有些感慨,“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这些东西放在面前,我都快忘了。”   徐知节见她说得有几分伤感,忙岔开了话题,问道:“那这几样是什么?”   “噢,这些啊……”徐母一样一样的拿起来让他看,笑着解释给他听,“这个是油角,这个是蛋散,这个是煎堆,这个是笑口枣……”   年三十的下午明明是个很忙的时候,家里忙着准备年夜饭,婶婶们和堂妹们都在厨房和院子里忙碌着,小毛头们四处乱跑追逐打闹,他母亲却在客厅里和他说起和这些食物有关的过往。   徐知节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渐渐有些发酸。   母亲说起的故事里,曾经年轻的她陪着同样年富力强的父亲在远方的城市里吃苦挨累,她长于气候温暖的江南,见惯了小桥流水,却努力的适应了岭南的湿热和层峦叠嶂。   如今他们都已经老了,老到微微一笑就皱起眼角,白头发长出来也懒得拔了,徐知节越想就越觉得难过。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父亲带他背书的场景,他一字一句的跟着父亲念东坡先生的那首《定风波》,“……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时他不懂,父亲只是说等他大了就懂了,如今他看着母亲低眉敛目的样子,突然才明白原来他们都一样,这一生其实都在往家的方向走。   总是殊途同归。   “哎哎,你们娘俩在这里坐着做什么?”徐父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几瓶酒,见到他们坐在客厅里就有些奇怪。   “回来了?”徐母扭头笑着问他,“来看看,小雨妈妈给准备了什么?”   徐父走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是这些,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可不是么,现在才知道小雨妈妈老家竟然是岭南那边的。”徐母一面说,一面把他手里拎着的酒瓶子递给徐知节。   徐知节接过来要送到院子里头去,走了一半路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父母挨在一起像是在说什么。   大约也是在回忆从前吧,徐知节轻轻吁了口气,笑着继续往前走了。   天暗下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灯和红灯笼都亮了起来,旁边的盆栽上绑了红色的彩带和彩灯,闪闪烁烁的十分喜庆。   徐家今日四代同堂,老爷子和徐父他们是一桌,徐知节和堂弟妹们是一桌,侄子侄女们又是一桌,不大的院子里显得十分的热闹。   堂弟们竟然把电视机也搬了出来,放在廊檐下开着,春晚的歌舞声变成了背景声。   到了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电视里的倒数声刚落地,院子里就响起了轰鸣的鞭炮声,徐知节扭头看看,院墙的边上已经是一地的红纸屑。   手机也紧接着频繁的震动起来,都是些拜年的短信,徐知节回过几条短信之后就看见孟时雨发给他的了,“祝徐医生新年工作顺利,徐老师评上教授,徐知节身体健康。”   徐知节把这条信息来回看了几遍,仿若看得见她俏皮的表情。   他给她回信息,可是打字的手顿了顿,又逐字逐字的删去,然后退出编辑界面,打开了通讯录。   然后,徐知节就听见孟时雨兴奋的声音,“徐老师新年好,红包有没有?”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阿雨,新年好。”   新的一年,抛却旧年的难过与烦恼,忘记曾经的苦痛和纠结,从此,向阳而生。      ☆、第七十章      大年初三的晚上徐知节按照早前说定的那样去孟家接孟时雨,一进门,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徐知节,好久不见。”孟时雨仰着脸笑着对他说。   徐知节被她弄得措手不及,看了一眼她身后正在好笑的看着他们的孟母和孟时楠,抬起想要搂她的手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笑着点了点头,“阿雨,幸好你没接着说不如不见。”   “……呸呸呸,大吉大利!”孟时雨推开他,白了他一眼没好气极了,这个人真是煞风景。   徐知节第二天就要去上班,才坐了一会儿就被孟母赶着回去,“赶快回去,知节明天要上班,今晚就早些休息,不然明天没精神。”   她又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这是给你们准备的,都是你们喜欢吃的,吃完了要是还要就回来,知道了?”   孟时雨看了看袋子里的瓶瓶罐罐,有水果罐头、肉酱还有妈妈亲手做的腌菜,还有白天忙了一天做好的酱肘子盐焗鸡这些热一热就能吃的菜,欢喜得她眉开眼笑的。   徐知节摸了摸孟时雨的头,对着孟母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们会常回来看您,您平时也要保重身体。”   他虽然觉得准备这么多的东西有些没必要,可是这就是一个母亲的心意,他只会郑重而感激的对待。   有的时候,对父母的要求也是一种孝顺。   回到两个人的住处之后,徐知节照惯例忙完了事情,坐在孟时雨的面前认真的打量着她。   孟时雨正在看电视,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阿雨,才三四天不见,你怎么又圆了?”徐知节觉得诧异,问话的语调都有些变了。   孟时雨一哽,随即伸手从背后揪过一个抱枕砸在徐知节的身上,“什么叫做又圆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咳咳……”徐知节把抱枕放到一边,目光有些闪烁,“嗯……就是、你这几天到底吃了多少东西?”   孟时雨瞪圆了的眼睛眨了眨,瞬间就变得有些心虚,“这个……那个嘛……也没吃多少啦,就是……就是吃了煎堆油角蛋散笑口枣汤圆饺子年糕芝麻糖花生糖鸡鸭鱼肉……等等……”   她前面支支吾吾,后面却又说得飞快,愈发显得她心虚了,像是生怕徐知节听得太清楚了一样。   可是徐知节的听力正常,脸色随着她的报数变化得分明,等她说完,他立即咬牙切齿的戳着她的脑门,骂道:“孟时雨啊孟时雨,你可真是够好样的,胆子大得要没边儿了,我一没盯着你就化身食肉龙啊?”   “……不是你说给我开禁了么?”孟时雨无辜的看着他。   徐知节戳她的脑门的手愈发用力了,戳得她的头一摆一摆的,他仍旧是咬着后牙槽跟她讲话,“你记住了这个,怎么就没记住我让你不要多吃?”   孟时雨顿时就蔫了,耷拉着脑袋对着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徐知节看得有几分好笑,戳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也缓和了些许,“你如今是还好,可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到时候就胖得不行,漂亮衣服都穿不上了你愿意?”   孟时雨摇了摇头,拽着他的睡衣的袖子,抬起头抿着嘴看他,他心顿时就一软,“那到时候要是真的病了要去医院躺着,打针有时候很疼的,你愿意?”   “……我不要。”孟时雨瘪了瘪嘴,一脸的不情愿,还闪过了一抹恐惧。   “那你以后听不听话?”徐知节捏了捏她的手努力的忍着笑问道。   孟时雨连忙点头,总算是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影,刚想舒口气,就听见他又问:“那要是你以后违背了约定,我就要重新管着你了,你答不答应?”   “……啊?噢……”孟时雨先是愣了愣,然后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徐知节见她不大情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拿起了遥控器换了个台,看起了电视来。   孟时雨一见他把电视又换到新闻报道去了,就觉得有些无聊,跟着看了几分钟后又按捺不住寂寞,凑了过去问道:“徐知节,我的红包呢?”   “……你多大了,还拿红包?”徐知节的目光从电视上离开片刻,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孟时雨被问得一哽,随即咬着牙道:“……我不管,我们家的规矩是只要没结婚就能领红包的。”   “那我也没结婚啊。”徐知节撇了撇嘴,“我该找谁要红包?”   孟时雨也学着他撇了撇嘴,“不知道,你又不是我家的。”   “哦?”徐知节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真的?给你一个机会再说一遍,不然想都别想我给你红包。”   孟时雨愣了愣,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忙抱住他的胳膊,笑得谄媚,“嘿嘿,我说错了,徐老师你是我家的呀……”   徐知节无语的看着她狗腿的样子,半晌后用手捂了捂眼睛,叹了口气,“等会啊……”   然后他起身往书房走,一面走一面不忘吐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为了个红包能没节操到你这等地步的。”   “你懂什么,没有钱的时候,谁知道节操是个什么鬼啊。”孟时雨不服气的“嘁”了一声,反驳道。   她话才刚说完,就被徐知节一巴掌拍在了头上,“喏,你的红包。”   孟时雨喜滋滋的接过红包,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徐知节拉了起来,“很晚了,该睡了。”   她的脸一黑,心里有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怎么看着那么像那什么特殊行业从业人员出来工作的,给了钱就要办事啊……   似乎是从徐知节开始上班那天起,新的一年就拉开了序幕,孟时雨在一日三餐里,一饮一啄,倾注了她对他的担忧和关切。   年过完了之后二月已经快要过完了,立春了雨水过了之后天气变得乍暖还寒,医院里呼吸科的病人数量骤增,徐知节知道了就有些担心孟时雨。   孟时雨睡觉不说梦话,可是会踢被子,这个似乎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习惯让徐知节深感头痛,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因为天气变化生病了。   后来证明他的担心是没错的,因为孟时雨很快就因为这忽冷忽热的天气里感冒了,拖了几天也没见症状缓解,感冒流涕之余还添了头疼咽痛,几乎天天都会咳醒,总算是和徐知节一起起床了。   “我早和你说过,要注意天气注意天气,你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徐知节看着她蔫蔫的样子,既是心疼,又是嗔怒。   孟时雨张了张嘴,看着他愠怒的表情,有些心虚,“我、我……出门的时候有些热,就没拿厚外套,可是后来……就下雨了……”   雨水一过,H市毫不意外的开始了雨季,淅淅沥沥的春雨时不时就来一下,可是又有着春天特有的万物萌发的生气,并不乏阳光和微风。   徐知节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啊,要我说你什么好……”   孟时雨求饶似的笑,嘶哑着声音道:“徐知节,你帮我从药店那里带些止咳糖浆回来吧?”   “止咳糖浆大多有上瘾的成分,家里还有橘红,等下你吃一些。”徐知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晚上回来的时候我拿些感冒药回来就好了。”   孟时雨点了点头,伸手抱抱他,“知道了,你去上班吧。”   晚上徐知节回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电视,她接过徐知节递过来的药,“现在吃?”   “睡觉之前吃。”徐知节看着她摇了摇头,关切的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还是那么难受吗?”   孟时雨点了点头,“早上开会的时候难受,中午又好些。”   徐知节拍了拍她的头没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   孟时雨睡觉之前跑去吃药,吃完药之后不知怎么的手一抖,水杯里的水就被她抖了出来,她忙把水杯放下找抹布来擦。   徐知节见她还没回卧室就出来看看,正好看见她蹲在地上,脚边还有些水渍,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多大了,喝个水还能洒出来,怎么那么毛毛躁躁的?”   孟时雨起身把抹布拿去厨房放好,回过头来对上他绷着的脸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   徐知节瞪了她一眼,“你……”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还没说话孟时雨就捂着嘴一阵猛咳,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她咳得像是肺都要咳出来似的,徐知节心里一紧,嘴边的话立刻就忘到了脑后,忙凑上来拍着她的背,心疼的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咳得那么厉害了?”   孟时雨摇了摇头,慢慢的收了声,可还是那副憔悴的样子,“徐知节,我要去睡觉。”   “好好好,我们去睡觉。”徐知节忙扶着她回房,帮她盖好被子后还不放心的叮嘱道,“不舒服就立刻喊我起来知不知道?”   孟时雨一面点头,一面眼珠子转的飞快,对上他挂着关切担忧的脸,心里头的甜蜜和心虚交错到了一起。      ☆、第七十一章      尽管徐知节已经百般照顾,但也许是孟时雨倒霉,她的感冒咳嗽才刚好了一天,就又突然发起了烧。   她是在夜里睡着的时候突然因为不舒服醒过来的,然后伸手一摸就发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好像有些高,连忙又摸了摸额头,等到她确定了那里的温度比平时要高很多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孟时雨发烧的那个晚上徐知节在医院上大夜班,她连一个惊慌失措给他看的对象都没有。   她请了一天的假休息,窝在床上连早饭都没起来吃,徐知节中午下了手术后突然打电话给她听到她又变了的声音时才知道她又病了。   “阿雨,你现在还烧着么?”徐知节叹了口气,难掩担忧。   孟时雨眯着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还有点烫。”   徐知节又叹了口气,“要不我回去一趟?”   “你回来有什么用啊,难道能替我发烧啊,有空还不如打个盹呢。”孟时雨猛地拔高了声音。   徐知节应了声是,只好叮嘱她注意休息注意吃药,孟时雨嗯嗯啊啊的应了一通就算数了。   挂了电话以后徐知节还是有些不放心,吃饭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许博闻看了他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徐,你今天怎么了?”   “……啊?”徐知节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没什么,就是阿雨又病了,发烧。”   “又病了?”许博闻也觉得有些惊讶,“你家孟时雨前段时间不是刚感冒过,怎么又发起烧来了?”   徐知节摇了摇头,许博闻看到他皱着的眉头,就道:“反正下午你也没手术了,回去一趟看看再回来吧。”   徐知节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嗯,也好。”   孟时雨头脑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听到手机的铃声,接起来一听又是徐知节,“……怎么了?”   徐知节在那边一边翻着自己的抽屉找退烧药一边问道:“我现在回去看看你,你要吃点什么?”   孟时雨愣了愣,心里一暖,嘴上却脱口而出道:“我要吃肯德基。”   “……嗯?”徐知节一哽,“你确定要吃这个?”   “现在特别想吃!”孟时雨用力的回答道,努力的夸大着她的渴望,这种口腹之欲突如其来,又来势凶猛。   徐知节最终还是给她买了肯德基,他看见饭桌上还放着他早上出门前准备好的早饭,粥已经冷透了,面包的位置也没有挪动过,想来她是一早就开始发病了。   他拎着纸袋进了卧室,孟时雨半睡半醒间听见脚步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他也只是勉强笑了笑,就又闭上了眼睛。   徐知节弯下腰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不是很烫,还有些汗津津的,“热不热?怎么也不知道擦擦汗?”   “……出汗了不就要好了么?”孟时雨摇了摇头,小小声的说了一句。   徐知节帮她擦了擦汗,然后道:“那也要擦啊,不然又着凉了。”   孟时雨挣扎着坐了起来,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睡衣也被滚得乱糟糟的,露出了一边肩头。   “喏,你要的肯德基买回来了。”徐知节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然后目不斜视的帮她把衣领拉好,“还有药,等下吃了再睡。”   “……你还真的买回来了?”孟时雨头一转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纸袋,惊讶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真的是医生么?   她愣了半晌才道:“不是说生病了吃这些东西会上火么?”   “哦,这个啊……”徐知节顿了顿,施施然的解释道,“西医里是没有上火这个说法的,只是你一天都不吃东西始终不太好,准许你吃些你喜欢的东西。”   孟时雨看着他明明不赞成却偏要安慰她的模样,眼角弯了弯,“嗯嗯,徐知节你真是个好人。”   徐知节一哽,这被自己的女朋友发好人的感觉,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等孟时雨吃过药后,徐知节又赶回了医院,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遇见科室主任,还没打招呼就被他叫住了。   主任拉着他道:“知节啊,今年上半年我们医院和G省人民医院的互派学习,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言下之意就是问他想不想去,徐知节犹豫都没犹豫就道:“还是让年轻的同事去吧,我这边还有教学任务也走不开,更何况……”   他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我家那位身体不大好,我走了也不放心。”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就这样定了。”主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调侃起他来,“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儿女情长的时候啊。”   徐知节笑了笑没接话,孟时雨只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或者说也不该全算是借口,他认真的想了想,大约自己潜意识里其实还是个儿女情长的人。   主任笑着叹了口气,又道:“那既然这样,到时候那边的人过来,你就帮忙带一下?”   徐知节不知道主任要他做什么,只是想着大约有些和教学相关的事情,也就应了下来。   两人一来二去就把事情敲定了下来,主任的工作也忙,说完就要走,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又转头走回来了。   “主任还有什么事么?”徐知节愣了愣,问道。   “瞧我,还漏了一件事。”主任拍了拍手,“这次G市那边来的领队是你以前的同学,叫……叫林……林什么来着?”   主任想不起那个名字,皱着眉苦苦地思索起来,徐知节却狠狠地愣住了。   半晌他见主任还是没想起来,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我以前的同学,是叫林熙?”   “哎哎,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呼吸科的,主治,女的。”主任伸手拍了拍白大褂的口袋,忙不迭的点头。   “轰”!   徐知节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些年一次都没见过的人,他以为不会再见了,如今才肯承认,这个圈子太小太小。   他有些心神不宁的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起呆来,有些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滑过去,偏偏还是高清的画面。   许博闻从手术室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的脸色有些不好,一时纳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哎老徐你干嘛呢,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会是你家孟时雨又怎么了吧?”   “……没有。”徐知节摇了摇头,有片刻的迟疑。   许博闻舒了口气,端了水杯坐到一边去,喝了口水道:“那就好,哎我跟你讲,今天那个病人的家属啊,真是……”   “许博闻,林熙要来了。”徐知节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许博闻听见他的话,“哦”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站起身来,“我靠!见鬼啦,她不是去了美国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她要来咱们医院学习,就是那个互派的项目。”徐知节双手手指叉进头发里,似乎十分的烦恼。   许博闻想了想才想起来徐知节说的项目是哪个,纳闷的道:“她怎么就去了G市呢,我还以为她会来咱们这儿呢……”   徐知节抬起头来,又苦笑着摇了摇,“那也是省会城市,还是很富足的省份的省会,那个医院也很好,她也有自己的考虑,人之常情。”   许博闻撇了撇嘴,“谁知道呢……”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许博闻转头去看徐知节的脸色,见他眸色深沉,心里突然就打了个突,“老徐,林熙来不来的跟咱们没关系,以前那些事咱们早就说好不当回事了的,你可别这个时候犯糊涂。”   徐知节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又不是小孩了,哪能把以前的事记那么久。”   “……最好是那样。”许博闻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然后又叹了口气,“你见了她,就当是个普通的熟人好了,脑子发热的时候你要想想孟时雨。”   徐知节猛地愣住了,许博闻看着他发怔的脸庞继续道:“大约你觉得以前的事不重要所以没给孟时雨提过,可是女人啊……都一样,对前女友跟对商场打折似的敏感,医院里头咱们的同学不少,知道当年你和林熙那点破事的人更不少,要是到时候她从别人那里听到些风言风语,有够你受的。”   徐知节渐渐回过神来,想着许博闻劝的这些话,又想起孟时雨,一时之间觉得这件事棘手无比。   有些事他始终不愿意提及,哪怕是在事隔多年后伤口已经结疤很久的现在,哪怕已经时过境迁,哪怕是要对那个被他放在心里的人说起。      ☆、第七十二章      关于林熙的事,徐知节到底没有跟孟时雨提起。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进了门就看见孟时雨穿着围裙从厨房里钻出来,她看见他时还愣了愣,“今天怎么那么早?”   “……啊、今天事情少些。”徐知节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孟时雨抬起手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好多了,已经退烧了。”   她说着就吸了吸鼻子,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徐知节微微笑着低头去打量她,围裙下是亚麻色的长裤和白色的高领毛衣,短发及肩,额前的刘海有些乱,脸色有些苍白,正仰着脸看他。   徐知节心里一动,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该多休息的,万一累着了就更难受了。”   “我倒是想,可是你那么晚都不回来,要饿死了。”孟时雨拍开他的手,嘀咕了一句。   徐知节被她拍开的手垂下来虚握了一下,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皮肤的触感,他笑着揶揄道:“刚才你还问我怎么那么早,怎么一下子就又变卦了?”   孟时雨被他问得一哽,白了他一眼,转身踩着重重的步子又回了厨房。   屋子里很快就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徐知节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对着窗外的天空独自发起呆来。   排骨汤的香气不停的钻进鼻子,中间夹杂着春笋炒肉丝的味道,孟时雨的厨艺出乎他意料的好,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早饭之外他再也没有做过一顿饭。   徐知节想着想着就有些恍惚,从前的事情就这样摇摇曳曳的在眼前摊开来。   关于林熙这个名字,徐知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以为它会陪伴着自己度过余生,他以为这个名字的主人也会陪着他看尽这一世的风景。   可是后来,他所有的以为都变作了曾经,他许诺下爱情和未来的人,也换作了另一个人。   徐知节认识林熙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女孩子,刚刚上大学,上个解剖课要害怕得往后缩,他和她一个组,拽着大体老师的一只胳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怪叫道:“同学,你怎么都不怕……”   徐知节一愣,又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她大约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对人体结构多熟悉。   只是女孩当时睁得溜圆的凤眼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后来情到浓时他还曾说过她的眼睛就是让他找到她的灯塔。   这样甜蜜的恋爱的开始,却是始于大二时在老师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负责人是徐父的同学,徐知节一早绿灯大开的进了里面,渐渐开始可以独当一面,后来到了大二,有一天读研究生的师兄带了个女孩子进来,“这是颜教授新招进来的师妹,大家多关照。”   女孩子低眉敛目的对着每个人都叫师兄师姐,声音清脆好听,还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徐知节听得心里一痒。   轮到他时,女孩子还是微微低着头,他笑了起来,“林熙,你不会对着我也要叫师兄吧?”   林熙猛地抬起头来,凤眼里闪过一丝窘迫,“……徐、徐知节,原来是你啊……”   年轻的女孩子一面说一面眨了眨眼,有些羞怯又有些兴奋,大约是终于见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的缘故。   大学时代的爱情就是这样简单,初见有好感,朝夕相处情愫暗生然后水到渠成。   林熙的专业成绩很好,也是个实验好手,去附院见习时倍受老师的夸奖,徐知节和她在一起常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们的恋情平淡而真实,没有分分合合的纠结和轰烈,辗转于图书馆自习室实验室和偶尔的公园公园影院博物馆。   徐知节曾经想过如果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可能会成为一对圈子里常见的既是夫妻又是同事的伴侣。   可是世事向来没有如果。大五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林熙告诉他她要去美国读研了,offer都已经拿到了,是哥大的医学院。徐知节当时就傻了,因为林熙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   H大允许某些学生在情况允许的时候转学,想来林熙就是利用了这些规定才拿到offer的。   他按捺着心里的不适,强笑着问她:“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林熙似乎有些为难,又有些抱歉,“实在是太忙了,我就没和你说。”   徐知节愣了愣,心中的不适感瞬间变成了滔天的怒火,在心里冷笑不已,虽然他们一个在一附院一个在二附院,可是每隔几天就会见一次,申请offer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说的话早就说了,何必拖到事情已成定局的今日。   “是吗?”徐知节冷着脸问了一句。   林熙似乎没察觉他的不悦,点着头期盼的看着他,“是啊,而且哥大很好的,徐知节,你和我一起去吧,你成绩好肯定也能申请到的。”   “为什么?”徐知节突然觉得有些失望,“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去,本校的研究生教育也很好,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本硕博连读的,为什么你不留下来?”   “……可是我已经申请到offer了!”林熙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况且,你爱我,难道不该和我保持一致吗?”   徐知节愈发的失望,“林熙,我是爱你,你平时要我把手里的密码改为你的生日一天三四个电话汇报行踪事无巨细告诉你我也照做了,可是你不能太贪心。”   “我贪心?我怎么贪心了?”林熙被他的指责弄得脸色难堪,立即就拉下了脸,“哎,我们一起去美国读书难道是不好吗?人家的男朋友都是主动做的事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搞得像是在对我施恩一样?”   徐知节抿了抿嘴,眼神却有些狼狈,他久久不做声,只觉得心里头一股闷气四处乱窜让他不得安宁。   一旁的林熙也气的不轻,环着双臂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气氛凝重到要窒息的地步,徐知节觉得自己就像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呼吸困难,他长长的呼了口气,“你出去之后,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林熙的面色变了变,“我……我还没想好……”   “我看你是没想过要回来吧。”徐知节仓促的打断她的话,十分肯定的说道。   林熙尴尬了一下,想要辩解,或者说是想要跟他解释自己的想法,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徐知节颇为讽刺的说道:“你没想过来还让我也出去,你当我是什么,是你的提线木偶?”   她一愣,就听见徐知节一刻不停的往下说道:“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哪怕一点,我出去了,我的父母和祖父怎么办,我不是你,做不到你这样有决断,林熙,你真自私。”   “我自私?”林熙的眼睛刷的红了,眼泪很快就涌了上来,“我怎么没为你考虑,哥大的条件好我想让你也去,又不是让你去做什么见不人的事,你何必这样……”   “还说我冷血,徐知节,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林熙哭着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跑开了,留下徐知节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像是要站到地老天荒。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明知道林熙是妈妈一个人带大的,明知道她的父母都不管她连问候都鲜少,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话去刺她?   可是年轻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理作祟,加上早先的恼怒,让他放不下身段拉不下面子去找她道歉。   后来他们在许博闻的调解下算是勉强和好,可是关于留学这件事却始终没办法解决,徐知节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去,尤其是在知道她打算不回来之后。   林熙则是不愿意放弃去哥大的机会,可是她又舍不得徐知节。后来徐知节无奈,只好对她说:“你去吧,万一你放弃了又后悔,我又要落下埋怨,到时候又要吵。”   就这样,林熙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徐知节则是留了下来,正常的进入第六年的学习,开始了在临床比实习期更辛苦的日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常常联系,电话邮件视频用尽了能用的手段。   可是到底是隔了十几个时区的两个国家,这边白天时那边是夜晚,这边是夜晚时那边才天亮,徐知节的工作本来就日夜不分的忙碌,有空闲的时候他只想倒头就睡,更没时间和林熙保持频繁的联系了。   林熙对他的控制欲似乎在出国之后变得更强了,对徐知节的试探和盘问甚至到了去厕所时遇到了什么人这种地步。   徐知节渐渐觉得心累,他甚至害怕起她来,开始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她的询问。   尚且年轻的徐知节还没有学会忍耐,这种害怕和躲避日渐累积,直到有导火线让它们爆发。      ☆、第七十三章      林熙出国一年后回来过,是回来过暑假的,那时徐知节刚升到研一,正是在临床上渐入佳境的时候,她回来,他也没怎么陪她。   本科时同班的同学里有些和他一起考研,都在一附院,还有些本科毕业后就留在了一附院,林熙去医院找他的时候,不可避免的遇到了以前的同学。   她也不知道听谁说到徐知节和一个去见习的师妹很暧昧的话,问都不问就跑来守着他。   徐知节当时不知道这件事,和以往一样,还觉得她能来也好,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周末有学生过来见习,徐知节和往常一样对来到科室里的师妹说道:“江簌,你去病房给13床查一□□,我跟她说过了,她愿意让你练练手,好好珍惜机会啊,到时候我要考你的。”   “放心吧,徐师兄,我一定可以完成的很好的。”江簌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们站的位置离得很近,又都笑着,林熙只觉得看得刺眼,越看越觉得他们有猫腻,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等到江簌一走,她立刻就拉住徐知节质问起来,“说!你和那个女孩什么关系!”   从徐知节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脸色似乎有些扭曲,美丽的凤眼眼角上挑,却不是以往的妩媚,反而让他觉得她太过凌厉,大约都是相由心生。   “没有,就是个师妹。”他解释道。   可是林熙不信,拉着他非要问个清楚,就差没把江簌的祖宗十八代盘问一遍,徐知节的每一句话她都要眯着眼想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可疑。   徐知节为了安抚她,就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和别的女孩有什么瓜葛,希望能让她少折腾些。   可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林熙不知怎么搞的,也许是听信了别人的只言片语,抑或是她自己想多了,三番四次的突击查岗就算了,她临回美国前突然就去了学校找了江簌。   徐知节是在江簌又到医院见习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自己的震惊,可是除了道歉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江簌并没有告诉他林熙说了什么,直到后来江簌在一附院读研究生后,他们能够天天见面交情也比从前深了不少,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才说漏了嘴。   “林师姐当时跑去找我,对我说,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做第三者,这么小就不学好……balabala把我教训了一顿,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这是江簌对许博闻说的话,可是那时徐知节早已和林熙不再联系很久了。   徐知节知道林熙去找过江簌后,他想了很久,自己和林熙是不是真的适合。   他觉得头痛,只好去问妈妈,徐母对着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他:“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很可能心理有些问题,你需要给她更多的关爱和包容,你做好准备了吗?你有信心让她融入到我们这个家来吗?”   徐家一直很和睦,徐父徐母也自来恩爱和睦,徐知节根本不明白这些事情,更妄论解决和处理。   后来他想,自己和她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开始的舒服和自然,像是从出国之前那场争执以后就这样了,他觉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难受,他想,也许他们走不下去了。   徐知节认真的想了很久,给林熙发邮件道:“我们最开始因为相爱而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们的感情难以为继,你在国外如果不能安下心来做研究就等于白费了时间,可是如今我不能安心,既然如此,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为好,你大可以在那边寻找到一份更好的爱情,总有人比我更适合你,愿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熙看了之后什么感觉,徐知节并不知道,只是她后来请过假回来找他,甚至以死相逼过,许博闻再提起她总说她实在太狠。   是啊,能以死相逼的人都狠,至少徐知节这么想的,只是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做出了决定就不愿意更改。   后来林熙还是回了美国,临走前也没见徐知节,从此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   可是最开始那几年,徐知节总是会想起初遇时她青涩的眉目来。   徐知节后来再也没见过那样美好的一张脸,文静的面庞底下是热烈又要强的性子,经年后他不得不承认就连孟时雨都比不过她,孟时雨彻彻底底是个温和的性子,即使也和她一样活泼还偶尔使性子,即使她们面对专业时一样冷静理智。   可是她们是不一样的,孟时雨再倔强,也掩盖不掉被父母娇宠出来的痕迹,林熙则是因为出自单亲家庭缺少照顾而形成的要强。   而徐知节,年少时被林熙的热烈吸引,有个像小说的开头,可是却没有个圆满的结局。他而立之年遇见孟时雨,尽管他们的开端充满了死亡的残酷,可是如今看起来却是一切静好。   适合与否,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艰深的命题。   “徐知节,吃饭啦!”孟时雨叫了几次都没见他有动静,气恼的过来揪他的耳朵,“喊你多少次了,要是不吃就赶紧走。”   徐知节轻轻的拉开她的手,叹了口气,“阿雨,你的脾气怎么那么大。”   “叫你吃饭你不吃还说我脾气大,是不是要我喂你啊,少爷!”孟时雨没好气的甩了甩手就走了。   徐知节跟在她的身后,听到她碎碎的念着埋怨他不帮忙还当少爷等伺候,不由得笑了起来。   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徐知节坐下,孟时雨递过去装好的饭,他很自然的接过来,刚要吃,忽然又顿了顿,道:“阿雨,我怎么看着你好像还是脸色不大好?”   “谁刚病好了能脸色好的,你不晓得世上有个词叫大病初愈啊?”孟时雨白了他一眼,又往嘴里塞了口白粥,她刚退烧要吃的清淡些,只好另外煮了粥。   徐知节看一眼她碗里的粥,再看看比平时份量少了一半的排骨汤,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阿雨,你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倒霉……”   孟时雨愣了愣,叹了口气,忽然要求道:“既然知道我倒霉,徐医生是不是该给我驱驱邪?”   “……我又不懂得跳大神。”徐知节疑惑的看了她好几眼,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孟时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个笨蛋,谁要跳大神。”   “那你要什么,去庙里烧柱香?”徐知节想了想,想到母亲有时偶尔会去郊外的山上的寺庙烧香许愿,就问她要不要也去试试。   “不要,我可是个无神论者。”孟时雨摇了摇头,“要不……你给我带好吃的吧……”   “……这是你发明出来的驱邪办法?”徐知节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你要什么?”   孟时雨嘿嘿笑了两声,眯起了眼的样子像是只偷吃的狐狸,“KFC吧,我想吃那个。”   “不是刚吃过么?”徐知节瞪了她一眼,“吃多了要上火。”   孟时雨似乎早就知道他会不同意,不慌不忙的反驳道:“你不是说西医没有上火这个说法的么?”   “……是没有这个说法不错。”徐知节眯起眼斜了她一眼,又淡定的夹了筷春笋炒肉丝,“可是还是有刺激这个说法的。”   孟时雨起先没听明白,呆呆的看着他,徐知节被她看得不自在,正要告诉她是什么意思,却看见她眨了眨眼像是想通了什么,用力的瞪了他一眼,复又撅着嘴埋下头去吃那碗淡而无味的白粥。   徐知节看着孟时雨愤愤不服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孟时雨又抬起头瞪着他,他忙安慰道:“等你好了我一定带你去吃,要是你不想出门,我就带回来给你,这样好不好?”   他的语气轻柔,像是在哄发脾气的孩子,孟时雨忍不住脸红了起来,“……你讨厌!”   徐知节愣了愣,本来还想问她自己讨厌在哪儿了,可是目光落在她粉红的脸颊上时又问不出来了,只是凝着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孟时雨被他胶着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好半天才敢抬起头来,她看了他的脸一眼,忍不住问道:“徐知节,你一直都这样脾气好的吗?”   “……当然不。”徐知节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是吗?”孟时雨觉得奇怪极了,因为在她眼里心里,徐知节都是个脾气顶好的人,从没冲人发过脾气,哪怕她几次三番破了他的禁令,他也只是恼了一阵子就过了。   徐知节对上她疑惑的眼,心里有个地方软了软,“我当然不会对你发脾气,所以你从没见过,你该问问江簌或是老许,问问他们我是怎么把我的学生骂哭的。”   “你还看人下菜碟啊?”孟时雨更觉得惊奇了,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徐知节坐在她的对面,此时隔着桌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当然,你是家人,我比较宽容,可是我是学生们的老师,有义务和责任督促他们学到更多的东西,毕竟他们将来都是要抓手术刀救人命的。”   孟时雨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做到这样的?”   “大约是我老了,看的人太多,见过太多事,自然就能这样了。”徐知节随口就应了一句。   孟时雨听了,不经大脑的就接了句:“原来你还蛮有自知之明的嘛……”   虽然明知她是开玩笑,徐知节还是忍不住黑了脸,“……孟时雨你真是好样的!”      ☆、第七十四章      林熙要回来的事是第二天早会后许博闻告诉江簌的,她一听完就炸毛了,“为什么她要回来?就算是学习,为什么要选我们医院,靠!”   许博闻用手指堵住耳朵眼站在一边,苦着脸安慰道:“她要来也还早着呢,再说她们来也就是几天的事,而且这里可是你的主场,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谁说的!”江簌叉着腰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怕她!”   “就是这么说啊,你有什么好怕她的。”许博闻暂时选择性的忽略了江簌有些难看的脸色,“你放心,我绝对会罩着你的。”   “可是……”江簌把手抄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有些忐忑的看向许博闻,“徐师兄会不会……会不会向着她?”   许博闻愣了愣,然后翻了个白眼,忍不住伸手戳了她脑袋一下,“你这话说的,搞得老徐和人家还有一腿似的,你担心得未免太多了些。”   江簌也愣了愣,半天才想明白许博闻的话,可是还没回嘴,就听见他道:“要是哪一天你跟孟时雨吵架了,你就等着你徐师兄找你做思想工作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江簌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许博闻也不恼,呵呵笑了两下,冲两个轮转到心胸外的实习生一招手就走了。   江簌早上要上手术,等到许博闻走了她就出了办公室往跟他相反的方向去了,通往手术室的长长通道里,江簌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来。   林熙是个比她强势太多的人,江簌忘不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让自己离徐师兄远一些的眼神,像是保卫猎物的猛兽,咄咄逼人,寒光四射。   说来也是好笑,就是因为林熙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自那之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看到徐师兄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她对徐师兄也就少了见过的一些年轻女医生或是女学生有的爱慕。   可是明明和他无关,他也还是对自己道了歉,这些年来也多有关照,冷眼旁观过后,江簌觉得徐师兄是个真正有风度的人。   林熙当年那么勇敢,不过是仗着徐知节站在她的背后,不论她做了什么事,徐知节都会帮她解决后患,可是现在她还能吗?   她当年的靠山已经自己离开了,徐知节的身边是孟时雨,他会为之着急为之奋不顾身的,也不是她林熙了。   江簌这样想着,手术室的门就在前面,她继续往前走,静默的换了衣服走过缓冲区,静默的刷手穿手术服,这一切她早已习以为常。   手术室里病人已经躺在了手术床上,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在麻药的作用下闭着眼睡着,她的眼线狭长,又是一对凤眼。   江簌看着她,却忽然想到了林熙,一种突如其来的怜悯生了出来,又有些可惜,她和徐知节原来是多配的一对,可是后来……   她叹了口气,冲旁边的麻醉师问道:“主任呢?”   “你来早了。”麻醉师看了她一眼,“还没到时间呢。”   江簌“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低头去看病人手上那个手环,那里记录了她的姓名性别等基本信息。   过了一会儿,麻醉师突然问她:“哎江医生,听说过段时间有其他的医院的医生来交流学习?”   “嗯,听说是来几天,大约也是开会什么的多。”江簌的目光顿了顿,漫不经心的答道。   “唉……”麻醉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会有个麻醉师来一下手术室,我可是独孤求败啊……”   江簌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的道:“据我所知,这次来的没有麻醉科的,李医生你继续独孤求败好的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给病人主刀的主任走了进来,两个人忙收了声音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孟时雨却始终都不知道这件事,进了三月份,她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   除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工作,还多了不少额外的。比如李约瑟还要她给新来的员工做岗前培训,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一个设计师能给他们做什么培训。   工作计划表上的待完成工作一件又一件往上加,可是却没有一件做完了的。孟时雨每天看着计划表上那一连串的事务,心里总是有股戾气油然而生。   徐知节却似乎突然沉默了些,总是像在想什么似的,经常都是孟时雨喊他要喊很久才会回过神来应一两声。   这天晚上徐知节在书房忙碌,孟时雨端了杯刚煮好的核桃奶进去,一面把它放在徐知节面前,一面唠叨道:“你把它喝了,哎呀家里牛奶又没有了,你说我是订鲜牛奶好还是买一箱箱的好?”   徐知节没说话,孟时雨没听见回答,不由得望了过去,只看见他双眼发愣的看着一旁的书架,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推了推徐知节的肩膀,嗔道:“徐知节,你醒醒!”   “……啊?”徐知节猛地回过神来,看见她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讷讷,“是阿雨啊……”   “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总是这样发呆。”孟时雨倚在他的身边,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施了几分力气帮他捏着肩背,“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能说说吗?”   “哦……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徐知节愣了愣,语气有些犹疑,“到时候再告诉你。”   孟时雨有些疑惑,可是却没有问出口,只是点了点头,“那你记得把核桃奶给喝了,要是实在忙不进工作,不如早点睡。”   徐知节反过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早些睡,明早还要上班。”   孟时雨只是笑着,等到出了书房,才难掩担忧的叹口气。   又过了很久,都已经进了四月了,孟时雨也都习惯了他时不时就走神以为是他的新爱好了之后,徐知节才终于说了出口。   徐知节说有事要和孟时雨谈谈的时候,她是吓了一跳的,她跟在徐知节身后往书房去,一面走一面在心里飞快的回想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什么触了他逆鳞的事。   等她发现自己也就是因为吃了不大干净的东西腹泻了一次被他骂了个半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顿时心下大定。   徐知节没有发觉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坐在她的旁边低着头,像是在考虑什么。   沙发上倒扣着孟时雨前天晚上没看完的书,孟时雨伸手拿起来合上书页放在腿上,“这么郑重,有什么大事要和我说?”   “阿雨……”徐知节叫了她一声,她看了过去,可是他又沉默了下去。   孟时雨有些纳闷,正在她按捺不住要问的时候,徐知节说话了,“阿雨,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哎?”孟时雨愣了愣,“你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你那都太专业了……”   “不是。”徐知节摇了摇头,看着她极认真的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早前要评教授的事?”   “呃,知道啊。”孟时雨点了点头,有些迷茫,“怎么了?”   “嗯……就是……”徐知节抿了抿嘴,似乎有些紧张,“我想问你,要是我不评了,你……你会不会……”   “……啊?”孟时雨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张开嘴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徐知节见她一脸的茫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孟时雨慢了一拍不止,哽了半晌才艰涩的解释道:“阿雨……我的意思是,要是我放弃了这个机会,不是教授,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我为什么要觉得委屈?”孟时雨更加迷茫了,眨了眨眼歪着头看他,只觉得想不通。   徐知节又哽了哽,摸着鼻子哼哼唧唧的道:“你们女人不是喜欢让自己男人去争,好给你们脸上添光彩么?”   孟时雨脸上的迷茫立即收了回去,“哼”了一声,“是喜欢啊,谁不喜欢功成名就被人羡慕的感觉。”   “那你还……”徐知节脸色一变,随即有些着急。   “可是这世上还有很多女人都会在日后后悔啊,悔教夫婿觅封侯你以为只是普通的闺怨诗而已吗,你以为那么多男人沾花惹草怎么来的,你以为那么多怨妇怎么出现的?要不是各自不安分非要争一口气,然后又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会有那么多是非吗?”孟时雨抽着嘴角拍了拍放在腿上的那本小说。   徐知节垂下眼看着她的手,封面上女人的背影有些模糊,他心里忽然有些发潮。      ☆、第七十五章      徐知节和孟时雨的谈话进行的有些艰难,一面是他遮遮掩掩有话只说半截,一面是孟时雨思维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总是不能领会他的暗示。   迫得他只好简单粗暴的丢出了一句解释,结果却惹来她一段长篇大论,她虽然说得恼怒,可是徐知节却听得心里直点头。   他垂着眼无声的笑,“那阿雨呢,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孟时雨拍着书的手停了下来,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自己都胸无大志,何必去要求别人……”   她猛地一顿,转脸正对着他,“徐知节,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套我的话?”   “我怎么敢。”徐知节抬起眼对上她的眼,眼底一片笑意,“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罢了。”   孟时雨杏眼圆睁,正要骂过去,就听见徐知节继续道:“阿雨,我放弃这次评正教授的资格了,你会不会后悔没有教夫婿觅封侯?”   孟时雨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半张着嘴“嘶”了一口气,“为什么?”   “因为在做项目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还有太多不足,我想我暂时还担不起这个职称。”徐知节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脸上只有坦然,没有一丝的惭愧,在他看来这种学术上的不足并不需要惭愧,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以后会提高。   孟时雨愣了愣,然后挪了挪身子坐近他的身边,她把手覆上徐知节交握的手背上,“徐知节,你会后悔吗?”   “当然不。”徐知节反手握了握她的手,手心里一片柔软,连带着他的心也软了下来。   孟时雨笑了笑,歪着头又问:“那……以后还有机会叫你徐教授不带副字吗?”   “那当然。”徐知节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自信。   “嗯,那就好,就这么着吧,晚一些也是可以的。”孟时雨点了点头,又似乎是遗憾,“哎呀,教授和副教授是不一样的吧,真可惜,我以为很快就可以把你提溜出去炫耀炫耀的。”   徐知节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抱了过来,“总有一天我会把其他女人有的都给你,她们没有的也给你,好不好?”   “……说什么大话呢?”孟时雨伏在他的怀里,伸手拍了一记他的脸,“醒醒吧,大款都给金丝雀买鸽子蛋戴着玩,还给买大别墅,你就算当了教授也不可能的好吧,虽然天黑了,可是你也别乱做梦啊。”   徐知节呵呵的笑了两声,有些囧的小声道:“阿雨……我就是……”   “徐知节,你的决定你家里知道了吗?”孟时雨当做没发现他的窘迫,抬起眼问道。   徐知节摸了摸她的头发,“知道啊,决定了就告诉他们了。”   孟时雨愣了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你是等尘埃落定木已成舟才告诉我的吧?”   徐知节顿了顿,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孟时雨果然立即就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站起来看着他跳着脚气急败坏的道:“合着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一个蒙在鼓里是吧,徐知节,你怎么不瞒着我一辈子算了?”   “不是的!”徐知节也站了起来,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半步,伸了手想要去拉她,可是中途又放下了,似乎是怕她拒绝。   孟时雨眼角瞟到他的小动作,眼底一黯,“徐知节,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就会阻拦你做你想做的事?”   这话问得有些严重,徐知节的脸僵了僵,他没料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孟时雨纠缠的竟然不是他要做什么,而是他没有提前告知于她。   徐知节连忙摇了摇头,神色染上了些急迫,“不不不,阿雨,我只是不想……我……哎呀!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越解释越着急,到最后都已经手足无措了,一直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孟时雨看着他无计可施又委屈的样子,顿时就心软了,有心想说算了,可是又害怕他下次再犯这样的错误。   两个人的日子,总不能老是先斩后奏。   徐知节看见她神色变换不定,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的猛地张手抱住了她,“阿雨……”   孟时雨吓了一跳,怔了怔,“……徐知节,你做什么?”   “阿雨,阿雨……”徐知节迭声叫着她的名字,死死地抱着她跟她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阿雨,你饶了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哎呀,你先放开我,你弄痛我了……”孟时雨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像是硬挤出来的。   徐知节忙把她放开,可是却还握住她的一边手腕。他打量了一圈孟时雨,见她没什么大碍,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有些赧然,“阿雨……”   “唉……”孟时雨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神,先是一哽,随即心里发软,忍不住小声的道:“徐知节,你真是个讨厌鬼……”   徐知节听见她嗔怪的声音,心里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忙陪着笑拉了她往卧室回去,“阿雨别恼,今晚我服侍你好不好?”   “……啊!不要!”孟时雨先是愣了愣,继而尖叫起来,“每次你都这么说,可是每次都变成我伺候你!”   徐知节哽了哽,然后做无可奈何状,“那有什么办法,你力气小就是会被压的,更何况,阿雨啊,今天难得我早休息,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好不好。”   “徐知节,你这个讨厌鬼!”孟时雨这一声讨厌鬼,喊得比刚才大多了,也远比刚才愤怒,可是却阻止不了徐知节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孟时雨已经昏昏欲睡,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扯了扯徐知节的头发,“徐知节,有问题要问。”   “嘶……阿雨你哪里来的毛病,扯得那么痛,你不能轻些?”徐知节拉下她的手,小声的抱怨道。   “徐知节,要是你不做正教授,是不是事情就会少些,就能轻松些?”孟时雨当做没听到他的抱怨,径自问道。   徐知节一愣,随即笑着去吻她光洁的侧脸,“阿雨你怎么那么可爱,要是人家觉得你够资格,在不明文规定职称的情况下,该去的会议要去,该上的课也还是要上的。”   “唉……”孟时雨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唉唉的叹着气,“要是你能不那么忙,该多好啊……”   徐知节咳了两声,轻声哄道:“那要不……以后我都参加这种事了,就守着副教授的头衔好了?反正做学问哪里都能做。”   孟时雨愣了愣,然后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别人又不知道你的想法,还以为你不好呢,不要,要比他们厉害才行。”   她说着就鼓了鼓嘴,徐知节借着床头小灯昏暗微弱的光线看到她孩子气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好好,都听你的,难道你就不怕我以后会拈花惹草?”   “……我想想。”孟时雨抿了抿嘴,笑得眉眼弯弯的,“你都能发现自己的不足就果断退出,说明你有很好的自知之明和自控能力,这样的人,大约不会容易迷失的吧,除非是你心变大变野了。”   说到最后她却突然戳了戳他的手臂,“呐,你现在告诉我,你会不会变心?”   徐知节把头抵在她的肩窝处,和她成交颈而眠的模样,“哪里敢。”   他闻着孟时雨身上的香气,突然心里一动,“阿雨,天好像还早呢。”   “不要了……”孟时雨一面躲,一面讨饶,“明天还要上班,你会没精神的……”   徐知节却不管不顾的抱着她,一面动手一面颇为委屈的道:“我难得有空,你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吗,你是不是变心了?”   孟时雨一哽,“……徐知节你被鬼上身了?”   可是她再如何躲避,奈何力气不如人,终究只能就范。   徐知节退出了职称评选之后仍旧主持着实验室未完成的实验项目,只是多少比之前轻松了些,能够陪着孟时雨的时间也多了那么一点。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的快,清明才刚过,再看日历就已经快要结束这个春季。   早会将要结束的时候主任说了一句:“过几天G市人民医院的几位同仁要来我们医院进行交流,这两个星期里各个岗位要按部就班,不能出意外啊。”   “人家来就来,我们该干嘛不还要干嘛,又不是没有过,整那么多事做什么。”江簌撇了撇嘴,低着头小声的嘀咕道。   许博闻却不像她,大声的发问道:“主任,一般不是一个星期的吗,怎么这次变成两个星期了?”   “我怎么知道,你问上头去。”主任摊了摊手白他一眼,“再说了,许博闻,这回来的也有你同学啊,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许博闻哽了一下,摸着鼻子讪讪的笑,“哪……哪有啊……”   他回头去看徐知节,徐知节对上他的眼睛,也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徐知节往病房走去,从走廊的窗口看出去,看得到灿烂的日头,突然就想起孟时雨昨晚兴高采烈的问他:“徐知节,我们明天吃香椿炒鸡蛋好不好?”   那时他笑着说好,其实他知道她想要出去走走踏个青,可是他没空,她就只好和蒋承影提。   她从不对他提出过分的要求,就连生气都那么恰到好处,那么聪慧的女孩子,徐知节想着她就陡然觉得心疼起来。      ☆、第七十六章      经过主任的提醒,徐知节猛地意识到林熙是真的要来了,孟时雨时不时就会去医院找他,谁知道会不会那么碰巧就遇到她,有心想要跟她说说自己和林熙的事,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段时间,孟时雨来回奔波在公司和G市两地。   她今年第一次单独带领一支小组负责广交会所有的展位设计工作,要什么样的展板,柜台要怎么放,林林总总的事情都需要她来做决定,只好跟李约瑟汇报了无数次,跟组员进行了无数次的头脑风暴后,孟时雨又要跟进最后的展板布置。   她能准时回家的次数陡然变得少了许多,有时候徐知节下了手术打电话给她,她还在办公室加班,而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徐知节去接她,她总是会在车上睡着,徐知节看着她眉宇间的疲惫,有很多的话就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然而在孟时雨出发去G市做展会前期准备之前的周末却有一个可以双休的周末,对她而言简直比买彩票中了大奖还要让人高兴。   徐知节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要和她说清楚。   孟时雨听到他说完他和林熙的往事,发怔了许久,她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件事,说她很在意,倒也不见得,毕竟徐知节和林熙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不过是一段往事,谁还没有那么一两个从前。   可是若说没有一丝妒忌,那有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到底是把徐知节放在心上,恨不得他的从前往后都只有自己一个。   徐知节见她发呆,一时之间有些喉咙发干,半搂着她的肩膀摇了摇,“阿雨?”   孟时雨斜着眼白了他一眼,撅着嘴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   “这不是怕你在别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吗,毕竟医院里很多都是我们的同学。”徐知节微微侧着身,仔细的打量着孟时雨的脸色。   孟时雨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去,小声试探的问道:“那你还会不会喜欢她?”   徐知节一愣,她的声音虽然小,可是语速缓慢字字清晰,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应道:“……当然不会,我都有你了。”   “是吗?”孟时雨微微露出些笑意来,侧着头看他。   徐知节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颊,“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孟时雨只是笑,等到夜里徐知节睡着了之后,她却睁大着眼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林熙,这样一个名字,今天第一次闯进她的生活,却是带着徐知节记忆里鲜活的形象,想来徐知节当时是真的情根深种,不然又怎么会把那双凤眼的一颦一笑记得那么清楚。   孟时雨在黑暗里咧嘴笑了笑,心里却有股郁气,她觉得突然之间有些摸不清枕边的这个男人。   他像是没有缺点和软肋,他说在意她,也真是在意,可是却从没有认真跟她生过气,徐知节对着她大约都只是叹气。   可是,从没吵过架的情侣,会成为好的伴侣吗?   徐知节不知道孟时雨一夜之间就想了那么多东西,只是转天看到她大大的黑眼圈,顿时心疼的不行,“阿雨你怎么这个样子了,睡得不够吗?”   “……啊?”孟时雨愣了愣,垂着头摇了摇,“没有,就是好累。”   “那也没办法,工作多,你要注意些。”徐知节一面说,一面抢过她手里的碗碟,“我去洗吧,你去沙发上躺躺。”   孟时雨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让开了手,她看着徐知节宽阔的背影,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底酸酸的。   林熙来的时候徐知节在上手术,等他从手术室下来,就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看见他回来,凤眼扬了扬,像是多年前见过的那样。   她把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笑着喊了一声,“知节。”   徐知节一愣,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她在实验室外面等他记完数据一起去吃饭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笑得明媚言语温软。   他回过神来,往旁边挪了半步,勉强稳住了情绪笑着点了点头,“林熙,好久不见,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毕竟是学校的附院。”林熙笑了笑,转身和他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坐吧。”徐知节点点头,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不在,他也就能够和她说说其他的话题,“不是打算不回来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呢?”   林熙笑了笑,看着他不说话,徐知节愣了愣,“怎么这样看着我?”   “被你感化的啊,那个时候你总是跟我说,做一个医生治好病人是最有成就感的事,这个世上医生是最不可或缺的人群之一,在人多的地方才会热血沸腾。”林熙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像是想起了什么。   徐知节苦笑了一下,“那个时候太年轻,不知道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在国内做医生,有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林熙却不以为然的笑了,“可是我却被你感化了,觉得美国人少,我学的东西应该为更多的人服务,所以就又回来了。”   徐知节笑着叹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吧?”   “哪有,女博士一直都不大好嫁出去。”林熙皱了皱眉,耸了耸肩膀,“你呢,不会也是一个人吧?”   徐知节坦然的看着她,漂亮的凤眼里是潋滟的水光,他却忽然想起了孟时雨端庄的杏眼,“不,有个女朋友,在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中。”   “……是吗?”林熙怔了怔,半晌才小声地问道,她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徐知节突然有些尴尬,他无意刺激她,更无意欺骗她,在他的心里,林熙终究还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他们实在不那么适合。   室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徐知节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打破这样的沉默,正在此时,江簌的声音却从外面传了进来,“许博闻,徐师兄哪里去了,你看见了么?”   “你找老徐做什么?”这是许博闻的声音。   “我找他有事。”江簌的声音听起来气哼哼的,“我就想问问他,孟时雨这段时间在做什么,我好容易有空找她玩,她都不肯出来。”   “你还小啊,还告状?”许博闻伸手按住她的头,把她往办公室里面推。   “许博闻,你们注意点形象,别让病人和家属看到了。”徐知节看到两个人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   许博闻放开江簌,一眼就看见和徐知节站在一起的另一个人,“呦,林医生来了,不是在美国么,怎么就回来了呢?”   “想回来就回来了。”林熙扯了扯嘴角,随意的敷衍道。   “林师姐好,你别管许博闻,他一直都这样。”江簌的态度比许博闻好了许多,一开口就叫师姐,似乎她们从没有过龃龉。   林熙也笑了笑,“江簌师妹好,当年走的急没来得及跟你道歉,对不起啊,当时我……”   “没事,徐师兄都替你说过抱歉了。”江簌挥了挥手,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   她笑着转脸去问徐知节:“徐师兄,你家孟时雨……”   “阿雨这段时间在忙会展的事,比较忙,要过完五一才有空。”徐知节不等她问完,率先说出了答案。   江簌听了就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对林熙道:“林师姐,你不知道孟时雨是谁吧,我告诉你哟,是徐师兄的女朋友呢,人特别好,跟我一般年纪,不过比我看着年轻多了,而且做得一手好菜,有机会你尝尝啊……”   随着她的话越说越多,林熙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难为她刚才还以为江簌不记仇,现在看来,女人心眼小这话说的真是对极了。   许博闻要看着林熙的脸色越来越阴,想到她强势的性格,不由得心里打了个激灵,忙拽着江簌往外走,“小师妹啊,你管床的那个病人你去看看啊……哎老徐、林熙,你们慢聊哈……”   徐知节一直颇为尴尬的看着江簌和林熙,直到江簌被许博闻拉了出去,才讪讪的笑了笑,“对不起啊,他们俩一直都这样,你别介意……”   “你怎么也和我那么客气……”林熙勉强笑了笑,“看来你女朋友和他们相处得不错。”   “阿雨性子简单又喜欢吃好吃的,怎么都管不住,跟江簌性子差不多,两个人倒是合得来。”徐知节提起孟时雨,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   “是吗?”林熙看着他脸上的笑,觉得有些刺眼,“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药公司的会展设计师。”徐知节抿着嘴笑了笑,“忙起来也是不着家,但总归没我们忙就是了。”   林熙愣了愣,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徐知节一愣,随即有些遗憾,“她的父亲是我去年的一位患者,后来在医院去世了,我们就是他父亲住院的时候认识的。”   后来林熙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走在走廊上,有路过的患者和家属对她礼貌的打招呼,她都得体的回应了过去,只是脑子里却不停的想着徐知节刚才的一举一动。   他的容貌和以前还是一样的,只是比年轻时多了份沉稳和内敛,提起女友时笑得无奈又宠溺,让她看得眼睛发酸。   原来时间真是魔法师,会把你记忆里的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她忘了彼时针锋相对的伤害和苦苦哀求他回头的痛苦,只记得他给过她的好,可是再见时,他已经站在了别人的身边,她的对面。   他和她打招呼时说好久不见,如今看来,却是不如不见。      ☆、第七十七章      林熙回来了的事,徐知节一回去就和孟时雨说了,还特地告诉她:“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江簌和许博闻都在的,你可以去问他们。”   孟时雨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的揪了揪他的脸,“徐知节,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徐知节就笑,一把把她搂了过来,“不是你小气,是我不想你多想,女孩子多想容易变老的。”   “你嫌弃我了?”孟时雨扁着嘴,不依不饶的要问个清楚。   徐知节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忙解释补救,“没有没有,你看你又多想了……”   “我哪里多想,明明是你先说的。”孟时雨拍了拍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孟时雨似乎真的放下了林熙的事,睡眠好了许多,眼底的青影渐渐消散,只是工作依旧忙碌。   四月马上就要结束了,在五一之前孟时雨要赶去G市做最后的准备,李约瑟好心的告诉她:“你只要明天白天能出现在现场就可以了。”   “老板这是给我放假吗?”孟时雨笑着调侃道。   李约瑟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看着孟时雨,脸笑得皱在了一起,“你们团队的方案送上去,总裁很满意,你做的很好,等你回来,就可以接替设计主管这个岗位了。”   孟时雨先是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她大大方方的谢过李约瑟,伸出手去,“老板,新岗位,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李约瑟笑呵呵的和她握握手,只觉得这个下属哪里都好。   孟时雨脚步轻快的回了家,中午才刚过,她踱到厨房去拿饮料,看到冰箱里有一根胡萝卜已经坏掉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半下午的时候徐知节打电话回来说他要开会,晚些才能回来,孟时雨就打算给他把晚饭送过去。   她从没有给徐知节送过晚饭,这是第一次。从公交车的窗户往外看,天空的光线已经暗了下去,适逢下班高峰期,早晨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经过一天的工作也已经疲惫不堪。   孟时雨打量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不由得想到自己,每天下班之后是不是也是这样,那时在徐知节眼里的,是不是同样蓬头垢面疲惫到黯淡的一张脸。   她不由得抖了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在这个世上,忙碌着为了生活奔波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她也不例外。   公交车在H大第一附属医院站停下,孟时雨挤过了层层人群终于下了车,她拉了拉自己被挤皱了的衬衫,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往日上下班也是挤公交挤地铁,怎么今天这么多情绪。   进了医院,她轻车熟路的往徐知节的办公室去,出电梯的时候她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擦肩而过,刚好就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一个说:“那个林熙医生怎么老是去找徐医生,天天都去。”   另一个说:“哎呀有什么奇怪的,林医生是徐医生以前的女朋友啊,听说啊,当年分手的时候林医生特地从美国跑回来求徐医生呢,可惜没成功。”   “真的啊?”一个惊叹道,“真可怜,你说现在他们还有可能吗?”   另一个“嘘”了一声,“你别乱讲话,徐医生已经有女朋友了,不过说实话,还真没林医生长得好看……”   孟时雨就听到这几句,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两个穿白大褂的背影走远了,她想到那句“天天都去找他”,不由得愣了愣。   她穿过住院部和办公区的连接处,远远就看见拐角处有两个人影站在靠窗的柱子边上,徐知节实在是容易认出来,她犹疑了一下,还是在他们身后站定了脚步。   从她的方向,只看得到徐知节的背影,可是却看得到他对面的人大半张脸。   孟时雨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了一遍林熙,不得不承认刚才听到的话是没错的。   林熙实在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她盘着头发,瓜子脸上是精致的眉目,凤眼微微上挑自成一派风/流神韵,她暗自想到,难怪徐知节过去了那么多年也还记得她的那双眼睛。   孟时雨看着他们站在一起,在脑海里描摹着他们的样子,一个端方清朗,一个妩媚天成,放在一起不知有多登对。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多出来的那个人。   她看见林熙微微抬着头看着徐知节,笑着问到:“徐知节,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为什么呢?”孟时雨听见徐知节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像是有着无尽的耐心。   林熙又笑了,“你知道吗,我在美国的时候,那么忙那么累,觉得自己快要死去,都是依靠着你给我的回忆熬了过去,我幻想是你抱着我给我安慰和鼓励,今天我回来了,我想……”   徐知节没说话,孟时雨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让她窒息和恐慌。   林熙伸出手去拉住他的,垂下头去,露出光洁的颈项,像只脆弱的白天鹅,“你……我们……你真的那么狠心吗?”   徐知节愣了愣,抬起了另一只手,抚过了林熙的额前,落在她拉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徐知节。”   徐知节一愣,转过头去,看见穿着白衬衫米色半身裙的孟时雨拎着饭盒看着他和林熙。   他一慌,猛地挣开了林熙的手,快步的走向孟时雨,伸出手去想要拉她,“阿雨,你怎么来了……”   孟时雨悄悄往前走了半步,堪堪错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把饭盒递到徐知节手上,“给你把晚饭送过来,趁热吃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等会吧,我马上就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徐知节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脸色。   孟时雨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待会儿要飞到G市去。”   “……我打电话回去的时候你没说啊。”徐知节愣了愣,“怎么……既然要去G市了,你怎么还跑来给我送饭,该多休息的。”   孟时雨勾起唇笑了笑,“嗯,临时有变。”   她顿了顿,“我先走了,你忙。”   徐知节抱着饭盒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孟时雨也许是误会了,但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林熙还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孟时雨说完就转了身要走,徐知节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喊住她,“阿雨,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孟时雨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好。”   徐知节转身大步的往办公室走回去,留下孟时雨站在原地。她转脸看向了林熙,突然笑了,“林医生,久仰大名。”   林熙愣了愣,“你……你知道我?”   “徐知节提起过。”孟时雨微微笑着,“你来H市之前。”   她的脸色并不好,好像自从年初病过之后她的身体就不是太好,三天两头的有些不适,徐知节说了好多次带她去给祖父看看,可是却因为各自的工作而拖到现在都没去。   林熙看着面前尽管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看得出青春的脸庞,似乎能在灯光的折射下看到细软的绒毛,不由得有些发愣,“是吗?”   孟时雨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解释更多。   徐知节很快就又回来了,手上拿着几盒药,他把要塞到孟时雨的手上,“知道你要出差,早上就去给你拿了药,本想着晚上回去再给你,可是……”   他顿了顿,神色难掩担忧,“你要注意身体,尤其是饮食,一定不要由着自已性子来,那是在用命去吃,可不是用吃来养命。”   孟时雨点了点头,看着手上的感冒药退烧药止痛药,好几个盒子,都用蓝色的圆珠笔在盒子上写了用法用量。   她笑了笑,道:“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走了。”   “……阿雨。”徐知节见她匆忙的要走,忍不住又叫了她一声。   孟时雨顿了顿,听到他在身后叹了口气,“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可以吗?”   他大约还是低估了孟时雨的敏感和心思。   孟时雨背对着他,捏着手里的盒子,声音忍不住带了哭腔,“徐知节,旧年的这个时候我面临着选择,后来失去了爸爸,你告诉我,今年我会失去什么?”      ☆、第七十八章      孟时雨面对着林熙突然表露出来的恐慌让徐知节狠狠地愣住了,他像是突然知道了孟时雨在害怕什么,原来这些天她一直都被不安笼罩着。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去安抚孟时雨时,却看见她已经走远了,七八公分高的细高跟鞋衬得娇小的她高挑许多,很好看很适合。可是细细的鞋跟踩在光亮的地板上,也踩在他的心上,一阵阵的生疼。   林熙还在一边,此时忍不住问他:“不追过去解释吗?”   “……不了。”徐知节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现在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不如让她冷静冷静,她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事的。”   他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揪成了一团,恨不得下一个天亮就到了孟时雨回来的那天才好。   林熙听了他的话倒是愣了愣,片刻后才苦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要问他:“她也耍性子,我也耍性子,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徐知节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抬起眼迎向她,坦然的道:“不一样的,她的脾气永远是有分寸的,如果今天你们换个位置,你是会把饭盒给我还是立即丢到地上?”   林熙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徐知节拦住了,“照你的性子,你会马上扑过来打我吧,火冒三丈的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不是,也绝不可能忍着气让我记得趁热把饭吃了。”   “你的意思是我蛮横不讲理?”林熙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青。   徐知节突然笑了起来,“你看,才一句话而已你就这样了,你和她的性子本就不一样,你强势惯了,可是阿雨……她除了固执就是娇气,你们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为人处世当然也就不一样,你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你有你骄傲的资本,她有她娇气的理由,何必拿来作比较。”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无尽的耐心,像是对着想不开的病患和家属。   林熙只觉得眼睛突然发酸,“徐知节,就真的不能有一个拥抱吗?”   “林熙,只有你不可以。”徐知节低低的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你更失望。”   他有他固有的原则,一旦打破了,他就不是林熙认识的那个徐知节了。就算是他自私,想要保留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想要对阿雨做到最好,也只能拒绝她。   等到徐知节晚上回到家,打开门时屋子里安静极了,孟时雨已经离开了,只有玄关出一盏壁灯在亮着。   自从孟时雨住进来之后,不管他多晚回来,这盏壁灯都会亮着,但并不包括她出差多日的时候。   今晚她提前走,临走时还记得给他留了灯,徐知节看着那盏灯,像是得到了多重要的讯息,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过了好多天,孟时雨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一回来就累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徐知节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行李箱时愣了愣,待看到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孟时雨时,除了叹气再无其他。   他小心翼翼的把孟时雨抱回卧室去,他看着她变尖了的下巴,忽然又想起了旧年此时的她。   因为孟父的病,她也是这副模样,神经紧绷,疲累又憔悴。徐知节伸手抚平她的眉头,低下头挨着她的脸,有些难过的喃喃自语,“阿雨,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怎么会让你失去什么,不是说好了要把别人有的都给你吗……”   他低低的叹着气,枯坐着看了她好一阵才离开。   等到他走了,背后床上躺着的孟时雨却在黑暗里滑出了眼泪来,默默的把身子往被子里缩去,渐渐又睡着了。   孟时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爬起床来,看见旁边的枕头上有些不显眼的皱褶,她伸手抚了上去,动作轻柔,像是抚在爱人的脸上。   饭桌上和往常一样放着徐知节留给她的早饭,只是旁边多了一瓶维生素片,她愣了愣,随即又明白了过来。   孟时雨吃了早饭,毫不犹豫的把维生素片倒出来吃了,就赶去了公司。   从会展回来,孟时雨按照李约瑟说的那样来是接手设计组的管理工作。   早前市场部发生了人员变动,两个设计组合并成了一个组,原先的两个组长一个调走一个离职,一直都没有新的带组的主管,几个有资格的设计师卯足了劲头争取,孟时雨先是因为父亲病中没那个心思,后来是因为徐知节就更加没心思了,却不料反倒偏偏让她得了好处。   新的工作要很好的处理和协调同事们之间的关系,孟时雨在LG多年,设计组也都是些老员工,起先的不习惯以后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孟时雨要做的事情变得多了很多,这些天她的日程表上多了许多以前没做过的事,比如给每个组员安排任务组织讨论会,跟着人事经理去面试新来的设计师助理,被李约瑟要求直接跟大老板汇报设计组的成绩等等。   她知道有些事其实是属于越权的,比如向大老板汇报这件事,可是却也体现了李约瑟对她的重视。就为着这份重视,她拼了命的努力着,以期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徐知节的项目进入了繁忙又艰苦的实验阶段,随着项目的推移,他的工作越来越忙,和孟时雨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林熙已经在孟时雨返回H市之前就走了,孟时雨在吃饭的时候听徐知节说起过,也只是愣了愣。   她和徐知节的生活恢复了常态,像是回到了林熙这个名字还没有出现之前那样平静。   可是他们又分明知道,这是不一样的。他们看着彼此眼底的疲惫,是被工作所累,也是被他们各自的心所累。   孟时雨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总是会在夜里突然醒过来,愣愣的看着旁边熟睡的徐知节发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连睡着时都皱起了眉。   “阿雨,我们要谈谈。”某天晚上临睡前,徐知节突然说道。   孟时雨正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被他一句话惊醒了过来,她愣了愣,讷讷的道:“好,后天吧,后天周末,我休息。”   徐知节点了点头,躺下之后,像是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翻了个身,把她从背后抱住。   孟时雨小小的个子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突然就心尖一颤,恍惚想到,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也许不是林熙,不是徐知节,而是她自己。   是她那份来源于心底深处的不安和恐惧。   可是你要是问她为什么,她又真的说不出来,像是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总是这样,越是亲近的人,就越害怕他们有一天突然找不到了。   母亲,阿楠,蒋承影,还有徐知节,通通是这样。   “徐知节……我害怕……”她想着想着突然就哭了出来。   徐知节吓了一跳,连忙起来摁亮了床头灯,等他看见孟时雨半掩在被窝里眼泪横流的脸时,忍不住叹了口气,“阿雨,怎么了呢?”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吓到了她,可是孟时雨依旧眯着眼睛拼命的流眼泪,“我害怕……我还难受……”   “为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知节以为她不舒服,就越问越详细,“有没有头疼?有没有想吐?有没有……”   “没有……”孟时雨哽咽着伸出了手,扑到了他的怀里,“徐知节……我天天做梦,梦见你不要我了……呜……”   徐知节一愣,继而眼眶一酸,被她气得快要和她一起哭出来。   半晌他才定了定神,耐着心思道:“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可是阿雨,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好。”孟时雨愣了愣,直起腰来离开他的怀抱。   徐知节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斟词酌句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首先我要道歉,那天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我也不该私底下和她有过多的来往,让你担心。”   孟时雨点了点头,忍不住道:“你的道歉来得好晚呀。”   她的神色安稳了些许,徐知节对着她就有了些笑意,“其次,我要向你保证,我和林熙,此生绝不可能再有什么男女纠葛。”   “嗯……”孟时雨又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好像太那个什么了,她赧然的笑了笑,“那个……做普通朋友还是可以的,不过不能背着我。”   “好。”徐知节见她有些纠结的模样,笑容又明显了些,“然后,我和林熙是同行,虽然研究的领域不同,但是你知道心胸疾病和呼吸科也是有关的,我们可能会有较多的见面可能,比如学术会议,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孟时雨又点了点头,“好,只是你不要为了让我不多想就故意瞒着我。”   徐知节微微笑了笑,“当然,那么……阿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害怕?”   “我……”孟时雨看着他在灯光里无比认真的眼眸,突然觉得嗓子艰涩到难以出声,“我……我害怕一醒过来你就不见了……”   “为什么呢?”徐知节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发觉她的手是冰凉的,不由得皱了皱眉。   孟时雨愣了愣,又想了半天,才摇着头道:“不知道……”   这下轮到徐知节愣住了。      ☆、第七十九章      孟时雨和徐知节因为林熙而产生的隔阂在夜里她突如其来的眼泪里开始打破,随着徐知节郑重而良好的态度消失殆尽。   只是孟时雨异样的情绪引起了徐知节的注意。   他思前想后,半天才问道:“阿雨,你以前也会这样害怕吗?”   “会啊,总会有害怕的时候啊。”孟时雨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那你都是什么时候会这样呢?”徐知节接着问了句,“比如说,上一次产生这种情绪是因为什么事?”   “因为爸爸啊……”孟时雨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徐知节听得一愣,继而一阵心疼,“阿雨,你怎么……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孟时雨愣了愣,有些疑惑,“怎么了?重要么?”   “……不重要你怎么还要害怕?”徐知节叹了口气,伸手去把她抱了过来。   孟时雨半躺在徐知节的怀里,觉得姿势有些难受,可是又舍不得离开,只好静静的不说话。   “阿雨是不是也害怕妈妈和阿楠也像爸爸那样,突然就不见了?”徐知节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孟时雨点了点头,“还有你。”   徐知节弯了弯嘴角,“可是阿雨,你必须要接受生老病死这个事实,但是我们是家人,家人都是在一起的,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离,你要坚信。”   他的声音很沉稳,也很笃定,让孟时雨不由自主的想起中学时数学老师上课说到定理时的表情,这就是个真命题,且一直都会是真命题。   她也就迟疑了那么一瞬,就轻易的被他说服了,只是她一面点着头,一面却道:“可是我都回来那么久了,你也不和我多说话的。”   徐知节揉了揉她的脸,“我们都忙嘛,你要适应新岗位,我要做实验啊。”   “又骗人!”孟时雨提高声音反驳道,“江簌都和我说过了,有好多事情你可以不做的,偏要在实验室待到那么晚才回来。”   面对着她的指责,徐知节有片刻的赧然,犹豫了一下道:“……我以后争取早些回来就是了。”   孟时雨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要躺下去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拉了拉徐知节,“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怕是不好的。”   徐知节一愣,“怎么?”   “我跟你说啊,我发现我这段时间总是快要睡着了就抽一下,然后就醒了。”她说着话,脸上净是紧张兮兮的样子,“这是不是什么大病的征兆啊?”   “……眼泪包,你想多了。”徐知节哽了哽,连忙把被子给她盖好,“没病,是你的神经以为你死了,抽一下发现你又活过来了而已。”   孟时雨一哽,“那……鬼压床是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四下张望,徐知节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鬼压床又叫睡眠瘫痪症,跟压力和作息不规律有关系,你不会是遇到了吧?”   “怎么……怎么可能……”孟时雨目光闪了闪,忙否认道。   徐知节定定的看了她一阵,又叹了口气,“眼泪包啊……以后有事记得直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会傻会疯的。”   孟时雨点着头应了声是,不忘补一句:“不许叫我眼泪包。”   徐知节眯着眼睛笑,和她头靠着头,“以后不这样突然就哭,我就不叫。”   孟时雨哽了哽,“……眼泪哪里是我能控制的。”   徐知节拍了拍她的脸,“你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是不是?”   “……才没有。”孟时雨把脸埋向他的肩窝,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   这一个晚上过去之后,孟时雨和徐知节的关系总算是真的恢复如初,他们渐渐的又能坐在一起吃晚饭,然后说说话,不再像之前那样各忙各的。   期间徐知节抽空带着孟时雨回了一趟家,老爷子给她看过之后,列了一大张日常饮食禁忌,然后孟时雨被压迫着喝了大半个月的苦药汁。   H市的天气在五月里越来越热,渐渐有些夏天的味道,林熙就在这个时候又回了H市。   徐知节说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孟时雨,见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不由得松了口气。   孟时雨倒真的有些好奇,“她不是刚回去么,怎么又来了?”   “好像是有个呼吸疾病的研讨会要开。”徐知节夹菜的手顿了顿,皱着眉想了想才回答她。   孟时雨低着头扒饭,虽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如临大敌,可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心思若隐若现。   徐知节却因为之前已经给她提前打了预防针,满心以为她不会再乱想,再提起这次会议时,对林熙倒也不再避讳,反而颇多赞誉。   可是孟时雨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听到自己的男朋友这样夸赞前女友,用还是吃味的,虽然只是关于专业技术的赞美,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而这种心理上的不适,她并不愿意让徐知节知道,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十分的小气不识大体,她很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更妄论希冀徐知节愿意看那样嫉妒扭曲的脸。   所幸徐知节会提起林熙的时候极少,就算提起她的时候也会捎带着提到其他人,孟时雨左耳进右耳出也就当做不存在。   徐知节的工作忙碌,照旧早早就去了医院,孟时雨起来时他早已出了门,她拉开窗帘朝外面看了看,只看得见茫茫的一片雾。   她忽然想起徐知节昨天说过的话,“你近来身体不大好,现在有雾的天气多,林熙昨天还说不注意的话容易得呼吸系统的疾病,你出门记得小心些。”   一想到林熙,孟时雨就觉得心里不得劲,撇了撇嘴把窗帘甩开来,气哼哼的去洗漱,一面刷牙一面在心里把徐知节骂了个狗血淋头。   孟时雨出门前含了一小块姜片,就为了防止在雾天里不小心感冒,可是她很快就被姜片的辛辣刺激得挤眉弄眼的。   地铁上都是赶去上班的上班族,人群拥挤熙攘,还有不少的人趁着有空闲在吃早饭,一时间车厢里飘满了由煎饼果子包子油条混合在一起的奇怪的味道。   孟时雨心不在焉的坐在一个角落里,渐渐就有些发呆,她最近总是这样。   从徐知节住处出发去往孟时雨工作的地方,虽然只要半个小时不到,却要中途转一次地铁,她每次都要在H大一附院附近换乘另一条线路。   她站在人群里,车还没来,周围都是和之前那班地铁里一样的赶着去上班的上班族,孟时雨看了看头上挂着的电子钟,还不到八点半。   孟时雨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上黄色的安全线,心里一下是今天的工作,一下又是其他的事。   一声尖利的惊叫突如其来划破了站台上的平静,在孟时雨左手边的远处似乎发生了骚动,她愣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身边的人潮已经像海浪一样往后退,却偏偏又毫无章法,她也被动的跟着往后退去,可是这样的往后退并未持续多久,几乎是在一眨眼间就变成了另一个场面。   孟时雨看见前面的原本是向后退的人群突然大量的转过身来往她这个方向跑,就像瀑布一样汹涌而来,她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   她突然就被吓得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立即就被人群挤得快要跌倒,身边一个同样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年轻女人忙伸了下手,大声又急躁的叫道:“喂!你不要停啊,会被踩死在这里的!”   孟时雨顺着对方的手力往前又踉跄着往前冲了几米,脚下的高跟鞋一崴,整个人趔趄着往一边倒去,手上的手提包就滑了下来。   她连忙弯下腰去捡,就这么一弯腰的空当,身后的人群就像踩踏过草地的马群一样呼啸而来,孟时雨只觉得脚下一痛,整个人就被推到了扶梯边上。   死亡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耳朵里全是夸张的惨叫,目之所及全都是散落在地的鞋子、雨伞、眼镜、早餐、挎包……一片狼藉。   那个瞬间是寂静的,地铁里响起的应急广播声和人们的尖叫声她通通都听不见,只看得到冲向她的人群,自己的瞳孔一定是惊惧的放大的,她想。   她死死地攀住扶梯的扶手,生怕被挤倒在地,她不傻,她知道一旦倒下去,能不能看见今天的太阳都难说。   正想着,脚上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剧痛,真是钻心的疼,直直的疼到了心里,她的腿一软,整个人就不由自主的往下滑。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脚,可是才刚放下手,就又是一阵的疼痛,十指连心,这种痛比刚才的痛还要痛上不知几分,像是被人用力的在心尖尖上捏了一把一样,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   她的腿渐渐痛得麻木了,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的绝望,即使她听到了呜呜作响的警笛声和嘀嘟作响的救护车声,因为面前的人群仍旧慌乱得像一锅粥。      ☆、第八十章      孟时雨一大早就逢此大难,以前都是听别人说踩踏事件多可怕如何如何,等她亲身经历了一次,只觉得那一寸小小的地方就像是炼狱。   那种绝望和恐惧,直到很久之后都让她仍旧心有余悸。   维护秩序的警察和救治伤患的医护人员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场面慢慢被控制下来,人群的骚乱也逐渐停止。   孟时雨作为受伤的一员被抬上担架,手脚上传来的疼痛撕扯着她的神经,让她的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般难受。   她眼角的余光窥见方才安身的扶梯边上那个地方,又看到交头接耳的人群,每个人都已经变得衣衫凌乱,却还在交头接耳的议论,劫后余生的恐惧从他们的脸上泄露出来。   孟时雨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的悲哀,事到如今她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每个人的恐慌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无限的放大着。   地铁站离H大一附院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孟时雨却已经痛得面无血色,先前一直害怕还不太觉得,等到神经一放松,更加剧烈的疼痛就一浪接一浪的扑向她,痛得她忍不住□□出声。   痛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孟时雨颤抖着声音跟护士提要求,“护士……求求你……给我、给我打支杜冷丁吧……”   出车的护士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她看着孟时雨皱在一起显得扭曲的脸同情极了,可是她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医生没说要给你打镇痛,我不能做的,而且还没确定你的伤势,也不敢乱用药。”   孟时雨绝望的看着她,“真的……真的不可以吗……”   “忍忍吧,马上就到医院了。”小护士拉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似乎是想要给她力量。   可是孟时雨感受不到,被拒绝之后她闭上了眼,无力的把头歪向了一边,身上的冷汗不停的冒出来,一阵阵的冰凉。   直到她觉得耳边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她被台下了救护车,躺在平车上被飞快的推着往前走,模模糊糊的听到小护士说:“……心率……脚踝伤……手掌……刚才还要求注射杜冷丁……”   然后她又听到另一个声音道:“先送去抢救室处理,然后赶紧找找有没有证件,联系家属……”   她的心猛地一松,头又往一边歪了歪,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林熙早上到医院的时候和几辆救护车擦肩而过,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那么早就有那么多急症病人接了过来。   这是她在H市的最后一天,来医院是有个小小的病案研讨会要参加,下午就要回G市去了。   才刚到呼吸科的办公室,就有当班的护士跑过来说:“急诊科有刚送过来的地铁踩踏事故的伤者发生呼吸衰竭,请求呼吸科会诊。”   林熙一愣,和其他几个医生面面相觑,“……怎么一大早就这么惊悚?”   也就愣了那么几秒,几个人下意识的就往外跑,急诊大厅里挤了十几个伤者,有人手划伤了,有人腿擦破了皮,这还是算好的,甚至有人还伤了脸。   林熙觉得有些目瞪口呆,她连忙和另一个医生往手术室走去,经过门口时碰巧护士推了一个病人出来,她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随即愣住了。   “……哎,请问……这个病人怎么了?”她忙拉住护士问道。   护士看了孟时雨一眼,道:“哦,她是今早地铁踩踏事故的伤者,被踩了左手和右脚踝,左手只是肿了问题不大,脚踝却是骨裂,情况有些严重。”   林熙不忍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孟时雨,脸色惨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无,有几缕头发湿透了贴在额头和脸颊上,真是惨不忍睹,林熙不知道要有多痛才能变成这样,可是她知道孟时雨肯定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她猛地想到了徐知节,他一定还不知道这件事,便忙叮嘱护士道:“你等下赶快去心胸外科去,告诉徐知节医生,说……你就说,孟时雨受伤了就在急诊。”   护士眨了眨眼,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推着孟时雨去了留观室,林熙在后面看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徐知节早上有三台手术,下台的时候已经中午一点多了,才刚出手术室,就看见一个小护士站在外面,一看到他出来就忙迎了过来,“徐医生,你可算出来了……”   “……怎么了?”徐知节觉得面前的小护士眼生得紧,就觉得有些奇怪,“你哪个科室的?”   “啊……”小护士愣了愣,然后似乎有些紧张,说起话来就有些磕巴,“我是……我是急诊的,是……是林熙医生让我来的……嗯、他让我告诉你,就说……就说孟时雨受伤了在急诊……”   她还没说完徐知节的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   他一面问一面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小护士跟在后面解释道:“今天早上附近的地铁站发生了踩踏事故您知道么?”   徐知节愣了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小护士,有些不可思议的道:“知道啊,她……她……”   “是啊,手脚都受伤了……”小护士许是从徐知节表情里猜到了他和孟时雨的关系,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同情来。   徐知节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留意别人是个什么眼神,直接就闯进了急诊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时有突发急症的病人被送进来,然后当班的医生会把急症重症的病人送到手术室去,有些病人则被分诊到各个负责科室,气氛紧张又井然有序。   徐知节站在大厅里心急如焚的四处张望,早上事故里的伤者中轻伤的都已经自行离开,重伤的又不可能还在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总算是稍稍定了定神。   急诊科的程医生路过,见到他还愣了愣,冲他挥了挥文件夹,“哎……徐医生你怎么来了,有病人要会诊?”   “啊……不是……”徐知节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跟你打听个人,今天早上地铁踩踏事故送来的叫孟时雨的女性伤者,她现在在哪里?”   “孟时雨……你等我看看啊……”程医生一面嘀咕,一面翻开手上的文件夹,“哦找到了,孟时雨是吧,现在还在留观室,伤势稳定住了,本来骨科上面刚好有个空床想让她转过去,不过她说先等等,等家里人来了商量商量,怎么,徐医生认识?”   徐知节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是我女朋友。”   程医生先是愣了愣,随即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难怪呢,难怪她的家属一直都没有到,她的伤势虽然不是最重的,可也不轻,没理由那么久都没人来看的。”   “早上手术排的满,也脱不开身过来。”徐知节苦笑了一下,“她怎么样?”   “还行,就是刚送来的时候情况有些不好,受了惊吓又受了伤,疼的昏了过去,不过很快就醒了。”程医生拍了拍徐知节的肩膀,安慰道,“多安慰安慰她。”   徐知节笑了笑,然后就去了留观室。他刚才和程医生说话的地方就在分诊台附近,从那里到留观室,距离很短,他来过无数次这里,大步走着也不用多久,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这条路无比的长。   他走得很艰难,心里像是有一根线扯着,有些隐隐的疼。他来过这里那么多次,可是这次却觉得害怕,因为里面的等着他的不是某个需要他给出诊断意见的病人,而是在几个小时以前还好好的他爱的人。   徐知节站在留观室的门口,看到里面病人和家属一大堆,不少的床边有着各种仪器,护士来回的忙碌,他突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徐知节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孟时雨躺在病床上,小小的一团,这样远远的看着她,她都还像个孩子,平时那么娇气,一点点疼都不肯受,现在受了伤,她又要怎么哭。   他正想着,护士长从病房里出来,看见他忙打招呼,“徐医生,来会诊?”   “啊、不是,我来看看我女朋友。”徐知节勉强笑了笑。   护士长愣了愣,关切的问道:“女朋友?徐医生你女朋友生病了么?”   “早上地铁事故受了伤,伤了手脚,我来看看她怎么样了。”徐知节一面说一面又看了看里面。   护士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表情十分的遗憾,“哦,那个姑娘啊,不算最严重的,有个送过来的时候都呼吸衰竭了,真可惜。”   护士长叹了声,徐知节没说话。   护士长说完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不过徐医生,你女朋友好像身体不太好,你多关心关心她,看要不要转到骨科上面去。”   “好,谢谢护士长。”徐知节愣了愣,随即苦笑着点点头。      ☆、第八十一章      孟时雨早上受了伤,到医院的时候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留观室的病床上,脚上打了石膏,她抬了抬手,左手包的像个猪头,一阵疼痛又袭了上来,她忍不住“嘶”的倒抽了口冷气。   床边站了个护士,正在帮她换药水,见她睁开眼,就弯下腰关切的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孟时雨勉强的笑了笑,“有些疼,还好……”   护士换完了药水,弯腰帮她拉了拉被子,笑了笑道:“刚才呼吸科的林医生来看过你,说是已经通知你的家属了,你别担心。”   孟时雨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笑了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的老板,帮我请个假?”   护士愣了愣,又看了看她的手,点了点头从床头柜上拿走了她的手机。   孟时雨见她转身走了出去,又闭上了眼,她觉得自己十分的虚弱,虚弱到像是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一样。   片刻后护士回来了,把手机递回给了给她,“已经说了,你老板说让你好好休息,医生说骨科上面有个病人出院了,你的情况不太好,问你要不要上去。”   孟时雨愣了愣,忙问道:“我的脚断了吗?”   “那倒不是,你是右脚脚踝骨裂,不过……”护士表情犹豫了一下,“不过你的身体好像不大好……”   “是不大好,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药。”孟时雨虚弱的笑了笑,“等我家人来了,我问问他要不要转过去,谢谢你。”   护士说了声不用,就又去别的地方忙了,孟时雨躺在床上闭着眼,听到周围重病的人沉重混浊的呼吸和□□,时不时会听到惨叫,心里猛地一颤。   后来她躺不下去了,缓慢的撑起身子半躺着,转过头就看见病房门口站了个熟悉的人影,绿色的洗手服,还穿着医生常穿的洞洞鞋,有些疲惫,可是却一点都没有折损他的光芒。   她冲他笑了笑,抬起没受伤的那边手挥了挥,然后就看见他抿着嘴大步的向自己走了过来。   徐知节站在她的床边,看见她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左手包着纱布,右脚打着石膏,他下意识的拉开她的被子,声音紧绷着问道:“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孟时雨没有伸手去阻止他,而是乖巧的点头道:“还有膝盖擦破了皮。”   她早上出门时穿了件浅水绿的裙子,可是现在却皱得不成样子了,徐知节看到她同样盖着纱布的膝盖,眼睛一酸,转过头去差点就红了眼眶。   他咬了咬牙,回过头来看着孟时雨,轻声问道:“疼不疼?”   “疼……疼死了……”孟时雨扑向他,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满身消毒水味和汗味混在一起的身上,觉得难受极了。   徐知节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发,默默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面闷的慌。   孟时雨抬起头,问道:“早上到底怎么回事,你听说了什么吗?”   听她问起原因,徐知节又叹了口气,“说是有个女乘客没吃早饭,低血糖晕倒了,大家往后退让出救援空间,后来就失控演变成了人浪,随即又发生了骚乱踩踏。”   孟时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就……就这么个原因?”   徐知节点了点头,孟时雨又问:“那我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还听到尖叫?”   “可能是她身边的乘客被吓到了,下意识的惊叫罢了。”徐知节揉了揉她的头发,猜测道。   事情就是这样,晕倒女子周围的乘客因了解情况,比较镇静,但因往后退、让出救援空间,而产生“波浪”效应,其他乘客也开始往后退,随后演变成有人开始跑,并且有人开始惊叫,导致越是远处不明真相的乘客越害怕,跑得越慌乱,随后就引发了踩踏事件。   徐知节复述着新闻里的内容,又安慰道:“这次事故伤了十几个人,虽然你伤了手脚,可是有人比你更严重的,听说林熙早上还帮忙看了个呼吸衰竭的,还有鼻青脸肿有脑震荡危险的,已经送到住院部去了。”   “刚才听护士说,还是林熙通知你的,帮我谢谢她。”孟时雨点点头,小声的告诉他。   徐知节愣了愣,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主动提起林熙。有些事,她不说他不问,不代表它不存在,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笑了起来,“好,我会帮你转达,要请她吃饭吗,她今天就要回去了。”   “啊……那么快啊。”孟时雨愣了愣,似乎有些赧然,“你请她吃饭吧,记得给我大包回来啊……”   伤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吃,徐知节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她的脸,问道:“你要不要在医院住院?”   “必须吗?”孟时雨撇了撇嘴,“医院的病号饭不好吃,一个人也很没意思。”   徐知节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阿雨,你告诉家里人吗?”   孟时雨愣了愣,随即懊恼的摇了摇头,“没有,忘了,我不敢说,怕妈妈骂我。”   “……那我来说?”徐知节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住院可以不住院,你住还是不住?”   “那就不住,我回家去休息。”孟时雨看了一眼自己打了石膏的脚,有些无奈。   她说完又把头靠在了徐知节的身上,“我今天怎么那么倒霉……”   徐知节揽着她的肩膀,突然道:“阿雨,你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刚过完年你就连连生病,身体也差了很多,要不……你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吧?”   “……不要,徐知节你怎么也迷信。”孟时雨摇了摇头,在他的怀里拱了拱,“我才不要拿着一把香去和人家挤呢……”   “一把香?”徐知节皱了皱眉,伸手揪着她的脸“嗤”了一声,“上香就上三支,供养佛法僧三宝,你拿一把香,不是去上香,是去贿赂的吧?”   孟时雨愣了愣,随即鼓着脸挥开了他的手,“哎呀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去。”   徐知节又定定的看了她一阵,低低的叹了口气,“随你了,那……我带你去拍个片子看看,要是不严重我们就回家?”   孟时雨忙点点头,歪在他的怀里又扭了扭,小声的催促道:“好好好,快一点去好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   她的声音软软的,徐知节听着她的声音,再看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下就软成了一滩水。   徐知节穿着绿色的洗手服,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医生,他和孟时雨的关系也让人一目了然,周围有病人家属也纷纷安慰道:“没事的,医生,你女朋友肯定会没事的。”   孟时雨听见周围人善意的安慰,间或中夹着些笑意,不由得有些发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把头埋进了徐知节的怀里。   徐知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一眼自己身上绿色的洗手服,再看看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自己怀里的孟时雨,即有些尴尬,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强自镇定着对围观群众们道谢,然后扶了孟时雨往外走,途中他问孟时雨:“能不能走,要不要我背你?”   “嗯?”孟时雨愣了愣,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多损你形象,被你同事和学生看到了多不好。”   徐知节帮她捋了捋头发,温声道:“没事的,再说你脚伤了。”   孟时雨怎么都不肯,徐知节只好扶着她极缓慢的往前走,路走到一半,突然有个小护士推了个轮椅过来,“徐医生,来开会的林医生让我给你们的,脚伤了坐轮椅好些,免得伤势加重了。”   徐知节忙道谢,“替我谢谢哒林医生,都怪我,我就没想到这些,还是她考虑得周到。”   这次孟时雨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心里不舒服,反倒能够笑着埋怨他一句:“你们大男人什么时候心细过。”   徐知节把她带到了骨科去,找相熟的医生开了张单子,大中午的让CT室的医生给她拍了个片子。   孟时雨拍片子的时候徐知节在门外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孟母,一五一十的把她受伤的原因和情况转告,末了安慰道:“阿姨您别担心,阿雨有我照顾呢。”   “……你能行吗?”孟母有些犹豫,“你工作那么忙。”   徐知节想了想,道:“我打算把她送去我爷爷那里……”   孟母一愣,“为什么?”   “阿雨是脚踝骨裂,西医的办法就是打石膏或是开刀内固定上钢板钢丝髓内钉,配合一些药物,然后只能等它自己长好了。”徐知节耐心的解释道,“可是专业治骨伤的中医外科,可以用些药物让它长得快点,爷爷有办法的,您别担心。”   孟母这才放下心来,直说给他们家添麻烦了。   徐知节回到CT室里时孟时雨已经拍好了片子,拍片的医生把片子递给他,叹了口气道:“起码要三个月才能好了。”   徐知节拿起那张片子看了看,又递给了孟时雨,对拍片的医生笑道:“多谢啊,下次请你吃饭。”   出了CT室回去的路上,孟时雨看了好几次那张片子,“徐知节,哪里有问题?”   “右脚,脚踝那里,有裂缝,你跟左脚对比对比。”徐知节看都不看她一眼,回答得十分简单粗暴。   孟时雨照着他说的去看,又看了半天,“嘶”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那么痛呢……”   “你要是穿的不是高跟鞋,可能还不会这样。”徐知节这时因为心放下来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细了,“还有你的手,要是你不去摸你的脚,就不会被踩伤,这下可成了猪蹄了。”   “……你怎么知道的?”孟时雨目瞪口呆的仰头看着徐知节,受伤的手也往前伸了伸。   徐知节白了她一眼,“你当骨科医生吃白饭的啊,什么样的伤都是能鉴别出来的,再联想一下你当时的处境,知道这些有什么难?”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噎得孟时雨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的看着自己包得像猪蹄的手,叹道:“……你们果然没白读书……”      ☆、第八十二章(大结局)   孟时雨的伤去CT室拍了个片子,徐知节看了看,决定把她送回徐家去。   路过安静得空无一人路过的通道时他停了下来,“阿雨,我把你送回去,妈妈和爷爷会照顾你,好得快些。”   “……啊?”孟时雨有些傻眼,犹犹豫豫的不大愿意去,“我……我都没在你家住过,要不你把我送回我家吧?”   “不行,我都跟阿姨说好了把你送回爷爷那的。”徐知节一口就否决了孟时雨的提议。   孟时雨一哽,随即有些不高兴,“可是我会不习惯。”   徐知节见她不悦,就蹲了下来,看着她耐心的劝道:“阿雨,你的伤不轻,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你自己养着,三个月后能像以前那样正常都不知道能不能够,要是爷爷能照顾你,会好的更快些。”   孟时雨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样子看着十分的执拗。   徐知节静静的看着她,过了很久也不见她松口,就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把她搂进了怀里,“阿雨,你乖好不好?”   孟时雨抬起完好的那只手用力的捶了他几下,可是仍旧不肯说话。   “阿雨,你要是不早点好起来,我怎么办,谁给我做饭送饭,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回去住好不好?”徐知节俯下身去,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孟时雨侧头看见他乌黑柔软的头发,心里忽的有些发软,眼神不由自主的就软了下来。   似乎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徐知节又低低的问了一句:“阿雨,你这样,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孟时雨一听就立刻反驳道:“不要乱讲话,成真了怎么办!”   徐知节一哽,继而有些讪讪的,“那……那你……”   “我去爷爷那里,你会去看我吗?”孟时雨摇了摇他的手,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徐家的长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可是之前毕竟没有一起住过,她的心里实在一点底都没有。   终究只是个没经过多少事的小姑娘,面对未知的生活还是会担心,徐知节看着她忐忑又纠结的表情,心尖一颤,“会的,只要我下班得早或是休息,就一定回去陪你好不好?”   孟时雨看着他,好半天才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徐知节叹了口气,又把她抱紧了些。   徐知节下午还有手术,不能离开医院,所以孟时雨是孟母亲自来接的,她看着孟时雨的手脚,连连叹息道:“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哎呀,那些人跑些什么,晕倒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路都在唠叨,孟时雨的心情反倒放松了许多,毕竟不管以后如何,起码这个时候的徐母,和自己的母亲是一样的。   林熙看到徐知节来找自己的时候觉得有些惊讶,“你……”   “我来和你道谢,今天谢谢你照顾阿雨。”徐知节抿了抿嘴,笑着道。   林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就算是其他的熟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徐知节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凝固的尴尬起来。   他们站在呼吸科办公室的门口,大中午的也没人经过,走道里安静极了,让这种尴尬显得更加的突出。   林熙忽然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徐知节之间,就变成这样相对无言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徐知节终于开口道:“阿雨回去之前嘱咐我要请你吃饭谢谢你,可是你下午就要走了,那时我可能还在台上,就只能现在来找你了。”   “原来是这样。”林熙抬起眼笑了,眼角的流光闪过,“替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很适合你,你们要好好的,这样我才放心。”   徐知节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林熙……”   林熙看着他眼里的疑问,了然的笑笑,“我也想了很多,想我们当初为什么会相爱,又为什么会分手,你要的是一个能够依靠你把你当做靠山的女人,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顿了顿,自嘲的笑笑,“孟时雨就做的很好,你不在的时候她未必就软弱,可是你在的时候,她会理所当然的把事情都交给你。你说的对,我和她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徐知节听得心里发酸,那个曾经固执的明媚着的女孩子,终于还是因为他而成长。虽然成长让我们学会了很多的道理,可是这种成长本来就伴随着疼痛。   于他而言,是人世经历过的悲欢离合成功失败,可是于林熙而言,徐知节可能是最大的痛苦和疼夭。   徐知节放心不下孟时雨,下班后驱车赶回去看她,睡前说起林熙时说到了她的话,沉沉的叹了口气。   孟时雨也愣了很久,然后小声的问道:“徐知节,我觉得林熙好可怜。”   “傻丫头,每个人都要长大的,单看是什么事让一个人人成长罢了,哪有可怜不可怜的说法。”徐知节在黑暗中吻了吻她的唇角,语气惆怅,“我曾经真诚的爱过她,最年轻的岁月里都是她的痕迹,可是阿雨,我以后只有你了……”   孟时雨心里一酸,语调竟有些哽咽,“……徐知节,你别难过,我陪你……”   徐知节一哽,没想到自己一时惆怅感慨,竟惹得她快要哭出来,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沉默的等着她自行平复心情。   过了半晌,孟时雨情绪稳住了,突然对他道:“你把林熙的联系方式给我啊,我要亲自告诉她,我很喜欢她,我要和她做盆友,如果不和我抢你的话。”   徐知节好一阵哭笑不得,可是也还是把林熙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叮嘱道:“是你自己要这样的,以后不许再因为她迁怒我了。”   孟时雨鼓了鼓嘴,默默的不说话。   孟时雨在徐家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徐母每天都会做她喜欢吃的菜,老爷子每天看看她的伤,把石膏拆了换上了中药做的药膏,有空的时候会给她讲些以前的有趣的事,孟母也常常过来看她,当然都是被徐母拉去打麻将了。   蒋承影和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来看过她几次,热烈的讨论了一番当日的事故,并且祝她早日康复赶快回到岗位上来,因为工作实在多到让人觉得背上有三座大山那样苦不堪言。   养病的日子很悠闲很惬意,徐知节起先还会担心她,到了后来只会没好气的对她道:“当初你说的可怜兮兮的,现在我看你习惯得很嘛,跟养老也差不多了。”   “……我要是养老,你是谁,老头子?还是大孙子?”孟时雨拍了拍沙发的扶手,毫不客气的就顶了回去。   然后扭头看见徐母从厨房端了水果出来,立刻告状,“阿姨,你看徐知节欺负病号!”   徐母一听,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拎起鸡毛掸子跑了过去,“你都多大了,还欺负女孩子,我没教过你道理啊?”   徐知节被撵得退到了角落里,徐母瞪着眼睛靠了过来,低下头小声地飞快地道:“你说你是不是傻,不会等你们俩人在一起时才欺负啊,你当着长辈的面做这种事,谁会帮你啊!”   徐知节先是一哽,随即满头黑线的看着母亲虚张声势又立刻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深感此话有理。   于是等到了晚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徐知节捏着孟时雨的脸,恶狠狠的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的?”   “你呀,我不是你惯出来的么?”孟时雨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黏在他的身上又扭了扭,看见男人眼底的火焰再次燃烧起来,不由得得意的笑了起来。   徐知节眯了眯眼把她往后推去,“既然你那么听我的话,那不如现在也听我的吧……”   孟时雨想要躲开,连连叫到:“我的脚还没有好!”   “……这种事我又不用你用脚!”徐知节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   他一面说,一面吻住了她,好让她再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和他争辩。   这样没羞没臊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中间经过了孟父的周年祭,徐知节带着孟时雨去到医院,又去看了陈列室里属于孟父的那块石头。   出来的时候,她对着徐知节认真的道:“谢谢你带我来看他。”   “不用谢,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可以来看他。”徐知节拍了拍她的头,语气不由自主的放缓。   孟时雨几乎在一瞬间又看见了当时安慰自己的那个徐知节,面目清朗内心柔软,他是医者,也有仁心,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时时去安慰。   孟时雨和林熙也成了朋友,只是她们的话题总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绕开了徐知节,谈谈各自的工作,所在城市的天气也可以说说,更多的是聊起遇到的趣事。   秋天的时候林熙结婚了,她把照片发给孟时雨,孟时雨拿给徐知节看,徐知节愣了好久,“才多久她就结婚了,闪婚?”   “嗯……她说不算,他们都在一起好几个月了,那男的是她的同事,喜欢她好久了。”孟时雨皱了皱眉解释道。   徐知节“哦”了一声,看着照片问孟时雨:“阿雨喜欢什么样的婚纱?”   “嗯?”孟时雨先是一愣,继而兴致勃勃的描绘起来,“要有长长的拖尾,不要很重,要轻盈些,要有玫瑰花样子的绢花做点缀……”   徐知节惬意的半躺着倚在床头上,看着外面天空中飞过的鸟,语带笑意的问道:“那戒指呢,阿雨喜欢什么款式的?”   “当然是钻石越大越好了!”孟时雨毫不犹豫的道。   “徐太太,我只是个穷医生,哪来的钱可以买大钻石。”   “你……你叫谁……”   “阿雨,叫你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是写到了结局,这个故事就这样完结啦~~~ 因为渣作者忙着上课和考试以至于差点断更这种事我是只会说这一次的( ??? ? ??? ) 如果你看到了最后,先谢过啦,接下来都快要新年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好呀(●°u°●)??」 然后因为渣作者有空的时候没灵感,有灵感的时候没时间,所以新文的存稿还停留在很少很少的阶段 【其实是因为懒(/ω\) 加上来年渣作者要考试去医院见习啦,要去三个月,预测会被各科老师使唤成狗,毕竟我们学校是连见习都要求值大夜班的啊我靠(`Δ′)!所以开新文的时间估计要到明年下半年了,于是就这样,我挥挥衣袖,暂时离开了大JJ 【并不,我只是在提前悼念即将逝去的暑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